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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卿笑的脑袋一片空白,有些云里雾里的,头胀的难受。
幸而,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江湖中人,看惯了这些是非跌宕,见多了世事无常,早已经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
此时,没有回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机杼子笑道:“跟锦衣小子比,差了点。”
闻言,任啸决的眸子的面色一沉,而任子钰的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沈渊也把头抬起来,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得意。
卫卿笑猛地抬头看向机杼子,紧蹙了眉头。
机杼子笑道:“就差在这里。”
卫卿笑敛了眸子,道:“谢前辈指教。”
卫卿笑知道机杼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夜锦衣跟他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夜锦衣能忍,夜锦衣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贬低自己,或是怎样侮辱自己,听到这些不如别人的话保不准还会回敬对方一个微笑。
但卫卿笑做不到,他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也是一个不能够接受自己被贬低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是做不到隐忍的。
如今做不到,以后自然也做不到。
谢前辈指教,也仅仅是谢前辈指教,并非就是汲取这些教训。
有些话就当耳旁风,刮过去便罢,他本不必太在意。
任啸决终于开口道:“机杼,你来看这盒子有什么问题?”
任啸决一句话终于把交谈的内容拉回正轨,机杼子这才将目光从卫卿笑身上收回来,拄着铁拐朝着任啸决的书桌走去。
他在桌旁站定,端详了那木盒子许久,才抬头看似惊讶道:“你们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一个破盒子?”
容翎道:“是让你来看这个盒子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不敢动这个木盒子,只是担心这个盒子会有什么机关暗器。
老机杼抬手敲敲那木盒子,沉吟道:“问题?那这问题可就多了。”
沈渊上前一步,道:“什么问题?”
老机杼挤眉道:“木盒老旧,木质疏松,雕刻粗糙,铁环生锈。这个破盒子除了劈柴烧,或许只剩下一个作用。”
闻言,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但却又马上紧张起来。
盒子若没有问题,那便是里面的东西有问题了。
盒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任子钰道:“什么作用?”
机杼子扭头看着任子钰,笑道:“装骨灰。”
众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连心也沉了下去。
提到骨灰便不可避免地想到死亡,如今能与死亡扯上关系的人只有一个。
夜锦衣。
依旧没人敢去打开那个盒子,因为他们害怕里面的东西正好证实了他们的猜想,他们宁愿逃避。
机杼子环视一周,看到众人黯淡下去的脸色,突然大笑几声:“锦衣小子一失踪,你们都愣怔了,老朽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机杼子就猛地往前走了两步,将双拐架在自己的胳肢窝支撑着,抬手就将那木盒揭开。
木盒揭开的瞬间,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很难看,本是浑浊的双眼更是无神至极,像一双死人的眼睛。
他说的没错,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破盒子,木盒老旧,木质疏松,雕刻粗糙,铁环生锈,除了劈掉当柴烧,就只剩下一个作用。
但却并不是用来装骨灰,却是装了比骨灰更为可怖的东西。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副面具。
一副漆黑的玄铁面具,一副沾染了血迹的玄铁面具。
那面具上的血已经干涸,但那团团的血渍以及隐隐能闻到的血腥味却还是让人感知到了来自死亡的可怖的气息。
机杼子的双手已经颤抖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去抚着那副面具,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面具。
尽管他的手已因为常年的炼器而长出老茧,变得粗粝,可是他的手指触碰到那面具上雕刻的细小纹络还是觉得熟悉不已。
这副面具,是他亲手所炼。
这幅面具,是他亲手交给夜锦衣的。
这幅面具,是夜锦衣左脸上带的那副玄铁面具。
可是,如今,这幅面具离开了它的主人,沾染着血迹躺在这个不知从而来的盒子里,传递着一个令人心颤的讯息。
夜锦衣出事了。
老机杼含着热泪拿出那副面具双手递给任啸决,他的面色沉痛,悲哀,方才幽默的模样一扫而空。
任啸决眸光黯淡地接过那副面具,可他的面色却很平静,平静地出奇,只是沉默地抬起袖子擦拭着上面的血渍。
他擦得很用力,也很认真,他的眼神很专注,仿佛他的生命中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可以做。
越是在意的人,才越是会逃避,而且逃避地不着痕迹。
容翎不可思议地盯着任啸决手里的面具,他明明是最稳重的人,却在看到那面具的时候忍不住背过身去,一拳打在一旁的柱子上。
夜锦衣是他的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对夜锦衣的疼爱与看重又何尝比任啸决这个义父少过半分。
沈渊看到面具上团团黯淡血渍的瞬间,就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头猛地伏在地上。
他欠夜锦衣太多,夜锦衣说过让他用余生的忠诚来还,可是他的余生还在,夜锦衣呢,夜锦衣在哪里?
