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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赵惜芸回头,灯火通明的包厢里,那位美妇尽显婀娜多姿的美态,她手掌摊开,掌心出现一张纸。
她皱眉,心下一紧,以为红妈妈要反悔了。却见她莞尔一笑,展开笑颜,面上流露出一丝叹息和迷惘。紧接着那双秀目扫了陈玉娘一眼,轻启红唇,缓缓道。
“我和玉娘相识一场,这些年她为阁里也算是恪尽职守了。前些日子她说她准备好了赎身钱,因此这脱籍文书我提前就派人去御坊司办理过了,只是还没来的急给她,她又回来了。既然都打算放你们离开了,这东西我留着也没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你们吧。”
她抚摸了一下那手里的纸张,然后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舍,显然这东西要是给了玉娘,那么以后天上善水阁就当真没了玉娘这个花名儿了。
老人们一个个都走了,这善水阁的美人们一批换了又一批,独她这个当妈妈的亦然留在这里数十年未换。红妈妈心下微微酸涩,眼底深处那丝不着痕迹的泪迹却慢慢显露出来,紧接着她将那张纸放在桌子上。
赵惜芸眸中微光闪现,随后倾身上前,弯腰将其一把拿过,在拿到面前盯睛一看,心下大为惊喜,果然是脱籍文书,紧接着她就把这东西赶紧递给陈玉娘。
陈玉娘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双手捧过那薄薄的纸,身形单薄,柔弱无骨的身子在这一刻仿佛有了主心骨。手指一点一点摩搓着这纸上那个名字,摩搓着脱籍为良籍那几个字眼儿,眼眶含泪,未语凝噎,泣不成声,便是全身心都在散发着喜悦之情却依旧泪流满面。
一生贱籍,一世贱籍,她以为她这辈子都是个贱命儿,哪知道今日竟还有如此造化。
自早些年被人贩子拐卖,入天上善水阁,便是贱籍身份,在不可悔改。而后被薄情郎抛弃的时候。也是用着贱籍身份、不得为妻的说法抛下,更是让陈玉娘对这个身份恨之入骨。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能脱贱籍,入良籍,陈玉娘喜不自泣。
而赵惜芸看着母亲的样子,心下更是紧紧揪起。大历朝的贱籍只针对本人,不涉及父母子女,因此陈玉娘因为自小被拐卖,又入了下三流的青楼,自是个彻头彻尾的贱籍。但她所生的子女赵惜芸却是个良籍,这是大历朝开国始祖定的规矩。但尽管如此,母子,父子这等关系都是密切的血缘关系,只要母亲或父亲是个贱籍,那么做子女的在外也抬不起头,便是出门都会有人耻笑,所以赵惜芸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而也庆幸当年陈玉娘怜惜她是个女儿身,一直让她作男装示人,不然也是女儿家的身份,恐怕会更加受辱。
但此时赵惜芸关心的并非是自己的身份,而是红妈妈不但把人放了,并且还拿出了母亲的脱籍文书,让她着实惊讶。记忆里的红妈妈虽不说是苛待手下姑娘的那种人,但也绝不会这样好心,不由得让赵惜芸心生疑虑。
而一想到这里,赵惜芸眼底的深意就更深了,不由得脱口问道。
“红妈妈,云儿甚至好奇你为何对我母亲这般好?”先是借钱治病,虽然后来还要母亲卖身还钱,在就是在这件事了之后,她居然那么轻易的拿出了脱籍文书。反倒是让赵惜芸心有疑虑,生怕这里面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陷阱,毕竟红妈妈可不像是什么好人。
只是她目露疑光的盯着红妈妈,红妈妈却没有生气,倒是叹了一口气,眼底闪烁着赵惜芸不懂的光芒,她缓声说道。
