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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瑕走上前来,苏宪满脸堆笑,赶忙道:“下官大楚太仆卿兼主管四方馆苏宪见过公主,公主光临敝馆,敝馆蓬荜生辉,下官也得无上荣幸。”阿史那瑕笑道:“我幼年时也来过天都,那时待遇与现在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啊。”苏宪却不理会她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公主远道而来,下官已安排好一切,请公主入内休整。下官已安排好晚宴,还请公主赏脸……”阿史那瑕不待他说完,便道:“吾近来长途跋涉,身体不适,晚宴就免了吧。有事情我会吩咐崒干与苏太仆商议。”说完便如在自家中一样,自顾前行。苏宪很是尴尬,马上对从人使个眼色,自有人引阿史那瑕、李岩等往下榻之处去了。
由于李岩身份特殊,崒干向四方馆申报时便未当普通武士对待,因此也分有独立的住处。李岩到了室内,屏退众人,从囊中拿出纸团,展开一看,上面写道“明日子时前来此一会”,署名是个“湛”字,李岩遍想结识的人中,以“湛”为名的,也只有李湛了。他思索再三,携了长剑出门,却碰见了崒干在外面举着石锁松散筋骨。他们身份特殊,四方馆给他们分了一处宽敞的院落,分为两进,除了池塘假山之外,一处空地上竟然还有个小小的演武场,想来也是为了配合个别部族的爱好。崒干见他携着长剑,嘿嘿一笑道:“怎么,青崖技痒了,要跟我比划一下么?”
李岩一路行来,江湖经验不足,多得崒干提点,并蒙他传授过追踪及反追踪之术,凭此还在玉泉城免于陷身牢笼,之后有多次并肩御敌,对这个直爽的突厥汉子很有好感,便也不瞒他,说自己要进城去见个朋友。
崒干却笑道:“亏你还是个中原人,连天都宵禁也不知道。今日便教你个乖。你听到外面鼓声没有?”李岩本就奇怪为何晚间会响起鼓声,便请崒干解释。崒干道:“这个叫做闭门鼓,以你们的时间来说,一般会在一更三点左右开始,响够六百下,大约在二更时分便开始宵禁,直到第二日五更三点才开始解禁。楚直建国以来,于宵禁管理甚严,若无手令,敢于宵禁期间在大街上行走,便是谋逆之罪,巡夜金吾有生杀之权。”李岩“啊”了一声,不料自己还没有崒干这个异族之人对天都了解得多,不由得略带尴尬之色。崒干笑道:“你别担心,先陪我过过招,我自有办法让你进得去,出得来。只要不惹事,随你做什么都无妨。看拳!”不待李岩回应,举拳便打。
李岩近日来屡逢强敌,已在多场生死之战中颇有进益,山上学得的武功剑法在实战中渐渐地融为一炉,正是跃跃欲试的时候。此时见崒干攻来,也喊了声“好”,拔出“定海”,以攻对攻,以势破势,出手就是“决浮云”剑法。
李岩这一路剑法既有出尘之姿,又有睥睨天下的威势,两者糅合一起,更形成独特的韵味;崒干“极地狼牙”拳法招式大开大合,身形矫捷迅猛兼而有之,便如一匹饿极苍狼狩猎一般,隐忍而狠辣,若有机会,面对雄狮猛虎也敢上去咬一口。
便在此时,一曲胡笳响起,或苍凉或激越,节拍随二人气势浮动,一节一拍无不切中肯綮,却明显并无恶意。二人在音节诱导之下,招式使得越发圆转如意。到得后来,两人虽在交手,却如各自演武一般。
李岩已逐渐沉迷于“决浮云”的剑意之中,心神为剑意所摄,各种招式便如天河激浪一般翻涌而出,若往常时便如走火入魔一般。但他此刻心神清明,内力运行顺畅尤超往昔,显是处于一种奇妙的境界,甚至过往学过的“风入松”等基础剑诀也被“决浮云”剑意引发变化,随手使出,无不自成丘壑。到得后来,剑意引发的不止是剑法,内力也逐渐被调动的也来越快,平日里任督连接的六阴六阳诸脉窍穴中内力出入艰难之处无不水到渠成。最终便似听得体内长剑铮鸣般的一响,分入各窍穴的内力龙归大海一般返回丹田。李岩内视己身,丹田中内力便如金色液体一般涌动。实则他基础雄厚扎实,内力修为向来精进甚速,只是近来遇到瓶颈,一直停滞不前,此刻显是在内外诸般影响、厚积薄发之下,“负天绝云”内功又有大幅精进突破。
李岩重新运转内力,直觉意至而气至,四肢百骸劲气充盈,直欲破体而出一般。长啸一声,剑作“天风海雨”,滔天剑气汹涌而进。崒干之前对李岩武功知根知底,知他距自己尚有一段距离,此刻虽见对手状态异常,也不甘示弱,左拳“苍狼啸月”,右拳“狼奔豕突”,左拳在前,右拳在后,两重劲气交叠,以左拳劲力引发剑气,右拳势必要做必胜一击。
