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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义平本来见形势越发不利,而藤原纪平说得话又让他心惊肉跳,完全不知道对方怎么获悉这些机密,只得命橘神武出手,尽量击杀藤原纪平,事后再想法解释。可惜橘神武毕竟不是神出鬼没的刺客武士,对方高手又蓄势待发,一击之下偷鸡不成蚀把米,负伤不说,天草狂四郎也有倒戈之意,这才是最关键之处。
见状也只能来个死无对证,藤原义平冷笑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可是故事谁都会编,没有证据谁会信你。天草剑圣,你先放了橘大师!”他威信素著,天草狂四郎“哼”了一声,收剑入鞘。
李岩、楼明月等人却是对藤原纪平说的话少说信了七分,只是此时事态越变越奇,已完全失了掌控,也只得静观其变。李岩还在思索各种结果,暗香自己应做出如何应对。无论怎样,本多法师是不能白死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岂能纵容?主意拿定,又顾及楼明月等人的安危,越发焦急。
藤原纪平对兄长的垂死挣扎早有准备,说道:“其实这些陈年旧事,若靠猜测的话又怎能猜得这般精确。我既然能说出来,便是有证据的。”藤原义平道:“废话少说,只管将证据拿出来!”
藤原纪平一击掌,从门外进来一个浑身裹在黑袍中的人,待走到大伙儿面前,藤原纪平将他遮着脸的面巾掀开,漏出一张伤痕累累、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那人嘶哑着嗓子对藤原义平说道:“二公子,不知道你还认得我么?”
藤原义平趁着火光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道:“完全不认识!”
那人惨笑道:“你不识得没关系,有人识得就行了。天草剑圣,你还记得武藤疾风么?”藤原义平闻言悚然而惊,他虽早料到藤原纪平就是要策反天草狂四郎,却未曾想过还有这等杀手锏。
天草狂四郎也是一惊,以他的养气功夫,竟然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道:“武藤,你……你不是二十年前已死了么!”武藤疾风容貌变化太大,又多年未见,取信难度太大,也不多言,竖起手掌,演练了几下招法。众人看来平平无奇,天草狂四郎却识得正是当年与他们为伍时所传,当时自己武功尚未大成,招法中多有稚嫩之处,也只有他们才通晓了吧。
再无疑问,天草狂四郎疾步走到他身边,抓住他手臂,难得情绪激动,说道:“武藤,你既然还活着,又为何销声匿迹这许多年?”武藤疾风道:“若非如此,我焉能活到现在?你说是也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问向藤原义平。
藤原义平只是冷笑道:“当年你既然逃出生天,为何避而不见,还以假尸体骗过我们,莫非你便是刺客内应么?天草剑圣,还不将他拿下!”他趁机反咬一口,天草狂四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就要出手擒拿。招式发至半道,又收了回来,对武藤疾风说道:“武藤,你当年是信平兄最得力的护卫,我相信你,你跟我说说当前究竟是怎么回事。”
武藤疾风咬牙切齿说道:“当年我们去平城京巡狩,路经和歌山时,近卫、九条、宇多三人忽然中了剧毒,我跟家主百思不得其解,等二公子带人出现时我们明白了,这本就是他下的手。我们夺路而逃,二公子带人一路追杀,直至和歌山上,我留下断后,最终不敌跌落山下。后来听闻家主遇害,我便找了一个身材与我相仿的人相代,之后潜匿踪迹。曾也想过去找剑圣报信,但二公子当时已当上家主,掌握军政,又怕连累了你。如此蹉跎了十余年,终于等到了时机扳倒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十余年忍辱负重,为的便是眼前这一刻。”
天草狂四郎很是细心,认真询问了几处关键,武藤疾风对答如流,周边人细思他言中之意,当真全无破绽,十之八九都信了他。
最后武藤疾风面向藤原义平说道:“二公子,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藤原义平冷笑道:“若我说你一派胡言,谅你也不服,他们也未必肯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动手!”同时橘神武退至藤原义平身旁,伸手一扬,院中场景立变,众人如陷牢笼,张目之间相互皆看不见,正是“阴阳法阵”。同时四周弩矢如雨落,向场中众人落去,登时射倒数人。