“你母亲近二十年的年华都葬送在这阁里,倒是比我呆的久。她赎身的时候,我只是悲痛于自己的命运跟这善水阁一直相连着,无法挣脱,所以看到她有希望赎身,心下泛了怜悯之情。你这倒是可以放心,这其中并没有什么阴谋,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官府查找户籍,看是否化为良籍。”红妈妈勾唇叹息道,完美的唇掰勾勒出一□□人的弧度,她眼底流出一丝郁郁之气。只是停顿了一两秒之后,便收敛了那丝郁气,莞尔笑道。
“不过说起来,还是我红妈妈赚的多,你若是一年后不归,那你可赔惨了。这玉拿出去势必价值连城,值千万个你母亲的卖身钱,自是你们亏的大些。”那流露出一丝戏谑的容颜下,仿佛刚才她眼底的那丝湿润只是赵惜芸的错觉,赵惜芸骤然看不懂红妈妈这一招变脸了。
倒是陈玉娘听到红妈妈的话后,更加泣不成声了,她秀眉的脸上尽是两串泪痕。她面上执着,眼底流出无数感激,当即跪倒再地,双手甚至,躬身伏地,行了一个大礼,对着红妈妈深切的说。
“这些年多谢红姐护我安稳,我心下万分感激。红姐的大恩大德,玉娘铭记在心,此生没齿难忘。若有他日,必结草衔环报之。”
紧接着就是干脆利落的磕下三个响头,她这三个响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红妈妈这些年为了庇护她,为了庇护阁里不愿意接客的姑娘,得罪了不少达官贵人,自当应受她一拜。
而欢场儿女更是比世间数十儿女来的大气,她们为人重金,更重义气。多年相处,自是建立了些许情分,顺手帮之只是心中所向,哪来赵惜芸心中那么多的阴谋。
至于红妈妈看着比她不过小了几岁却比她在这阁里呆的久的陈玉娘,心中万分叹息。玉娘现已彻底获得自由身,她何日才能卸下身上的担子,只是安安稳稳为自己活着。现在她倒是真的羡慕玉娘了,当初拼死生了孩子,现在也算是轮到孩子报答保护她了,比起她这个孤家寡人的,倒是让她心生几分艳羡。但红妈妈将这丝艳羡藏在的很深,赵惜芸母子并未看到,紧接着她继续启唇道。
“放心吧,你们安心离开阳城吧,李老爷那里我来解释,跟你母亲最好去个没人认识的清净地儿吧。这一千两银票,不是施舍你们的,是借个玉娘的,拿着好好用吧,以后要是有钱了,在还回来吧。”或许是做了笔赚翻的大生意,又或许红妈妈再次旧情泛滥,临别的时候,倒是越发的好。她拿出一千两停在空中,等待着对方的接收。
但这样的举动倒是越发让赵惜芸心下拧紧了,她看着红妈妈的双眸,直勾勾的望着她,仿佛一眼要望进她的心里看清她心中所想。但当她真的看到红妈妈眼底深处那丝不着痕迹的哀意的时候,赵惜芸身子震了一下,紧接着神情绷紧,她郑重拱手抱拳的道了一谢。
“红妈妈今日恩泽,惜云没齿难忘,他日惜云必会报答红妈妈您的。”紧接着她拿过银票,递给母亲。
陈玉娘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红妈妈,紧接着颤抖着玉手,接过银票,哆嗦着唇掰,深深地望着红妈妈,眼底又流出水渍,更是感激的道了谢谢。“谢谢红姐。”
“走吧走吧。”红妈妈对她们摆摆手,仿佛不耐烦的赶她们走,可那精致的妆容下此时却露出了一丝疲态。
而后赵惜芸拉着陈玉娘走后门趁着夜色悄悄溜走。
或许今日的红妈妈也从未想过,今日不过一次突发善念,甚至还坑了赵惜芸母女一次,但在日后却给她打下一个至尊无上的诰命。
所谓种善因得善果,不外乎如此。
陈玉娘母女二人连夜离开,辗转了数个地方,终于来到了河西村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起了山水田园的安居生活。
陈玉娘现在很满意自己的生活,虽然她觉得女儿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了,就连女儿也越来越神秘了。
但是孩子依旧是她的孩子,这就足够了。至于孩子那些武功怎么来的,她并不在意。或者说孩子她不想说,她这个做娘的就不问,只希望她能平静的过一辈子就好。
陈玉娘脸上挂着笑容,迎着炎热的日头洗着衣服,她依旧高兴。
只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大喊着,将陈玉娘的思绪瞬间来了回来。
是张大婶子的女儿,张秀秀。
