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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即便知晓今晚必有战事,李湛也没有刻意升帐。直到哨探来报,飞仙岛遭受敌军围攻,他才让从人敲响升帐鼓,半柱香时间,所有将领、官员均已到齐,同时飞仙岛传来的求救讯息也已到来,李湛将情况略略一说,便交由薛炎安排战事。
薛炎道:“既然对手依约前来送礼,咱们也却之不恭。鹿衍,你且带水军一千前往迎敌,切记不可硬拼,尽量拖住对手,诱敌打乱队形。一旦敌船队列散乱,发出烟花号箭。损伤超过两成,提头来见。”鹿衍愁眉苦脸前往接令,嘴里兀自咕哝“又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薛炎的长子薛崇礼却道:“这等极易拿到首功之事,我父却不肯给我机会,要不鹿统领与我换一下吧?”鹿衍一听有首功可拿,不由大喜,死缠着薛炎将薛崇礼要了过去。
薛炎又道:“杨岚、秦天威,你二人率两千五百水军,看到鹿衍发出的烟花号箭便前往夹击,尽量破坏敌船。一旦接战,杨岚为阵前总指挥,可节制诸军。”二人领命。薛炎又吩咐李岩率剩余五百水军并萧无忌等人居后接应,以应对变数。李岩又令尘渊好生护卫李湛,千万不可大意,见叶真、薛寒山与李湛形影不离,也放下心来,带人出发。
却说连海天、沈青衣偃旗息鼓停在海上,十艘战船聚在一起,远远看去黑乎乎一片,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一般,似要将往来一切吞噬殆尽。连海天却不如连海山一般兴高采烈,只顾想着心事,无碍堡与流光城对垒多年,今夜一战之后,流光水军至少损失一半,之后周边三岛便能一一拔除,到时对手元气大伤,困守孤城,只有败亡一途。虽说这是无上功绩,但如此一来,无碍堡也再无存在必要,须得准备后路了。
沈青衣笑道:“怎么,连兄已在想流光破灭之后该如何论功行赏了么?远是有点远,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连海天心道好厉害的家伙,嘴上却道:“连海天一介武夫,哪里能想那么远,先打赢此仗再说。”沈青衣继续道:“来日连兄若有难处,莫忘了沈某。大燕志在四海,连兄这样的英雄,还怕没有用武之地么?”
连海天听他说得越来越直接,正在思忖如何回答,前方哨探来报,已发现对方流光方向援军。其实海面之上没有障碍,对方数艘战舰灯火通明地向飞仙岛驶去也早就看到了。接下来不断有哨探来报,根据对方船只的吃水情况,判断约有千人左右,这也正与战前布局之时的猜测吻合。
连海天一面命令再探,一面让各船准备,待敌船首船刚过,一声令下,石炮弩矢先打两轮,之后升旗擂鼓,点亮灯笼火把,围了上去。沈青衣也带了三艘战舰堵住了对手后路。对手乍见中了埋伏,明显慌乱了起来,两轮炮矢过后,对方船上灯火倒是灭了大半,呼喊惨叫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又见流光方向已被堵住,纷纷向东逃窜。连海天命令一边发炮一边追击。
鹿衍、薛崇礼实则早有准备,此次出行便尽量捡着坚固的船只,即便船速慢了些也不顾了,反正又不求能摆脱敌手。眼见得即将进入对方附近区域,便提前竖起了大盾,挨了几轮炮击,一面命令灭了灯火,一面还击,还做出向东逃窜姿态。只是船只终究太慢了,渐渐就要被追赶上围住。而对手显然是有精通水战之人在指挥,即便是在此时阵型也丝毫不乱,循序而进,要将他这几艘战舰吃掉。
再拖下去局势不利,薛崇礼在另一艘船上向鹿衍打了旗号,驾船转了个弯,竟似要向飞仙岛方向绕行。连海天势必要将对手全歼,自是不容他逃走,分出两艘战船前往堵截,自己亲率大队继续追逐。鹿衍一看大喜,故技重施,结果对方欺他船慢,决定各个击破了。鹿衍叫声“晦气”,只是对手队形在转换之间也不复之前无懈可击,当即手一挥,数支烟花飞上半空。
杨岚、秦天威远远看着前方灯火余光,似是能感受到炮矢打在船板上的震动,只是唯恐对方发现,连哨探也不敢派出,只能静等鹿衍信号。忽然前方喊了起来“鹿统领的烟花”,却见前方数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秦天威一声令下,全速前进,向烟花升起之处围了过去。
