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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瑜说:“王后觉着商国的文字难学么?臣跟着先生学字多年,先生的学问斗量如海,精通天元、大商两国文字语言,王后若有觉得有什么晦涩之处,或可问一问先生。”
瑾时道:“你先生不是教你乐理的么,怎么还懂学问?”
怀瑜笑说:“这商王宫里藏龙卧虎,天下间的至珍至宝都被搜罗了进来,珍宝多了,也易埋没,夫崖先生乃是臣见过最好的老师,循循善诱,深入浅出,王后若不信,传先生一问便知深浅。”
瑾时甩了甩袖子,悻悻道:“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睡不着觉,不提了不提了,一提起这些蝌蚪一样的文字,我的头就疼得厉害。”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长笛上,清亮的月光下,好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的笛子,管笛上面的腾龙雕刻得栩栩如生,一双龙目映了月亮的清辉,像是活的一样,炯炯有神。
“是蛟龙么?”她指着他的长笛道。
蛟龙不是真龙,这天下只有君王才配享龙图腾。
他低头看向腰间,愣了一会,闲闲道了声“唔”。
“真好看,比萧淳于身上的死眼龙好看多了,他衣服上那些怒眼天龙只只都跟生了老大气似的,叫人看了就觉得受淘气,还是你的蛟龙看着舒坦。”
他像是充耳未闻她哇哇直呼圣上的名讳,依旧淡淡笑着。
瑾时在一旁发起呆,双手支在膝盖上,躬着背缩了起来,用手托住下巴,眼睛呆滞地望着远处连绵的殿宇。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萧淳于,好像很久没见他了,近来老是听常侍奉抱怨宸妃不知收敛独占恩宠,每每她看着瑾时都是一副哀其不争的模样,经常看着看着就会自顾摇起头来,长长叹息一声,好像含了无限的恨似的。
瑾时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很大的懒腰,道:“我要下去睡觉了。”
怀瑜将她飞带下屋顶,弯身一躬,拜礼道:“王后早点歇息,臣告退了。”
瑾时眼里含着刚刚哈欠后的朦胧水汽,懒声问:“你往后还来么?本宫还想听你的笛曲,下回写个有南地味道的谱调儿吧。”
怀瑜抱拳:“臣记住了。”
瑾时摆了摆衣袖,挥退了他,自顾地趿着嗒嗒的木屐往内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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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时睡到半夜,抱着被子觉得甚热,蹬了被子,踢腿一蹬就蹬到了软乎乎的物什,惊得一身凉汗,以为老鼠跑到寝殿里来,攀上了她的软榻。
刚要张嘴喊晴芜来掌灯,就看见殿外凉凉的月光透进来,照出了身边躺着的一个人影。再一闻,满帐好大的酒气,臭烘烘的,熏得人要憋不上气来。
难怪越睡越热,原来身边倒了个发烫的大男人。
瑾时没好气地踢了踢他,见他没什么反应,便无礼喊道:“萧淳于,喂,起来了。”
瑾时推他不动,他醉得沉,就连瑾时唤他的名字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嘴里一直含混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居然睡得一点也不知道。
瑾时气呼呼地爬起来,他横在榻外,她踩在他身上跳到外边去,下了床,去点了纱灯。
殿外的上夜的宫人见殿内亮起了灯,躬腰隔着殿门问道:“王后睡得不妥么?”
瑾时举着纱灯道:“陛下什么时候来的?他醉了,发着热汗,哼哼唧唧的,你去烫上一碗醒酒汤来。”
宫人恭敬回道:“陛下子时将尽来的,不叫声张,奴几个要侍奉陛下用汤,陛下不肯怕吵醒了王后,奴这就去盛汤来。”
宫人端来醒酒汤,瑾时试了温度,这醒酒汤又酸又甜,饮罢还会涩牙,味道怪怪的,她让宫人扶起萧淳于,亲自舀了一勺送进他的嘴里。
他倒很老实,喝醉了也不闹,一碗汤喂下来没花多少工夫。
瑾时被他闹得困意全无,拾了几片拓页温习起白日先生教的几个文字,在炕上摆几,点了炉沉香。
执着狼毫笔的手渐渐歪了,头也慢慢低了下去,她跪坐在炕上,整个人最后伏在了案几上,手里的毛笔也滚落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也上了炕来,黑影沉下来,遮去烛光,笼罩住了她。
瑾时警惕地瞠大了仍旧有些呆滞的双眼,见是他酒醒后行动如常了,懒看了他一眼,张嘴便是一个哈欠。
萧淳于捡起炕上她掉下来的毛笔,上面的墨汁都干了一半,狼毫的髭毛都分叉了好些出来,再一探长脖子去看案上她临摹的几个字,忽然哈哈笑出了声来。
瑾时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震了个激灵,一下清醒过来。
他的眼睛摆在她写的字上,瑾时便知他是笑话她写的字不伦不类,羞恼得一下倾身匍匐在案几上,死死护住纸页,不让他再看。
他薄唇弯弯地把毛笔投进笔洗,笑话她道:“王后好生勤奋,挑灯习字,只是……结果好像不大尽如人意啊?哈哈。”
瑾时恨恨摆他一眼:“明明是你商国文字丑的不堪,倒嫌弃起我的笔法。”
萧淳于心情很好似的不同她争辩,从窗台上扬手揭了一张白纸下来,铺开在案几上。
“王后挪一点地儿给孤好么?”
