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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暗夜,摽梅宫上下都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夜锦衣将一封书信放在桌子上,便静悄悄地出了摽梅宫,牵了自己那匹白色骏马朝着东京方向赶。
他没有告诉落花夫人,也没有告诉卫卿笑,只因他发现一路走来,他在意的人越来越多,他行事越来越优柔寡断。
行走在江湖上,最怕有牵绊,还是孤身一人的好。
这样想着,他回头看了渐渐远了的摽梅宫,策马疾驰在浓重的黑夜之中。
七日之后,他便到了东京城外,可是,这次他没有往无境山庄赶去,而是径直进城去了子期苑,因为那里此时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他。
他刚刚下马,便将把马缰丢给迎上来的老仆,匆匆忙忙地跨进子期苑的大门,还在进门的时候一不小心绊了一下。
“公子小心。”
身后传来老仆善意的提醒,他也没有顾忌,只是微微扶了门框,便又朝里面跑起来。
他甚少这样匆匆忙忙地,再着急也只是快步走罢了,现在这般不顾形象跑的疯快的模样,那些老仆第一次见,他们虽老,但是也能想象地出来,子期苑里那个人对他们主子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夜锦衣一把推开内苑的门,便看到正在一片翠竹下练剑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袍,面容冷峻却带些青涩,尤其是他的胸口,斜斜地配着几枚带着黑羽的飞镖。
那,不是冷寻又是谁人。
冷寻听到动静转身过来,见到手还扶在门上的他,眸子猛地一亮,跑过来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唤道:“阿姐。”
他闻言,身子一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鬼宿三人,见他们朝自己微微点点头便直接跃上墙头离开,这才眼眶发红地弯腰拍拍冷寻的肩膀,试探着唤道:“阿陵?”
冷寻扯着他的衣角伏在地上点点头,声音里明显带了哭腔:“阿姐,我是阿陵,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
夜锦衣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手一直轻拍着冷寻的肩膀,流着眼泪摇摇头。
他想起了所有,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据说,温琼琚的死讯传开,楚钟岳父子便去了天音阁吊唁后,偌大的青岳山庄只剩下楚云棠和冷寻两个能管上事的人,就偏偏在这个青岳山庄守备极弱的时候,慕云棠出事了。
那日比武招亲之时,夜锦衣故意放水让冷寻赢了,再加上楚修翳心向自己妹妹,临时改了比武的规则,将那一场比武算作最终结果。
更重要的是,冷寻那时身份不明,背后没有什么靠山,摆明了穷小子一个,自然有一些人不服,眼看着楚云棠这块肥肉被人叼走了,他们终是忍不住要想些法子挽回局面。
然而,想这个法子的人心术不大正,直接带人偷偷掳了楚云棠欲行不轨,打算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亲自向楚门提亲,想着楚家一定会为了保全颜面答应这门婚事。
这个算盘打得很好,但是他们却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一个冷寻,直接杀了他们几个手下,又带着楚云棠赶回了青岳山庄。
楚云棠没什么事,但是冷寻不大好了,打斗中不小心被人砸了脑瓜子,是以,他刚带着楚云棠赶回青岳山庄便直接昏过去了,这一昏不打紧,要紧的是他昏睡这三天三夜直接把当年忘了的事情全给想起来了。
恢复记忆的冷寻一时之间痛苦不已,只想到当日曾问他是否想找回记忆的夜锦衣,这便瞒了所有人一个人跑到了无境山庄,结果夜锦衣根本没回东京。
还好冷寻碰见了暂代夜锦衣处理庄上事物的任子钰,任子钰怕他父亲借题发挥生起什么事端,便将冷寻带到了子期苑,托鬼宿他们先行招待。
然而,冷寻一见鬼宿他们三个,便认出这是曾经守护姬家的影宿,如此便相认了。
鬼宿等人本想传信给夜锦衣请他立马回来,却不知夜锦衣踪迹。恰好夜锦衣写信询问催情蛊之事,他们便回信告诉了夜锦衣这一事情,夜锦衣这才匆匆赶回了东京。
造化弄人,夜锦衣一直盼着冷寻不要记起从前,这一世便和楚云棠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却不曾想会出了这一纰漏。
他看着冷寻道:“影宿他们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冷寻点头道:“是,叔父们将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阿姐,这么多年,你……”
他看着夜锦衣平静的脸色,却始终没办法将话说下去。
夜锦衣道:“我自小只有个哥哥,所以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弟弟看待。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阿姐少不得要多管一些。”
冷寻低头道:“阿姐请讲。”
“云棠你打算如何?”