任子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已经跑了出去,所有人都看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去拦。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在这种最脆弱的时候,没有人有能力去顾忌别人。
只有卫卿笑一个人握着自己的扇子站在原地,眸光明明灭灭,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除了他自己。
当一个人在意的人出了问题,他会变得不理智,不仅不理智,还会反应迟缓,不仅反应迟缓,还会变得愚蠢。
一个人要想坚不可摧,那就得不在意这世间的任何东西,没人能做到这个,除非他不再是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都是有血有肉有泪的人。
突然,卫卿笑开口道:“送面具来的人是谁?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没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许是他们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这个问题。
卫卿笑又道:“如果夜锦衣真的死了,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把这面具送来,难道是要我们知道夜锦衣的确死了。即使我们知道了又有什么作用?我们不能报仇,什么都做不了。”
沈渊突然站起来,指着卫卿笑的鼻子,大声道:“少庄主死了,你很开心吧,你放心,就算少庄主在,他也不会和你争什么,你用不着在这里冷言冷语。”
卫卿笑轻笑道:“冷言冷语?你从哪里听出我冷言冷语?”
他瞄了一眼任啸决手中的面具,沉声道:“我只想告诉你,送这面具的人很可能只是要让我们相信夜锦衣已经死了。”
闻言,任啸决的眸光有一丝变化,容翎猛地转过身来,道:“你想说,夜儿可能没死,只是有人故意来骗我们。”
卫卿笑道:“不。”
容翎皱住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卫卿笑站定,环视站在书房的几个人,一字一句道:“不是可能没死,是一定没死。”
夜锦衣一定没有死,他也绝对不会相信夜锦衣死了。
他本来一直在担心夜锦衣的安危,可是看到这个面具之后,他心里突然安定下来,他有预感,夜锦衣没死,绝对没有死。
卫卿笑神色黯然地走回虞宁的小院子,他才刚刚进门,虞宁就立马迎了上来,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怎么了?子期,那边发生什么了,怎么你去那么久?”
卫卿笑低头看着虞宁握在自己手臂的手,有些愣住,显然他还没有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份,也还没有习惯来自一个母亲的关怀。
因为,曾经的他一直以为,母爱这种东西,是自己所不配拥有的。曾经,他是多么羡慕夜锦衣有那么多人关怀。
如今,虞宁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关心,反倒让他没有办法面对了。
卫卿笑笑了笑,反握住虞宁的手,柔声道:“没什么事。外面冷,进去吧。”
说着,他扶着虞宁往院子里走,他的脸上带着坦然的笑,因为他知道虞宁的目光一直是落在自己脸上的。
那是一个母亲看向一个儿子的目光,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让一个母亲的心落空。
纵使,他如今还不能肯定,自己就是任啸决和虞宁的儿子。
他还必须得回摽梅宫一趟,他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他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叫卫卿笑还是叫任子期。
虞宁发现了他脸上的一抹愁色,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慈爱笑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炒血鸭,快洗洗手吃饭吧。”
卫卿笑的脸色有片刻地僵硬,片刻之后,他就笑道:“好,我正好饿了。”
这顿饭,卫卿笑吃的食不知味。
他最喜欢吃的是鱼、虾、蟹这样的菜,而糖醋排骨和炒血鸭这样的菜,是夜锦衣最喜欢吃的。
而且,夜锦衣似乎最吃不得的就是海鲜。
卫卿笑发现自己无论是什么身份,似乎都逃不了做夜锦衣替代品的命运。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如果是夜锦衣该多好。
可惜他不是,他如今更想做的是找到夜锦衣。
如果找到夜锦衣,他或许会对夜锦衣说:“快回来吧,娘亲做了很多好吃的在等你。”
卫卿笑突然觉得如果他真的是任家的孩子也不错。
虽然他与夜锦衣不再有血亲关系,但他们却可以一起叫虞宁娘,一起叫任啸决爹。
这听起来就很幸福吧,夜锦衣,我们以后还是兄弟,他在心里默默想。
“子期,你在想什么?”
虞宁一边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低着头问,桌子中央的烛火映出她带着细纹的苍白脸庞和夹杂着银发的双鬓。
卫卿笑抬眸道:“我想去找锦衣。”
闻言,虞宁的动作一顿,眸光复杂地看着卫卿笑,如果卫卿笑看得还算清楚,虞宁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半晌,虞宁才抬手抹去眼泪道:“好。可是你要答应娘,如果找不到锦衣你也一定要回来。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
虞宁没有把话说完,就端着碗碟低着头匆匆走出去。
人在压抑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会选择逃离。
卫卿笑垂下眸子,看着自己骨扇上的那枚玉珠子,喃喃道:“夜锦衣,如果我找到你,你会怪我抢走了你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