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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时不敢拿眼看他,心里突突如雷震在胸。
萧淳于坐在窗侧,手置在窗沿,抬头望月:“琮玉洲头的烟火要开开始了,王后的茶喝好了么?”
不知不觉,他已不再唤她瑾娘。
瑾时依旧微低着头,回道:“嗯。”
他起身,却不再牵着她的手,只身走在前头。
人群里有清亮娇俏的女声:“郎呀,咱们两个买只花灯,绢纸为誓,写你我之名,叫那花灯流向天际,冠以永世之好,我俩便再不分离。”
烟火砰的一声在上空绽放,湖面灯火游弋,一层一障漂着许多花灯。
瑾时呆呆望着湖上的花灯,耳边不断飘来起男男女女的起誓声音,山盟海誓,成双成对,一生一世,郎情妾意。
萧淳于走在前头,留她一人只影跟随。
心里莫名泛起一丝酸楚,阴阴的笼罩心头,再没有初来时的兴奋与兴致。
就这样走散算了,反正他也不管她了。
瑾时鼻头闷酸,赌着气不再往前走了。
一位大娘挎着满篮的鲜花,迎面而来,笑问:“娘子,买花么?”
这样的寒冷时节,难得瞧见如此娇艳的鲜花。瑾时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自己的腰绶,才想起来自己没带一分银钱,连刚刚喝茶的钱都是萧淳于付的。
出了宫还要处处受他掣肘,简直太过憋屈了!
瑾时抽答答的委屈道:“大娘我没有钱,你找别人买吧。”
大娘笑着从篮子里拈了一朵花出来,别在瑾时的圆鬏上,“没有哪一个女孩儿在你这样的年纪不爱簪花戴钗的,娘子打扮的太素净了些,你瞧这红花簪着,连娘子的容色都如粉雕玉琢似的。”
瑾时眼圈红红,连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待她这样体贴,可是她的夫郎却撇下她,弃她于街头不管不顾……
“瑾娘爱花么?为了买花竟连路都不记得走了。”
瑾时半咬着唇循声望去,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臭脸。
大娘笑眯眯地道:“阿郎买花与娘子戴么?这花原是南地琅琊峰的种,开在寒夜,花期仅一刹那,因开花即落便难以授花粉续种,如世事一般难以周全,故名不周花。”
不周花!瑾时讶然得立时抬起了头去看大娘。
那老妇拎着花篮,不过一瞬的功夫便从满是鲜花的篮子里抄举出了一柄尖刃匕首,刀锋凌厉,抬手间便狠狠向萧淳于的胸口扎去。
萧淳于以臂挡刀,那匕首锋利一刀下去便彻底划破了他的毛皮裘,兽毛上沾了淋淋鲜血。
周围突然涌出来十来个暗衣侍卫,身手敏锐矫捷,不几招架势便要将老妇生擒。
老妇眼见刺杀无望,索性鱼死网破,奋命扑上前去要与萧淳于同归于尽,只是萧淳于眼下已经有了防范,老妇再一刀向他胸口扎去时他已能机警退避。
瑾时急得满额大汗,萧淳于与老妇闪避姿势,躲了三四次,下一秒将要反手扼制住老妇的喉咙,瑾时心一横,咬着牙整个人倾上前去,再一转身,那柄匕首却是已经重重扎在胸口。
萧淳于的眸光陡然一暗,抬手狠辣扼住老妇的咽喉,一掌掐下去,老妇的舌头都被掐得长长伸了出来,内腔的血自喉头漫出,连一秒挣扎也无即刻死去。
萧淳于出手杀人的同时另一只手快速接住倒下的瑾时,低头去看怀里的瑾时,眼中隐有微光震怒抖动。
太相似的两个人,好像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胸口被扎了一个血洞倒在那人的怀里。
“王后,王后!”他急吼出声,眼里的天子之怒令身边暗卫插刀跪倒在地。
瑾时呛了一口心头血出来,耳边的烟火燃放声变得寂寂……风声变得愈来愈浓重……漫天的花火,不过一瞬的光景便湮没在无尽的夜色里。
脸上有湿漉的粘意,下雨了么?
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原本清晰的轮廓全都慢慢布上迷雾,努力睁眼,睁得大大的,恍惚间好像看见天上有个亮亮的东西……原来今晚的月亮这样圆……
六六,月亮真的好圆……
六六,你在哪,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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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冻得红红的,大约是眼泪鼻涕这几日流尽了,鼻子被冻成这样身体也无知觉。
禄王府的花很多,茉莉、牡丹、芍药、海棠、千日醉……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喉咙扎了那么深的一个洞,流的血将袄子的领口都彻底浸透,可王宫里来的御医说:“公主天命所归,伤口虽深却无伤及要害,止住伤口养息半月,或能开得了口一如从前。”
禄王瞧着仍旧在榻上昏迷的少女,低问:“既未伤要害,为何三日了还不见醒?”
御医回道:“喉咙上的伤无大碍,可胸口的剑伤口深且大,恐日后伤势会反反复复,须得注意不要碰水。”
其实她是能听见他们的话的,只不过意识虽清醒,但身体却很沉,像身上挂着千斤的重石,巨石拖着人,连个手指头也动弹不得。
御医看了禄王一眼,颤颤巍巍地发抖说:“公主无虞,太后……端太后想是回天乏力。”
端太后……?