场中不乏高手,刀光剑影顿起,夹杂着绝强掌力,箭支还未近身纷纷偏离粉碎。但被困法阵之中,若是寻路不出,终将伤于箭下。李岩几次三番见识过“阴阳法阵”的厉害之处,洒出一片剑光,与方晴羽一起护住楼明月三人,同时默运内力,心神一片清明。又连施“禅定印”、“施无畏印”、“内降魔印”,正人正己,窥视阵中破绽。
橘神武虽然功力不弱于道虹法皇,但毕竟布局此阵笼罩太多高手,终被李岩捕捉到阵外几名发射弓箭的军士气息,拉着几人寻隙而出,碰到相应属性的壁障,只管一剑破之,终被他突出阵外。
再看阵内时,橘神武本就负伤在先,此时又被人破阵而出,又要极力维护残阵困住众人,面色殷虹如血。如此能困死藤原纪平再好不过,只是阵中还有不少其他人,虽然都未必是什么好人,但这样死在箭雨之下也太过分。李岩正在犹豫是否要助他们脱困,变数陡生。墙上站立轮流发射弩矢的军士似被人在背后偷袭,纷纷倒下,之后一批黑衣覆面、行迹诡秘的人取而代之站在墙上屋顶。
李岩看得清楚,这批军士少说也有三五百人,将整个院子围得密密麻麻,弓弩收发章法有度,显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射手,比起他见过的射声军也不遑多让,虽说受了偷袭在先,但那群黑衣人的手段也当真奇特迅猛。暗器飞镖,毒物飞弹层出不穷,除却常见刀剑,一些稀奇古怪的长短兵器也皆有运用,更妙在相互配合无间,并不完全仰仗出奇制胜。这群人用于阵战或许用处不大,但用来潜行伏击暗杀,执行特殊任务定然会有奇效。
橘神武虽然苦苦支撑,但无余力再对阵中人造成杀伤,此时又失了弓箭之利,身体精神遭受双重打击,无奈之下叹了口气,放弃操控阵法。藤原纪平等人立刻脱困而出。
藤原义平再看周围,原本大好的局势突然变得日暮途穷,二十年间掌控国内生杀,此时想来竟有隔世之感,更是惊心对方在自己严密掌控之下还有练出这等精锐的能为,忍不住对藤原纪平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却是我低估你了。”
藤原纪平表面平静,但二十年来一直在兄长威压之下,即便占尽上风也顾虑对手是否还有什么翻盘机会,此时见这批黑衣人一出,登时心下大定,也不夸口,只是说道:“兄长却是高估我了。我可没有这等本领,始终仰仗着一位高人,才能将你逼到今日境地。”藤原义平“哦”了一声,问道:“不敢请教是哪位大才?”
门外一人说道:“承蒙夸奖,大才可不敢当。在下见过家主。”说着已走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平晴明。
那人身着汉室衣冠,颇有古风,相貌却有些丑陋怪异,让人一看便有望而生畏之感。与他如同金石一般的难听声音倒是相得益彰。李岩见平晴明对他三分疏远中倒有七分恭敬,便知道此人绝不简单。藤原纪平忙道:“若非先生从中筹谋,又多方联络,焉能有今日形势?”藤原义平不理他,只是冷冷盯着那人说道:“卓飞鸿,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叛我?”
李岩、楼明月对视一眼,面上都带着惊色。谁能想到,他们寻访多日未见的卓飞鸿,竟然是这一切事端的幕后布局之人。若是此人心机如此深沉,在此间又执掌权柄,随他们回中土医治李湛的希望便会渺茫许多了。
卓飞鸿笑道:“家主接人待物自有一套,对属下还算是好的,只是‘不薄’两字未必说得上吧。敢问家主,这偌大的院落中,你信任的人超过五指之数么?我猜也只有橘大师了吧。你这般心性,闹得众叛亲离岂非常事?”
藤原义平仰天大笑,良久笑毕才道:“好好好,这些话橘大师也曾与我说过,我还说只因我谁都不信才会做了二十年摄政关白,不然背后不知道已被人捅了多少次刀子。千防万防,终究没防到还有人会为了这么个理由来造我的反。”
卓飞鸿道:“我自中土来此,除了道衍谁也不识,投入你门下起始也是一片赤诚。我们中土常讲,士为知己者死,我本来是想在此间展露一番拳脚,将我在中土不能施展的志向布于此间。你只当我是一个医者也就罢了,我尽心为你治疗心疾,二十年间我献与你的药你什么时候放心服用过,哪次不是找人先行尝过,那时我便知道你并非值得我效力之人。其实再看你是如何对待亲生兄弟,我便更加坦然了,你就是那种天性凉薄之人。”
藤原义平道:“于是你便勾结了纪平一起反我,还设计了这许多东西,在我眼皮底下一一演示出来?”
卓飞鸿道:“这下子你可冤枉我了。其实你有一句话说得很正确,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用处。内大臣实施的一系列策略,只不过是我多年前闲极无聊思虑出来,却又不屑施行的。就好比那个杀死了藤原清盛的计策,你又需要什么证据,只要怀疑到谁,他便是死路一条。请问家主,是不是在清盛公子死那一刻,就注定了源氏、内大臣定然要陪葬?”
藤原义平冷笑道:“你倒是了解我。当时我虽然不知道清盛怎么死的,经过也颇为诡异,但我从未怀疑过定然是人所为。肯下这么大的工夫杀人,若说不想从中取利谁也不信。清盛死了,凶手定然逃不出源氏、纪平他们这些人,让他们陪葬又有何不妥?”