气机牵引之下,李岩剑上劲气自然而然被对手左拳引发,在拳剑交击中占尽上风却不足以致胜,对手右拳却又闪电袭来。他却也不惧,身法飘摇,身形凭空拔起,对手右拳上劲风从脚下一掠而过,余势未止,直将丈外一株大树拦腰打成两截。李岩在半空之中剑作“惊雷”,疾刺敌首,“惊雷”本为“风入松”中的杀势,以迅猛快速著称,此刻又含有“决浮云”剑意,便真如迅雷一般袭至。眼见崒干躲无可躲,便要一剑枭下他的首级。殊不知李岩身形晃动,又是一个转折,轻飘飘落在旁边假山之旁,只是剑势太过凌厉,实在无法做到收发由心,一剑斩在假山之上,“轰”得一声巨响,竟斩下半个山头。同时胡笳声戛然而止。
李岩也未料到一剑竟有如此威力。他内力又有精进,得以瞬息之间连续内息多次转换,能于旧力尽新力生之间招式变换取得胜机且不说,这几招都极耗内力,好在能够全力运转内力之际再次从容使出“扶摇”的绝顶轻功移开身形,不然这一下便要闯下大祸。只是刚才剑法使得太过顺畅,实是不得不发。此刻惊魂方定,连忙抱拳道:“崒干大哥,刚才得罪了,都是在下的过错,还请任意责罚。”
崒干也是一惊,没想到对方忽然武功精进,竟让自己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不过他也是豁达之人,伸手摸了摸脖子,又看了一眼地上被李岩剑气斩断的一丛头发,笑道:“好,罚你回头陪我喝个不醉不归。”李岩欣然答应,这才转头看去,发现园中站着一个白衣女子,手持胡笳,淡淡的月光洒在她身上,朦胧中便如岳廉经常向他形容的月宫仙子一般,正是阿史那瑕。他虽不明所以,但自己能有进境,必然跟她吹奏的胡笳有关。当下上前抱拳答谢:“多谢公主以胡笳引导在下,使得在下武功又有精进,实在是感激不尽。”
阿史那瑕还了一礼,道:“不必多礼,若说感谢,应是我感谢你才对。若非青崖多次仗义援手,只怕我也不能轻松到达天都。至于方才一曲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还要亏你剑法内力早就在临界之点,这几日来连续争斗,有所触发,我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李岩听她声音中微微喘息,抬头看去,虽在月光之下,也看出她面色苍白异常,额上微有汗迹,显非她所说的举手之劳。
李岩道:“你……”阿史那瑕不待他说,便道:“我倦了,先回去休息了。若有需求,便去找崒干,他自会帮你。”说完不待他回答,自行去了,月光下的背影之中带着一丝的落寞与孤单。这毕竟是一个不能随意向人敞开心扉的女子,她的一生也许注定伴随着纵横与权谋,这样的女子或许连友情都不能提起,更遑论其他。
李岩一路与她同行,见过她遇敌时的多智与坚毅,在定鼎门又见过她的苦痛与软弱,此刻又见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也许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每一个都不是全部罢了。
崒干道:“这胡笳之乐名为“飞天曲”,是大祭司的秘法,可以用来惑人心智,致人走火入魔,也可以用来为人调息内力,增进功法。只是无论哪一种,都极耗元气,不修养十日以上功力不能回复旧观。想来公主感念相助之恩,便助你突破功法上的桎梏。”
李岩心头千言万语,到头来化作一句话:“想不到公主竟然也是武学高手。”崒干肃然:“大祭司就收了三个弟子,我是二弟子,待得大祭司见了公主资质收归门下,便说道此生足矣,再不收徒。即便我入门早了十来年,公主在武功火候上或许不如我,但对各项功法的领悟却绝非我可以比了。公主有决断有智谋有武功,若非女子,实是引领我突厥再次崛起的最佳人选。即便如此,她也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李岩沉默不语。
苏宪本不住四方馆,只是这次关乎到下半辈子的前程,一点马虎都打不得,因此晚间便在这里歇下了。此刻听的突厥使团居住之处有很大的动静,唯恐出事,忙带人赶来观看,崒干向他介绍了事情的原委,只道与李岩比武,一时没收住手,毁坏了四方馆的假山树木。苏宪只求突厥使团不出事,哪怕他们把四方馆拆了,也有方法圆得过去。正打算告辞,崒干却拉着他到一旁悄悄说话,开始只是摇头,后来崒干又在他旁边说了什么,他便摸出个东西递给崒干,又叮嘱了一番,这才带人离开。