十艘战舰行了没多远,先是看到沈青衣率领三艘截断流光归途的战舰。杨岚命令不准点火,躲在阴暗之处上了撞角,又装好炮矢,这才一面命令弩炮齐发,一面全速撞向敌舰。沈青衣虽已极力堤防,仍是在炮矢临头才发现敌踪,看到对方这许多兵力时脑子不由得一黑。他当机立断,令一艘大船横起拦住对方船队,剩下两船急速向连海天靠拢,一面打出旗号,示意敌军有大队人马从后方围来。
此时杨岚、秦天威的十艘战舰已碾过沉船,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连海天无暇思索对方何以有这许多兵力,立刻约束船只靠拢,一面接敌一面向飞仙岛行进,接应连海山。另一方面令人发出号箭,命令连海山撤出战场前来会合,并召唤武瀛、崒干前来接应。
杨岚见对手此时尚能进退有据,不由暗暗点头,令全部船只掌灯,升起自己将旗,先剪除对手落单船只,以确立胜势。杨岚在军中声威素著,此时所有流光军士见她将旗升起,纷纷呐喊起来,一时之间士气如虹,奋勇争先。
连海天见是杨岚将旗升起时,便知最后一丝获胜希望也已没有了,接下来唯一的想法便是能最大限度保存实力撤出战场。沈青衣见了敌军不断攀升的气势,冷笑道:“只要能击杀敌酋,敌方这没来由的士气便会大打折扣了吧。我去去便来。”连海天知他本领,只是也清楚杨岚武艺,虽觉渺茫,也算是死中求生的途径,道了声“小心”,任他去了,自己仍是指挥船只靠拢,等与连海山会和之后伺机突围。
杨岚指挥旗令变幻,众军奋勇向前,一面堵住敌方大队人马归途,一面又击沉一艘落单船只,兵力对比,已渐渐是对手两倍。她见对手败而不乱,退中有序,便知连海天仍有依仗,正在思量是否要不惜代价全歼对手,忽觉不对,手中长枪在她身边的秦天威腰间一抽,将他击退数步,秦天威愕然道“怎么”,却见方才他立身之处后面的一颗石弹陡然变成一堆碎石。一个鬼魅般的黑影一闪而至,向杨岚攻了归去。
杨岚仅仅是救了一下秦天威,枪锋稍稍偏出外门,已然被对手抢了先机,却也毫不慌乱。长枪若疾风迅雷,其劲若弧而直,刺向来人,电光石火之间交手两招,对手退了三步,杨岚退了五步,看似对方占了上风,实则长枪攻击范围颇广,此时已回归为均势。
秦天威趁着火光打量了一下,那人身着青衣,年纪与他相若,面貌儒雅如同文士,实是想不到方才的生死轮回竟是由此人发起的攻击。杨岚却是记得的,当初在天枢便是他的加入,使得她与李岩差一点命丧天都。
那人正是沈青衣。他冷笑道:“好一个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天都一别,杨娘子可还安好?”杨岚道:“托沈公子的福,还算没将命丢在天都。”沈青衣又道:“上次陪你闯天枢的是李岩吧,他人哪里去了,今日陪在你身边的怎么是这么个蠢材,一上来就差点丢了性命。”
秦天威大怒,正要上前,杨岚长枪一横,挡住他去路,说道:“秦统领,你来指挥,我与沈公子叙叙旧。”又向沈青衣道:“这样一来,你最擅长的攻心之计便起不到作用了吧?”沈青衣笑道:“那可未必,方才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秦天威正要发作,却终究在杨岚目视之下去了。沈青衣在后喊道:“蠢材兄莫走,小弟也与你有话要讲……”杨岚却不再等他废话,长枪一抖,“破军枪法”攻了出去,枪锋瞬息之间已笼罩丈许方圆,对手浑身要害尽在枪势攻击之下。沈青衣无暇再说,只得凝神应对,双掌一错,招式似变而不变,似不变而变,在灯火闪烁之中虚实不定,正是一路“贪狼镇神”。
此次再斗,相对上次天枢之战来讲形势逆转,沈青衣接连施展“贪狼”、“廉贞”、“破军”、“紫微”、“七杀”数路招式,杨岚以长枪接战,始终维持着场上均势。只是场外战事已渐渐朝流光方向倾斜优势,沈青衣终究是心有挂碍,又见对手枪法凌厉,周边更有无数弓弩手虎视眈眈,只要杨岚一声令下,矢如飞蝗而至,即便不能将他射为刺猬,也可以极大扰乱他的攻防之势,无奈之下“破军”、“七杀”双招一合,招式间纵横捭阖,罡风呼啸,逼得杨岚终究是退了一步,沈青衣借势一个倒纵,身形已在海上,口中道:“果然不愧是家师念念不忘的枪法,来日再来讨教。”
方才船上的军士唯恐弩箭误伤杨岚,又对她武功向有信心,一直不曾发射弩机,此时操作之时,敌人已经走远了。杨岚也不以为忤,只是命令众军努力合围,杀伤敌军。心中也是叹息,终究是内力运转不得,一些必须仰仗内力调息转换方能使出的招式便受到了限制,不然岂能容对手从容撤退。
本来飞仙岛距此就不远,连海山得到讯息,虽不知为何也已赶来,此时看到场上形势也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忙合兵一处,听从连海天调度,调转船头,一面发射弩炮还击,一面向武瀛接应的方向撤退,只是对手兵力强盛,矢石如雨,终究是比这边密集太多,伤亡颇重。