“玉姐姐,玉姐姐,不好了,官府来征兵了,凡是15岁以上到30岁之间的男子都要被抓去当兵啊。云儿要被他们抓走了,玉姐姐你快去看看啊。”小姑娘涨红着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神里尽是慌张无措,指了指村子里的方向。
陈玉娘顿时白了脸色,身子微颤了一下,就急忙站起来,飞跑回去,而她手上的皂荚粉还沾染在那纤手上,都来不及清洗,充分显示了她此时心中的万分焦急。
陈玉娘一路飞跑回去,就看见了不远处几个侍卫站在一旁,还有无数人围在他们周围,陈玉娘脸色更加苍白了。
官府都出动了,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紧接着她悄悄挤进去,推推嚷嚷的喊着,“王大叔,成大娘,让一下,麻烦让一下。”周围人越来越多,挤得陈玉娘心中难受,但是依旧想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这么多人围观着,到底里面的东西跟她女儿又没有关系。
却没想到等她拼了老命挤进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墙面上贴了一则征兵告示,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则告示。
告示大意就是现如今反贼陈贤何旭苗等人造反,易阳王领命出征剿灭叛军,特征兵十万人,每家若有十五岁到三十岁的男子,需出一男丁,若是欺瞒犯上,全家处死,明日河西村村口集合,大意便是如此。
陈玉娘看完后,身子顿时僵住,她深吸一口气,眼眶中顿时泛起水光,心中酸涩。为什么刚过上平静日子,征兵告示又来。
她整个人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喉咙,在也难以开口,瞬间泪花儿顺着眼眶落下,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飞快的跑回家中。
远远就见两个士兵从家门口出来,女儿还穿着一身青衣衫袍,站在门口,朝着对方拱手相送。等那两个士兵离开后,她急忙跑回家,盯睛一看,就看到女儿手里捏着的上好白娟。
她僵着身子一步一步挪过步子,脸上尽是流不尽的泪水。
轻轻拽下女儿手里的娟帕,只见上面写着。
“特命赵家惜云于明日午时前赶往河西村征兵处,保家卫国......”落款征西大军招募营。
她抬起头看着女儿那美丽的容颜,比一般女子貌美,扮起男装却丝毫不显女气,倒像是一个剑眉英挺的英俊郎君。
“云儿...”她颤声呼唤了一声。
“娘。”赵惜芸叹息一声,一把将母亲揽入怀中,感受到怀中她发颤的身形,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娘,我只是去当兵,当个两三年就回来了。要是打的快,说不定更快就能回家了。再说了,凭你“儿子”的本事,我说不定回来的时候还能给你带回来个诰命呢。”赵惜芸在外都是自称儿如何,儿如何,她虽然觉得男和女并没有什么差别,但这古代封建落后的制度,更是对世间女子无比严苛。
尤其是母亲是个贱籍身份,导致赵惜芸之前的日子,也甚是难过,依旧遭人看之不起。而纵然□□废除了贱籍生下的还是贱籍这样世代承袭贱籍的制度,但大历立国不过两百年间,世间依旧对贱籍生下的孩子百般苛刻。尤其是他们虽然入良籍,但是良籍依旧不承认他们良民的身份,而贱籍更是没有他们的位置,之前过的那些日子更是让赵惜芸的处境难堪。
只是现在陈玉娘脱离贱籍,两人良民身份定居河西村,村人不晓前事,自是不知他们之前的身份,倒是对母子二人并没有什么苛刻。
但纵然没有贱籍的束缚,一想起女儿要去从军,陈玉娘的心就如同被人针扎一般。
陈玉娘那通红的眼眶更是噙满了泪花,心中哀意更盛。她的云儿啊,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他们母女。
不说云儿是女子之身,若被发现了该是何等的大罪,就是那战场上刀剑无眼,又何等的恐怖。