崒干转过来,将手里物事交给李岩,道:“小心使用,别连累公主,明日须得还我。”李岩接过一看,乃是一面小小的令牌,正面写着“金吾不禁”,背面写着“太仆卿苏”,原来是一面夜间通行的令牌。十余年来天都宵禁甚严,但为防止大臣夜间有急事禀报,三品以上的大员都配有相应的通行令牌。原本只有本人能使用,由于大臣们经常有让家中仆从代办事情的缘故,后来便有了夜间持令牌便可畅行的惯例。然则一旦出了事端,不仅处理肇事之人,令牌所有人也需连坐。
崒干见李岩不甚明了,便道:“有了这面令牌,夜间便可在天都城内畅通无阻,当然宫城除外。我只说自己天**赌,又有点特别的爱好,哈哈,跟他索要夜间通行的手令,谁知如今只有令牌,他怕出事端,又不愿得罪我,最终借给我使用一晚。你拿着进城,若有金吾阻拦,就出示令牌,说道太仆卿遣你有要事,不便相告便是。你可别弄出事来,连累到苏宪倒没什么,连累到公主我可饶不过你。”
李岩当下谢过崒干,便动身入城。他持有苏宪的令牌,本可在城门处让守卫放下绳梯进城,只是想谨慎行事,不愿大张旗鼓,让更多人知道。天都城墙不足四丈,换做以前要凭轻功攀爬而上或有困难,此刻他武功大进,寻得守卫空当,以上重楼轻功拔地而起丈许,潜运内力调整气息,新力遂生,再展“扶摇”,身形再次拔起丈许,之后以内力吸附住城墙,默观城上无人之后,才使用轻功翻墙而入。
进得城去之后,他也尽量选择偏僻处潜行,只需一路向北,遇到坊墙阻隔便跃墙而过,谁知刚翻过一堵墙落地,便觉恶风不善,一个铁板桥躲过,便发现一直羽箭贴面而过,钉在墙上。他刚反应过来,暗中箭手退去,一队金吾卫便围了上来。李岩暗道小觑了天都城防,连忙拿出“金吾不禁”的令牌递了过去,为首一人接过看了看,又递给他道:“既然是太仆卿从人,又何必遮遮掩掩,差点误伤。”李岩赔笑道:“家主吩咐的事情略有机密,在下怕节外生枝,故谨慎过头了些,还望见谅。”那人看了看他,带人走了。
李岩头一次撒谎,不由得面红耳赤,好在夜间无人发现。此次有了前车之鉴,他行路时便大大方方,遇到巡夜金吾便主动递上令牌,倒也通行无阻。只是“太白居”在银河北岸,他不敢走天津桥,只得泅水而过。最后到得日间所去的“太白居”附近时,他默运玄功,配合崒干所传反追踪之术,探查四周情形,再三确认周围无人注意自己,才施展轻功,翻窗而入。
楚王朝王都的宵禁之严前所未有,虽然严重影响了天都的繁荣昌盛,却也使得天都治安越发良好。此时大概为戌亥之交,“太白居”又地处天津桥北侧,邻接天枢广场,本是听歌赏舞、宴饮聚会的大好场所,随着夜间管制,此等繁华夜间也只能在三市出现,因此整个太白居也只有少数几处灯光寥落。
李岩施展轻功,着有灯光的房间一个个探查过去,想要发现李湛的行踪,忽觉不对,转身一看,院中素月清辉之下,一个少女茕茕孑立,双手负在背后,掌中长枪却在肩头露出一截,长缨飘洒,不是杨岚是谁。
李岩刚要说话,杨岚长枪一抖,月影之下枪锋寒光闪烁,如苍龙入海一般,势不可挡,向李岩攻来。李岩近来屡逢生死战,于“杀势”和“杀意”的理解已极为深刻,眼见这一枪凶猛异常,但并无“杀意”在内,知她已认出自己,乃是有意试探自己的武功,当下也不多说,拔剑反击。
他也习过“破军枪法”,自是识得厉害,知道杨岚的枪绝不能硬接。一则枪为长兵,势大力沉;二则枪剑相交,自己剑上之力反成枪势变化的助力,当初杨烨能够力战群雄,便有这个原因。李岩剑化“决浮云”,招式却细致而繁复,“负天绝云”内力也一丝丝运到剑上,劲力却含而不发。两人都怕动静太大惊动巡夜金吾,尽量避免发出声响。因此数十招下来,两人兵器竟然极少相交,偶有碰触,杨岚也发现对手剑上力道忽虚忽实,显然内力造诣已登堂入室,不由感叹李岩两年多来进境之速。只是自己也未曾荒废光阴,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六卷已然合一,融会贯通之下,出枪越发机动多变,或正或奇,或风或山,或林或火,尽显难知如阴,动如雷霆的本色。到得后来,李岩便觉对上的或许不是一柄长枪,而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除了招式跟不上、内力跟不上,连思绪也有些跟不上。最终被杨岚一个“崩”字诀将他长剑弹出外门,枪锋在他胸前轻轻一点,随后收枪而立,抱拳道:“师兄承让。”
李岩苦笑道:“师妹武艺高强,在下输的心服口服,哪里有什么让不让的。”心中更是揄揶自己不已,他两次武功有所精进,一次在凌云,一次在天都,心中欢喜之余便会碰见杨岚,被她暴雨梨花般的枪法教训得五体投地,之后重新确定自己的追赶目标。
杨岚看透他的想法,却也不多做安慰,直道:“师兄武功精进迅猛,实是可喜可贺,若是再多些与高手对敌的经验,来日小妹也未必是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