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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他们这种奇怪的眼神,夜锦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是他!?”
残阳透过窗柩的光影已渐渐从大厅中央移到了门口处,有微微的风从窗户吹过来,天有些凉了。
夜锦衣脚步有些虚浮地下楼,刚刚踏进后院,卫卿笑就迎上来:“我们应该马上去金陵。”
夜锦衣微微抬头,轻轻笑道:“我们去苏州,你还可以回摽梅宫看看。”
卫卿笑愣了一下,才笑道:“情况危急,金陵离我们不是更近吗?”
夜锦衣道:“金陵那里我另有安排。”
卫卿笑这才笑道:“好,明日便走?”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飞镖,似是有所犹疑,他顿了顿,才道:“再晚两日吧。”
说罢,他就对着卫卿笑淡淡一笑,微微错身从卫卿笑旁边经过,风拂过他的衣角,让他觉得身体冰凉,顺着手指冷到心底。
红尘可笑,如今他才真正见识到这红尘究竟有多可笑。
偏偏在他做出退步之后,决意给人成全之后,让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赤裸裸的笑话。
这,便是这个江湖最残忍的地方。
卫卿笑微微皱着眉,转过身来看着夜锦衣的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夜锦衣的反应有些不对。
平日夜锦衣脸上也带着温润的笑意,可那种笑意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极具侵略性。可今天的夜锦衣脸上的笑却是带着淡淡悲伤和失落的,让人觉得无比脆弱。
卫卿笑好奇,有什么事会让夜锦衣有这种反应。
况且,平日里的夜锦衣做事从来不会犹豫,即使前一天刚受过鞭刑,第二天仍然会清早就与自己一起赶往少室山。但如今的情势已经如此危机,他却执意要晚几天启程。
是因为出什么事情了吗?想到这里,卫卿笑抱臂皱着眉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寒露已至,天气越发凉了,早晨彼岸阁后院的花草上已经有水汽结成的露水。
气候的转凉更是为这萧条的长安城增添了一份肃杀之意,唯有几条繁华的街道仍然如往常一般热闹。
夜锦衣坐在街道一侧的屋顶上,安静地看着下面的情状,他微微抬头,不远处就是气势恢宏壮观的青岳山庄。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把极其普通的剑,但再普通的剑,一旦出鞘,便可以杀人。
他的眸色阴鸷晦暗,与此时长安的清冷阴沉正般配地紧。
他注视着青岳山庄的门口,不曾眨眼,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在等待他垂涎已久的猎物。
青岳山庄的大门开开合合已经几个来回,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终于,在大门又一次打开的时候,夜锦衣阒黑的眸子骤然紧缩。
他紧紧盯着从青岳山庄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握着剑的力道又大了几分,但他却仍然纹丝不动,屏息等待。
那人刚刚走到下面繁华热闹的街道,就不知从何处丢下一个烟雾弹,白色的雾在人群间迅速弥漫,令人看不清周围发生的一切。
小贩和行人在这烟雾里相互冲撞着,抱怨着,咒骂着。
过了好一会儿,白色的烟雾才慢慢褪去。
街道的上空,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楚云棠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绑在荒郊的一棵树上,嘴里被塞了一块布,无法言语。
在她的面前,一个提剑的白衣男人背对着她。
“呜······”她说不出话,只能靠嗓子里发出的呜声引起对方的注意。
等那男人听到了这声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她才一怔,因为对面那个带着左脸戴着面具的人,正是夜锦衣。
“唔······”看到夜锦衣,楚云棠越发激动了,她不明白夜锦衣这个人究竟是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联想到当日绝崖山庄的事,她睁大眼睛,愈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夜锦衣缓缓走过来,抬手扯掉她嘴里塞的那块布。
“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我爹和我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没有那块布的阻碍,楚云棠终于舒畅地朝夜锦衣骂道。
夜锦衣冷笑道:“你爹?他自身难保。”
一听夜锦衣这句话,楚云棠更加激动:“我哥一定会来救我的,到时候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夜锦衣又笑道:“可我等的,不是楚修翳。”
楚云棠身子一僵,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若不是为了引他爹和他哥来,夜锦衣为什么要抓她,却又不杀她。
夜锦衣像是看出了楚云棠的心思,缓缓道:“我会杀你,但要等一个人来行。”
楚云棠心头一颤,声音有些发抖:“谁?”
“冷寻。”
楚云棠闻言,脑袋突然间一片空白,她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夜锦衣究竟是什么身份,从洛阳再到长安,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突然间镇定下来,开口问:“那绝崖山庄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夜锦衣道:“不是。”
楚云棠又问:“你为什么要找冷寻?”
夜锦衣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楚云棠皱眉道:“为什么要杀我?”
夜锦衣道:“一个快死的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楚云棠被呛地几乎说不出话:“你······”
起风了,树上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还有一些顽强一点的叶子依然不肯向这秋风屈服,干枯的叶子在枝头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像是呜咽,也像是生命最后的赞歌。
夜锦衣讨厌秋,或许就是因为这说不出的悲凉和哀伤。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冷寻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也看到,冷寻的手里同样提着一把剑,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冷寻赶到二人近前,看了楚云棠一眼,确认她无事,才将手里的剑指向夜锦衣:“你做什么?”