“阖宫寺人婢子都去找太后,谁曾想太后去了冷宫,还是宫人顽皮将毽子踢入冷宫宫墙,去捡毽子的时候才发现太后在院中海棠树上自缢了……”
瑾时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
“宫人瞧见时,太后的尸身早已凉透……”御医的双腿因害怕而抖得十分厉害,实在站不住,双膝便跪了下来。
室内寂了良久,才听禄王悠悠叹息着说:“知道了,下去吧。”
禄王踱到榻前,见她醒了,且眼中蓄了好些的泪,便问:“五儿想去看娘么?”
她用力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想去,眼里的泪豆大似的从眼角滚了出来。
再后来三王叔兵变王廷,二王叔抄军以捍卫王廷的名义杀尽三王府。
那段时间不论外面再怎么刀光剑影,瑾时都静静待在禄王府与世隔绝。她在府内养了满室的花草,就连禄王的暖阁院子都被她打点上许多应季的花种。
她在院里裁剪花上的枝叶,痴傻的问:“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一种花能永不凋败?”
禄王拾起她裁下的枝叶,直身道:“花如人心,何其易败。”
瑾时说:“王叔,我最近学了几个字,一个不,一个周,府里的先生说这两个字分开来倒好,合在一起却不大美满。不周不周,不得周全。”
禄王掐了新出的花芽拈在指尖旋转,沉沉道:“还记得那把琅琊匕首么?那是天元圣山琅琊峰上千年一磨的刀匕,吹毛断发,峰上有一种只在极冷夜开的花,花期转瞬即逝,开花即落,落时仍旧鲜活不见衰败,常有人拿此做花本永久保存。此花一直无名,既花开便要落地,如此不得周全,以后唤不周便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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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闪过很多的画面和片段,烟火、人面、花簪……
沉沉抬开眼皮,发现是燕太后殷切的脸面,瑾时的神识很快便找了回来。
她要起来,燕太后忙将她轻轻放倒:“王后身上负伤尤重,若不是胸口佩戴的这块墨玉替王后稍稍挡了挡,只怕王后……”
燕太后想出言责怪,却看她面无血色实在可怜,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王后歇着吧,既醒了哀家便往紫宸殿去。”
一国极位一时倒了两个,国君高热不退,国后重伤不醒,这样的奇事传了出去岂不成笑话?
燕太后有心帮顾朝政,却也明白萧淳于是不会再让她碰那些东西了,眼下的她心切国政无人把持,却也只能将满腔拳拳忧心转化为对萧淳于的关切。
听燕太后说要往紫宸殿去,瑾时追问:“王上可无虞么?”
燕太后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抿着唇角,良久才道:“陛下高热两日不退,滴水不进,守了王后一夜昏在王后榻旁,眼下仍未见醒转。”
瑾时自知犯了大错,后怕得唇齿抖动相磨。
燕太后对她道:“哀家的儿子哀家知道,若不是他起意要出宫,也不会酿此祸端。整座王宫无人敢弗逆他的意思,只是……王后乃是一国之母,有时候也该主见些才是。王后重伤,天元书信来问,两国正值多事之秋,很多事情一触即发,王后莫要成为两国火引叫人白白利用了。你是大商国母,身后站着亿万大商臣民,他们敬你爱戴你,将殷殷期盼寄托在你身上,王后忍心辜负他们么?”
瑾时脸上唯一的一点血色也渐渐惨白下去。
“王后能抛舍性命为王上挡刀剑哀家甚为震动,商国素以女子高硕为美,宫里时有议论王后小小身量如此娇弱难堪国任,今次王后的表现孤勇堪绝是为表率。王后乃是上天选择送来王上身边的枕边人,哀家盼王后经此一事早日与王上诞下太子,难道王后不知么?没有儿子,便是将来做了太后,这江山到底也不是淌着自己的血脉,王后难道愿意将这万里锦绣江山白白拱手让给他人之子?”
如若这次萧淳于有个万一,萧氏王族可继之人本就经燕太后一事早已杀绝,这留下的江山何人来继?介时整个商国必定硝烟锋争,生灵涂炭。
燕太后自问为何最后夺帝会败,其实心里隐忧江山后继何人占了很大一部分成因。
若传燕氏,必是从子侄里挑,可就连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也会因贪婪权势而父子成仇,何况是姑侄之间?再者萧氏江山改传燕姓,万世之后落得臭名,也是她不愿意见到的。
思来想去,不过是败给自己的儿子,脸面上稍稍过得去些,也能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王上一直不愿生子,是怕将来娶的王后在他百年之后不会善待庶子。王后可知么?我儿自出生起便从未喝过我一口奶,那时我刚诞下王儿抬为美人,王后为博贤名便将我儿接去与太子同养,嫡庶终究云泥之间天差地别,他养在王后殿里受了很大的委屈……”
瑾时讶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原来他多年无子嗣竟是他自己的原因……
“千古以来天底下再修不出第二份王后这样的福气,你的儿必是他长子,你的骨肉必是他倾心浇筑的心血,百年后得享宗庙万世香火,他为王后做到这样万无一失,王后还不知福么?”
瑾时咬了咬牙,如此说来,其实……其实这个王后就算换了别人来做,也会是这样。
她康瑾时不过误打误撞,有什么好稀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