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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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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杭州商贾非常热闹,一夜之间,杭州丝绸布匹生意平衡了多年的利益格局转瞬之间被打破,压迫在秦家胸口的巨石被挪开,同时整个两浙路的丝绸生意份额都出现了一片真空,接下来所有人都会紧紧盯着这一块,吞下秦家的份额,就等同于一步登天,成为杭州第一的丝绸布商。

    秦丹青明白这份情报的分量,第一时间赶往书房,向父亲秦正希汇报这则消息,心里有着隐约不安的期待感。

    这么多年忍气吞声,终于熬出了头。

    阴暗的书房门被打开,明亮刺眼的光线突然涌入,从屋檐上倾斜而下,照亮了地面一片青砖,书房的角落依旧沉浸在黑暗之中,依稀可辨坐在正中央闭目养神的人影轮廓。

    秦丹青举着手中的书信,抢在自己父亲还没说话之前开口,“秦德正一家死了,七十几口人无一幸免,他的儿子秦韶游试图绑架陈仲卿被杀,而他全家当晚也因为分赃不均,惨遭亡命徒屠戮。”

    “爹,我们的机会来了。”

    秦正希猛然开眼,握着拐杖的双手都在颤抖,他依稀想起之前少年在房间里对他说过的那番话,心中泛起寒意。

    陈家按照约定做事,甚至连十天都没有,秦德正一家就满门惨遭屠戮,无人幸免。他终于明白过来,那天口中所说的秦家倒台是什么意思。他几乎用一种最干脆利落的方式,推倒一个大家族,打破杭州城多年的商贾利益格局。这一切在他做起来,如同吃饭喝水,稀疏平常。而那少年恐怕还不满二十五岁。他的手段和气魄,却已经远远胜过绝大多数同龄人。

    是有人站在背后教他怎么做么?

    这样精妙和炉火纯青的设局,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布置出来。

    秦正希猛然咳嗽了几声,他捂住嘴,伸手拒绝了上前帮忙的儿子,转而用一种非常急促的语气反问,“这消息肯定所有人都收到了,其他几大家族的动向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帮人应该都去鹤鸣楼了吧?死了一个竞争对手,相当于为他们空出了一片的生意份额,这群老狐狸还不伺机而动?”

    秦丹青点点头,肯定的说道,“是的,何家发来了请柬,要我们去鹤鸣楼一叙,其他几个布匹生意家族也请了。现在我们秦家是杭州最大的丝绸布匹商家,秦德正留下最大的市场份额,自然由我们秦家吞下。”

    躲藏在黑暗之中的人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儿子。摇摇头表现出失望的情绪,他缓缓说道,“丹青,这场聚会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真以为其他几大家族愿意放下这一大块肥肉?对于我们家而言,这场聚会就是一场鸿门宴,那几只快活了一个甲子的老狐狸绝对不会如此简单拱手相让。”

    秦丹青愣了一下。

    秦正希摆摆手,拄着拐杖站起身,从黑暗中之中慢慢浮现出轮廓。发须快灰白的中年人握着一沓账本,递到自己儿子面前。

    “爹,这是?”

    秦丹青接过账本,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父亲。秦家的账本一向密不外宣,里面记录的是他们家最详细的账目收入,这些年秦家商业运营的核心秘密都记录于此。

    “算了,你先去找一趟陈仲卿,这是我们家的投名状。”

    “但这是我们家……”

    “听我说完。”

    秦正希突兀的打断儿子的话,盯着秦丹青,沉声说道,“既然尚书右仆射的儿子主动跟我们合作,秦家也该拿出一点诚意出来,当然秦家也不是蠢货,这本只有二分之一的账目,关键的那一部分我已经抹掉了。想必有这份账目,他们陈家也该安心了。”

    拍了拍秦丹青的肩膀,说道,“跟这个陈公子打好关系,托他们秦家的福,如果不出意料的话,秦家未来将会平步青云,一马当先!”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牧笛声悠扬,夕阳余晖洒满水边芦苇,雪白的芦花染成一片金黄色,晚风吹拂而过芦苇荡,压弯了一层叠一层的青杆,碧绿色的涟漪朝着芦苇荡的深处扩散而开。骑着水牛的牧童从长亭面前面前嬉闹而过。

    枢机司的人站在亭外,腰间配着一柄秀春衣,情况一旦不对,随时准备长刀出鞘。

    亭里只坐着两人,叶黄巢与宋官子,四目相对,氛围有些沉默。最后还是宋官子先开口,打开了话匣子。

    “经此一别,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叶老了。”

    宋清昭拿着酒杯,与叶黄巢面前的那杯酒轻轻一碰,清澈的酒水摇晃了一下,随即平静如初。

    酒杯里有风萧萧易水寒的味道。

    “老家伙,一定要活着回来啊,你要走了,就没人跟我喝酒。”

    听到宋官子这番目无尊长的话,叶黄巢非但没有愠怒,反而爽朗笑出了声,“怎么?就连布局第一甲的宋官子,也会多愁善感起来了?”

    宋清昭摇摇头,衣袖一斗露出修长的十指,指向绚烂壮阔的晚霞,眼中却带着古井不波,“黄貂寺愿意派枢机司的人过来一路护送随从,也是钦佩叶国柱愿为天下人而牺牲的慷慨,九千岁虽然力压文官一脉,被人骂阉党专政,但心中所执念的还是南晋江山千秋万代,宋某这杯酒,替天下人敬叶老。”

    说罢,一饮而下。

    叶黄巢端着酒杯,笑着指向不远处权势滔天的枢机司密使,说道,“宋官子,你这么说就不怕枢机司的人找你麻烦么?”

    “九千岁是聪明人,他不是那帮只晓得内耗,却不懂书生误国的文官。”

    宋清昭举杯对残阳,碎碎念叨,“初入杭州城时曾在酒楼听文人雅士念过一首诗,前两句出自韦应物的《简卢陟》,只是最后两句却让人心神一凛,倾尽江海里,赠饮天下人。虽然格律参差,但能写下这种波澜壮阔意境的人,胸襟已经有一番山河锦绣,势不可挡。倘若庙堂之上皆为此等人,宋某虽死也无憾了。”

    宋清昭回过头,叶黄巢却没有望着自己,而是眺望着管道远道而来的马车,迎着夕阳奔踏而来。

    “宋官子。”

    叶黄巢伸出褶皱苍老的手,指向了马车,平静的说道,“写出那番大气浩然诗意的读书人,现在就在那辆马车里。”

    “哦?”

    宋清昭神情惊讶。

    荒野成片的青翠蔓草在晚风里压弯了腰,波浪一般朝着远方滚滚向前。将叶黄巢最后一句话,传往整片荒野。

    “老夫今天想带他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