瑾时依旧双手埋住自己的字,慢腾腾地挪了寸地出来给他摆纸。
他拿镇纸铺平白纸,取了笔架上的笔,蘸了点墨,抬头看她,道:“坐到孤这边来。”
瑾时努着嘴不情不愿地坐了过去。
她坐在他的身前,他牵起她的手,教她握笔的手法,长指覆在她的手指上,很认真的模样,半敛着眉牵动她的手在纸上游走。
其实她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他整个人将她包在怀里,背后是他灼烫的体温,他面上的青须轻轻擦在她的脸上,连同他说话的语气都教她思考不得,脑子跟被洗空了一般,任由他牵制。
“王后记住了么?笔走游龙,讲究的是依心而走,若是生搬硬套永远只学得了三分,你试着顺着感觉在纸上横折便会得心应手得多。”
“哦。”她讷讷应道。
他一连教她写了十来个字,她都小心翼翼呼吸着,把自己都快憋闷死了,实在喘不过气来才挣扎着道:“王上,好了么?臣的手酸了。”
他当她不认真,便有些严厉地斥道:“才写了几个字,王后这般娇惯,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瑾时默默吃瘪,心里却在腹诽如何母仪天下也用不着他一个男人来教。
好容易挣脱了他喘上了气,便有些嗔怪地道:“不歇夜么?再两个时辰便上朝了。”
“今天白日不视朝。”他意趣阑珊,也不教她握笔了,眼睁睁看着她手里的笔掉落在纸张,溅出的墨汁糊坏了刚刚写好的几个字。
“不视朝么?”瑾时喃喃道。
他叹了一声:“王后的心思不在学习上,亦不在孤身上,孤真不知该拿你如何,便是养只狼崽,半年下来也该养熟了。”
他这话说的讽刺,居然暗嘲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瑾时剜了他一眼,懒得同他争辩,每次都是他占风头,倒叫她越说越气,这么久下来,她学聪明了,索性一个字也不说出口,落个清净。
见她不应,他反问:“王后有何异议么?”
瑾时瞪了他一眼,不同他抬杠,他还不乐意了,非得要她说话。
“王上今夜为何喝酒?”她从没见他喝醉过,便是大婚那日诸臣执樽来贺,他也不见半分醉意。
萧淳于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昨日是孤的小生辰,王后忙得连孤的生辰年月都不记得了么?”
瑾时发愣,说道:“陛下生辰不是不叫铺张一切就简么?况且宸妃姐姐为了陛下的寿辰颇费心思,臣妾以为陛下不来含章殿,便没准备什么。”
他摆袖轻哼了一声,不满似的道:“心思不是嘴上说说,要做出来让人看。王后连句招呼都不曾来问,孤还当王后彻底忘了此事。”
明明是他自己很早以前就说生辰没什么好过的,不让宫人铺排,她哪里知道他这般口是心非,居然还半夜上门来讨。
“王后为何不说话?是羞愧得无言以对么?”
他目光炬炬,满目质问。
瑾时哑口无言,只能垂了眉,作逆来顺受的样子,缓声道:“是臣妾的不是,还请王上宽宏大量饶恕臣妾的错失。”
他鼻子里的哼声更重了,冷冷道:“没那么便宜,待孤想出好法子来再惩你。”
瑾时收拾案几上的残局,准备继续去眯一会,问道:“王上不歇了么?臣没睡好,复要歇榻去了。”
他叫住她:“陪孤说说话。”
瑾时抬头望了他一眼,不知有什么好说的,她同他才没那么多的话。
“王后不理不睬,是怪孤近来冷落了你么?”他挑了眉,用在前朝惯识臣僚伎俩的眼神睨着她。
天地良心,她敢对着神母娘娘赌咒,她绝对是因为困得脑子都钝了才没什么精力搭理。
瑾时强打起精神,用手指架上昏沉的眼皮和眼底,努力撑大自己的眼珠,然后歪着脑袋伸长脖子去萧淳于的面前摆了个鬼脸,视死如归道:“王上,说罢,你想同我说什么,我睁大了眼睛听着。”
萧淳于被她逗弄得忍俊不禁,想生气又实在攒不起火气来,最后只能无奈摆了摆袖,叹说:“王后累了,早点去歇着吧。”
心里却在诽语:同他说两句话,便那么为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