若是云儿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呜......”陈玉娘啜泣着,哽咽的难以自拔,一想到女儿要上那战场,陈玉娘只觉得恨不得自己代她上阵。
“云儿,是娘对不起你啊,早些年以为让你扮男装是想着娘这等身份,让你做女儿家,更是对你名誉损伤极大。本想在河西村过上几年安居乐业的身份,日后在慢慢恢复你的女儿家身份,在嫁个好人家。哪知这杀千刀的反贼居然造反,害的我儿不得不去当兵,娘对你不起呐。”
一想到因那叛贼害的自家孩儿去当兵,陈玉娘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下对方一块肉。可在一想想女儿日后的境遇,更是悲痛万分,呜咽着的悲鸣泪意更是让赵惜芸心中万分难受。
她来到古代已经二月有余,这位娘亲虽是妓子身份,可是她对女儿的好,确实赵惜芸申觉得无数人都无法做到的。
有谁见过哪一位母亲为了自己女儿宁愿出卖自己身体,出卖自己自由,出卖自己性命的。
实实在在是把孩子当心肝儿着疼爱着。
比起她的亲妈蓝沁,这样一位母亲更让她心疼。
上一世是林若华的时候,申西婉作为后母,开始对她分外小心,而她并不太想搭理陌生的人,一直以来都是冷冷淡淡的。到了最后就连林耀南也以为他讨厌申西婉的时候,她才解释了几句,只是并不想搭理人,并没有什么坏的想法。但解释了依旧没什么用,反而是让林耀南更是愧疚于她,也让申西婉待她更像客人。
而有了林亦琛之后,关系更加不可调和,她并不太想观看他们一家三口的和睦之情,所幸就搬了出去,一个人眼不见心不烦的倒也舒适。只是这让一家四口到越发分割成了两个家庭,就连父亲林耀南也没办法调和这种关系,只能拼命用钱财弥补女儿,最后就连公司都给了林若华。而论后母和孩子的关系,申西婉和她已经够好了,客气尊重这就够了,申西婉对钱财也并没有太大的*,林耀南留给她和儿子的,她也挺满意的。只是对于继女实在做不到如同亲生孩子那般的关怀,而林若华也没办法接受这样一个陌生人当她母亲。
就那样她不咸不淡的过了一世后,倒是对母亲这个概念重新定义了。
原来世界上不止有母亲蓝沁那样至诚至真的喜爱,倒是有张秀儿那样冷漠无情的母亲,还有申西婉那样客气恭敬却疏离的继母。
所以当这一世突然遇上这样一个视女如命的母亲,赵惜芸着实有些头痛,但是看着眼前痛哭不止的母亲,赵惜芸还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叹息说。
“放心吧,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自己的,一定不会叫别人发现我的身份的。”赵惜芸如是安慰着母亲,但是这样的安慰反倒让赵玉娘更加难过。
陈玉娘哭了好一会儿,眼圈红肿着,就在这时,她仿佛疯了一般从赵惜芸肩头爬起来,说道。
“云儿,咱们逃吧,娘带着你逃命吧,咱们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不待在河西村了。”陈玉娘直勾勾的盯着赵惜芸,她死死拉着赵惜芸的胳膊,那双深幽的黑眸仿佛一个黑色的漩涡一般,她眼睛里的认真执着让赵惜芸心中一滞,紧接着她心里更难过了,轻声呼唤了一声。
“娘......”只是饱含情谊的喊了一声娘,彻底让陈玉娘崩溃了,她开始滔滔大哭,悲痛自己这三十多年的凄惨人生,悲痛她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像别人家的女儿家那般自在的活着。
就在此时,天色一点一点阴暗起来,天上的雷鸣越来越响,轰隆隆的,仿佛在感叹陈玉娘母女的不幸;而大风袭来,更是给陈玉娘母女的心上布上一层阴霾,浓重的化不开,不一会儿倾盆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来,更是让陈玉娘心中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