卓飞鸿对藤原纪平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若非如今万事俱备,此时源氏、平氏覆灭,你也要成为阶下之囚了吧。”藤原纪平忙道:“还是大师思虑周全,怪不得自数年前我看到你书下的如此完美计策,几度想要施行,皆被你所阻,如今才算明白。”
卓飞鸿道:“不错,若无相应实力,即便勉力施为,也会弄巧成拙。数年中我合纵连横,凭借助晴明公子练成五行式神而连结净土真宗,获得宗派强援,又使你在京中近卫军安插下级军官,再倾尽心血练出这一批忍者,不断壮大自身实力,都是堂堂正正的王者之道。至于后续的一切布局,那便是兵者之用了。”
李岩不禁感叹,王道、诡道的理解应用,卓飞鸿当真了不得。最难得的就是他已不仅仅局限于计策本身的完美程度,而是从全局把控走势。这等人才未在中土大放异彩,却跑动这么个小小岛国,当真是明珠暗投了。
藤原纪平道:“兄长,你可听明白了?若是此刻还盼望着军队助你平乱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让我出去阻止乱兵也没安好心吧,那几个刺客当真扎手。好处便是,我趁机杀了几个兄长的心腹将官,顶上来的副官恰好就是我暗插进去的人。大势已去,兄长你可明白?”
天草狂四郎不管许多,对藤原义平道:“我只要你亲口来说,武藤疾风所言可否属实?”藤原义平笑道:“天草啊天草,方才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明白么?不管真相如何,如今纪平得势,是绝不会容许留下我这么个后患的,又何必问那么多?”卓飞鸿也道:“不用问他了,该有的证据我全有,想赖也赖不掉。本以为还能派上用场,看来有点画蛇添足了。”
天草狂四郎不答,只是盯着藤原义平。
最后,藤原义平只得道:“武藤疾风说得确实不错。若非后来有别的刺客赶上,这弑兄的罪名便要我担负一世了。不过若非我叛变,兄长也未必会死于刺杀。天草,你要为信平兄长报仇,只管来杀我便是。只是此事与橘大师无关,你们相交一场,可能保他平安?”
天草狂四郎道:“诛杀你一人便够了,橘大师我自保之。”橘神武刚要说话,藤原义平阻止了他,说道:“神武,我今日是逃不过了,若是可以的话,宗盛今后拜托你照顾。”又对藤原纪平说道:“宗盛由橘大师带走,此生不履平安京,不沾身军事政事,可能放过他们?”
藤原纪平望向卓飞鸿,卓飞鸿却道:“这是你的家事,我却是不便置喙的。”藤原义平一阵失望,他本意让卓飞鸿说出“不可放过”四字,便能名正言顺诛除后患,此时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也只能点头应允。卓飞鸿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谁也不能从中窥探出什么。
见藤原纪平应允,藤原义平最后一丝挂碍也去了,对天草狂四郎道:“剑圣,动手吧!”在几名宗师高手的环视之下,他知道挣扎也无用,也不再调动护卫还击。天草狂四郎厉喝一声,“三池光世”带着一道电光疾刺而出,在他胸口一触即回。藤原纪平眉头微皱,还未说话,卓飞鸿神目如电,所有状况收于眼中,说道:“心脉断裂,已然气绝。毕竟与你兄弟一场,也算是一代枭雄,厚葬了吧。”藤原纪平应了。
天草狂四郎转首对橘神武道:“带上宗盛公子,咱们走吧。”橘神武身负重托,只得长叹一声,入后院携了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出来,不顾他哭闹,与天草狂四郎相携离去。
经此一变,源氏、平时两家精锐尽灭,终于藤原义平的人剔除干净,又逼得他身死,藤原纪平可谓大获全胜。此时他转首对李岩等人说道:“连累几位贵客受惊半宿,此时尘埃落定,这便回去休息吧。”
李岩一声不吭,杨霞对他怒目而视,只有楼明月道:“咱们也乏了,这便告退。”伸手一扯李岩、杨霞,举步离开。藤原纪平在后面喊道:“李兄,之前一直欺瞒你,还请见谅。咱们也算相交一场,明日……”
李岩回过身来,撕下一副衣襟,掷在地上,说道:“此为割袍断义。本多法师佛法精深、重情重义,对贫贱富贵一视同仁,等而待之,有悲天悯人之心。我等虽与他相交时日极短,已算友人知己。藤原公子既然是杀死本多法师的凶手,在下当真是高攀不起了。还望恕罪。”不待他说话,转而向卓飞鸿道:“卓神医,在下李岩,此来东瀛专为寻访您,若是方便的话,还望告知住处,明日在下前往拜访,诉说详情。”
卓飞鸿道:“近日里可没少听到你的名头。这样吧,你们只管待着,明日里我去拜访你们便是。”李岩深施一礼,说道:“如此多谢前辈了。”不顾藤原纪平尴尬神情,转身与楼明月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