连海天远远见着沈青衣从对手船上脱身,忙指挥船只借了他过来。沈青衣摇摇头道:“对手主将武功高强,实是行刺不得。我又去其他船上尝试,对手弩箭太过厉害,虽杀了几个不关紧要的,也无济于事。”却对疾雨一般的弩矢心有余悸。连海天自是不会寄希望于此,无碍堡与流光对垒多年,海战少说也有数百场,什么方法没有用过。
正在此时,来路上火光闪耀,现出几艘大船,远远看着船头将旗,正是武瀛接应的军兵到了。此时心中已到承负极限的撤退军士见状,不由欢呼起来。连海天命令不要管身后追兵,全力攻打隔在他与武瀛之间的敌舰。武瀛见状也加紧攻势,一举冲破封锁,两军汇合一处。随着武瀛的加入,射声军与一众武林高手的弩矢不断激发,远程攻击力量大增,也根本不惧对手的接舷战。武瀛用射声军练兵之法,将千余人分成三拨,一拨发射,一拨准备,一拨安装弩矢,三拨轮换发射,弩矢始终不停。连海天见状,也令船上石炮如是操作,且战且走,逼得对方战舰不能近身。如此下去只会离水寨越来越近,即便损失惨重,能全身而退,也算是不错了。
李岩也率领最后的援军到来,只是鹿衍的船只笨重难行,只能跟在后面,依当前形势,即便流光军力占有上风,想要再对敌手造成致命打击却也极难了。李岩见对手为保证反击力度,所有船只靠近颇紧,便向杨岚耳语了几句。杨岚点点头,唤了众将上船,吩咐一番。
眼见这般撤退定然能将主力带回水寨,连海天等人心中大石落地,局势危急之下完全忘了来此地的初衷,忽然发现对方二十来艘船的舰队灯火大涨,原本大呼酣战的声音更是雄壮,连炮矢也密集了许多。想来对方也知机会不多,要做最后一搏了。
如此又过了片刻,对方船上响起了呜呜的号角之声,连海天等人正在疑惑,忽然西侧海域影影绰绰之间,黑暗中窜出数艘大船,速度极快,直奔己方而来。连海天还在思索难不成己方又有接应船只,武瀛道:“若是自己人,何必偃旗息鼓!”已命手下弓弩全力发射,黑暗中似是看到对方船上军士一排排倒了下去,却不闻听任何中箭之后的惨呼之声。
连海天暗叫不好,大声命令各船疏散,却已来不及。其他人还在疑惑惊诧,眼见对面乌漆墨黑的船上忽然火起,轰然一声全部变成一艘艘火船,趁着火光,原本船上看着的人影,竟是扎好的草人。敌船轻快,仗着满帆,借助西来风势,又是相对而行,直直撞入无碍堡水寨舰队之中,慌乱躲避之中仍有船只被撞角深深嵌入。火船上应是携带有油脂之类的物事,一旦沾上便难以熄灭,火借风势,转眼之间便有十来艘船燃上大火,生成一片火海,船上军兵纷纷跳海逃生。连海天见大势已去,也无暇管落水之人,赶快命令未着火的船只抛弃各种器械,迅速绕开火船撤离。又命令着火船只迎向敌船阻住去路,也根本不管多少人还能遵守军令。
杨岚目送对手仓皇逃窜的背影,命令众军向前,停止炮矢,尽量活捉落水敌军。
到了天亮之后,流光军大胜返航。清点战果,此役共击沉敌船十三艘,杀敌七百,俘虏三百有余,毁坏攻城器械无数,己方损伤二百人不到。李湛接到杨岚上报的军书,升帐论功行赏。鹿衍、薛崇礼深入诱敌,引得对手阵型散乱,依约记了首功;杨岚居中调度,指挥若定,火攻奏效,此役方能大获全胜,也记了首功;秦天威在战中配合杨岚,奋勇争先,记了次功。余人皆有封赏。李岩参战较晚,也只是记了个末功。萧无忌正要上前争执,却被李岩阻止。众人都知此番东海战事一起,必不能善罢甘休,李湛只有公然起事一途可走。此番战功虽然封赏不多,但来日若有龙飞于天之时,便能显出此刻军功的举足轻重。
杨岚忽然上前道:“此战伊始至中盘追亡逐北,总计击敌船沉没三艘。及至后来李岩献计火攻,并说已准备好火船。之后才有火船入敌阵,取得大胜的战果。还望城主知晓。”
李湛笑道:“这般说来,青崖才是当居首功之人呐。青崖你且说来,让我好好听听。”李岩只是赧然道:“误打误撞罢了。”在李湛再三追问之下,李岩才又道:“近日在卢先生处学了不少东西,曾听卢先生言道,水战一靠远程打击,二靠火攻。只是如今船体巨大,一般火箭难以奏效。日前我见岛上制蜡鲸油充足,便起了以鲸油为引火之物的念头。近日来又见海风夜间总是从敌方水寨方向吹来,便起了将火船拦在敌军返航之路上,待得收到号令,涨帆引火,迎头直入敌阵的念头。一试之下,竟然功成。”
李湛笑道:“想不到这阵前第一功,竟是你这个初涉沙场之人获得。我不重赏岂非伤了众军奋勇争先之意,来人……”李岩却道:“师兄,若要论功的话,便将这功劳分与众将士吧。”李湛见他神色,已明白了几分,也便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