闻言,冷寻愣住了,一直果断的他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支吾起来。
夜锦衣又道:“当年我因着和楚修翳有婚约的缘故,自然少不得待云棠同亲妹妹一般。我了解她,她既倾心于你,便是认定你了。当时我没杀了她,是没料到你会恢复记忆,如今你想起来了,该怎样待她?”
冷寻道:“若我当日知道原委,不会拦阿姐。”
夜锦衣摇头道:“若事事都能想到前头,这世间哪还有什么纷扰。”
冷寻犹疑片刻,看向夜锦衣道:“阿姐,我问你,你与楚修翳曾为青梅竹马,更是婚约在身,你对他可有情?”
夜锦衣敛眸道:“再深的情也因为仇恨消磨殆尽了。”
冷寻又问:“即使他为你立了墓,即使他为你发誓绝不二娶?”
夜锦衣道:“是。”
冷寻道:“既如此,你又希望我怎样待楚云棠?”
夜锦衣叹气道:“你可知,我与你并不相同?”
冷寻问:“有何不同?”
夜锦衣道:“从我刚刚懂事,便知我与楚修翳有婚约在身,少年间我与他天天处在一起,久而久之,便认定这辈子只能同他在一起,心里也因为能嫁给他欢喜不已。可当年绝崖那一晚,将我心里那团火彻彻底底地浇熄了。这十年隐忍,十年奔波,我也早已经不知道对楚修翳怀着怎样的感情。知道他为了我立了墓之后,也并非欢喜,而是惊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平静无澜,语气也甚是平静,似乎当真是放下了与楚修翳的那段前尘。
他又看向冷寻,认真道:“可你与云棠相知相遇这十年,才刚刚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事情,怕是自己也纠结不已,不知道如何选择。”
冷寻叹道:“十年前那天,我一个人上山寻药,听到崆峒墓传来刀剑的声音,急急忙忙下山却不小心从山上跌落下去。一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只看到了一旁看着我的楚云棠,却不曾想……”
夜锦衣见他面色为难,也不再强求他做出选择,只道:“时间还长,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
说罢,夜锦衣便走出房门,又跨出了子期苑,朝着隔壁的伯牙居走去。
他没忘记苏轼在灵岩山跟自己说的那番话,也知道此时的王诜还因为当天遇刺的事情犯心病,他再不去给王诜解了这心结,怕是要出问题。
他跟着伯牙居小奴走进去的时候,王诜正斜倚着逍遥榻看湖心亭上的舞姬们跳舞,看起来颇忧愁的模样。
一见夜锦衣走过来,王诜慌忙从榻上跳起来迎上去握住夜锦衣的手:“锦衣,你回来了。”
夜锦衣笑道:“我在灵岩山遇到苏兄,听他说你犯了点心病,便回来瞧瞧你。”
王诜一边摆手让舞姬退下,一边拉着夜锦衣坐在榻上道:“本是些小事,还让你特地回来一趟。”
夜锦衣道:“我再不道出事实,让你气病了,便是大事了。”
王诜这才紧张道:“哦?”
夜锦衣道:“那天洛阳城外牵制你的刺客是我派去的,原是想拖住你等到楚云棠。”
闻言,王诜讶然道:“你那日是刻意遇见了楚云棠,便是为了去绝崖山庄吗?”
夜锦衣点头道:“是。”
王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虽还想知道夜锦衣为什么要去绝崖山庄,但却没有问出口。
夜锦衣道:“如今知道了,便不要再疑心了。”
两人攀谈良久,王诜似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问道:“听说近日无境山庄的事务是任二公子打理。”
夜锦衣道:“我近来有些繁忙,便请我义父让子钰暂代我,怎么,晋卿也听说了这件事?”
王诜握住夜锦衣的手腕道:“处理山庄事务这样的责任太大,你还是早日接回来吧。况且他才姓任,若是立了根,你以后……”
王诜话虽说一半,但夜锦衣却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以后任子钰根基牢固下来,怕是就没有他这个少庄主的立足之地了。
但,这却偏偏就是他想看到的。
夜锦衣手一顿,道:“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没坏处,况且等我哪天走了,这些事情总归是要交给他的。”
王诜神色一紧,问道:“去哪?”
夜锦衣站起来笑了笑:“当然是同你们游历四方啊。”
二人谈笑间,便有一个婢女走上前道:“大人,公主驾到。”
夜锦衣闻言,道:“你好生待公主,我先走了。”
见王诜犹豫地点点头,他才直接跃上院墙,飞身落到隔壁子期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