夜锦衣提着剑朝冷寻走了几步,直至看到他脖子下面那颗清晰的痣才停下脚步,轻声道:“等你。”
冷寻皱眉道:“什么事?”
夜锦衣拔出手里的剑,指向楚云棠,决绝道:“等你亲眼看着她死。”
冷寻眉心一皱,剑刃又离夜锦衣近了一些:“你出尔反尔。”
夜锦衣道:“我非君子,出尔反尔再正常不过。”
冷寻嗔目道:“你······”
夜锦衣突然抬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冷寻,似乎冷寻在他眼里是一个异常可怜的人。
夜锦衣用下巴指了指楚云棠:“你喜欢她?”
冷寻看向楚云棠,面色沉重:“是。”
夜锦衣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现在最爱的会是你最为痛恨的,你会怎么做?”
冷寻问:“什么意思?”
夜锦衣沉声道:“十年来,你从未想到你自己究竟是谁吗?”
闻言,夜锦衣身后的楚云棠愣住了,带着杀气的冷寻也怔住了。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冷寻有些不解,急躁地看向夜锦衣,目光里是疑惑,焦急的疑惑。
他有些犹豫:“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十年前,当他在楚云棠的马车上睁开眼睛,他就已经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唯一拥有的便是自己身上这些刻着奇怪图腾的飞镖。
那时的他,似乎才十来岁的样子。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习惯了待在青岳山庄,每日与楚云棠嬉笑打闹的生活。
他不是没有想要要记起以前,可是试了多次也无果,那些自己随身携带的飞镖,没人知道他们是来自哪里,那些奇怪的图腾是何寓意。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放弃了。
可是,记忆对人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当他每次意识到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他就会觉得他这个人是残缺不齐的,这比身体的残疾更让他痛苦。
所以,他装作冷漠,装作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掩饰自己心底那可笑的卑微。
如今,夜锦衣如此清楚明了地提醒他这件事,他的心里开始复杂起来,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面对。
夜锦衣只是冷声道:“楚云棠和你的过往,你只能选一样。”
冷寻紧皱着眉头看着夜锦衣,又错过夜锦衣看向楚云棠,此时的楚云棠也在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冷寻。
他几乎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便是楚云棠,把他从无助和木讷中解救出来的楚云棠。
他几乎一无所有,因为那些代表他身份的过去,因为自己不清楚的原因,被遗忘在过去的时光里。
夜锦衣看到了冷寻此时的犹豫和挣扎,他冷声道:“既选不出,我便帮你选。”
话刚落音,他的剑便迅速朝楚云棠刺过去,可惜,冷寻的剑却比他更快,生生在他将要刺到楚云棠之前格开他的剑。
“铛。”
剑锋相撞,迸溅出火花来。
夜锦衣躲开冷寻的剑锋,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他的目的很明确,一定要让楚云棠死。
可是,这进攻却被冷寻一次又一次隔开,他的目的也很明确,不让夜锦衣伤到楚云棠分毫。
这样的缠斗持续了很久,冷寻终于改变了剑招的走势,不再以防守为主,而是直接将剑刺向夜锦衣。
他的剑跟他的轻功一样快,眼看,剑刃立马就要刺到夜锦衣的胸膛。
“咔。”
冷寻的剑突然被人一掌劈断,是突如其来出现在夜锦衣身侧的卫卿笑,他一记掌风过去,那柄剑生生地被他劈断。
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卫卿笑的玲珑骨扇弹出无比锋利的细刃,朝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冷寻刺过去。
“不要。”一直在一旁紧张看着这厢情况的楚云棠大叫。
“唰。”
骨扇锋利的细刃划过一个人的左肩,鲜红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洒出来,落在地上干枯碎裂的叶子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而,被伤到的人却不是冷寻,而是突然挡在冷寻前面的夜锦衣。
他捂住胸口的几条清晰可见的伤口,因为疼痛而紧皱着眉头,指缝间不时有血渗出来,他手里的剑插在地上,也顺道支撑着他的身体。
“混蛋。”
卫卿笑看着突然出现在冷寻前面的夜锦衣,无奈地咒骂一声,若非他减轻了力道,夜锦衣这几条快蔓延到左肩的伤足以毁掉他的左臂。
即使如此,他还是匆忙扶住夜锦衣,皱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夜锦衣抬头看着脸色复杂的冷寻,面带苦涩笑了笑:“罢了,这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不再强求了。”
他微微侧过脸看着卫卿笑道:“我们走吧。”
卫卿笑点点头,扶着他往回走,刚走出没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捂着胸口,有些吃力地回头看着紧紧抱着楚云棠的冷寻。
“但愿你永远不要想起。”
有一个人来品尝相爱相杀的滋味就够了,有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和痛苦就够了。何必,让所有的人都像自己一样,踏进这趟浑水中,脏了双手也脏了灵魂。
不想起,就永远不用知道肮脏的真相,不必做出残忍的选择,更不用像自己一样,在鲜血和仇恨里面寻求救赎。
但愿你,此生都不要想起。
即使想起,也要永远记得你此时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