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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五)
展昭和丁月华这两人在京内初碰上面的时候,是在端午的隔日,在城东一家人来人往的馆子里。
彼时,难得忙碌的白玉堂出门办事,丁月华没再相跟,反而留下来蹭吃蹭喝,拉着我带她四处导览,要求品尝城內各点的平民美食。
碰上展昭的时候,我们恰巧坐在饭馆一层的大众区里吃东西。这间饭馆外近河运埠头,馆中餐食口味不错,俗搁大碗,不少搬运工人常会在休息时直接就近来到此处用餐。
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工人休息的时间,饭馆内人声鼎沸,绝大部分的人却不是坐在自己的桌位上用餐,而是围拢聚在一楼大厅中央两张并排而列的大桌子周围,吆喝鼓噪,叫嚷声不断,一旁居然还有人拿着铜钱在公然下注!
至于为何好好一家饭馆里会公然出现此种类似聚众私赌的场面,原因不在此处乃是一家张冠李带的假饭馆,而是出在饭厅中央被一堆好事群众团团围得水泄不通的大桌主人身上。
选手甲:
六尺壮汉一名,该桌的两旁至少已迭了两打的空碗盘,此人正一手炊饼一手鸡蛋地狼吞虎咽,啖咬得毫无形象,从他扭曲的眉毛以及开始频频冒出冷汗的额头来看,此子已近强弩之末,颓态毕现。
彼时他的挑战纪录累积已达:鸡蛋三十颗、馒头三十颗,目前挑战到第二十份炊饼,若他能跨越三十炊饼的门坎,便可进入到下一阶段豪华版的菜肉系列的挑战赛了,大鱼大肉站在三十份炊饼堆成的高塔上等着他来大驾光临。
选手乙:
妙龄女子一枚,体态娇小,身姿曼妙,此女桌上迭放的空碗盘虽暂时无壮汉桌上的多,可吃态却是十分从容,一开始虽在速度上有所落后,但在壮汉显露出颓相之时,此女仍旧脸不红气不喘地照着自己的节奏一盘盘消灭掉眼前的吃食,那胃口彷佛永远没有底线,随着壮汉的动作愈来愈慢,她已有了后来居上的趋势。
彼时她的挑战纪录为:鸡蛋三十颗、馒头三十颗,目前正咽下第十七份炊饼的最后一口,准备伸手攻向第十八份。
不用说,这名选手乙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害在下我在旅途中反胃反了好几日的丁月华丁女侠——如此变态的女子,寻遍整个大宋朝想必也寻不出第二个人了!
至于为何鼎鼎有名的丁女侠会在这种河旁的小馆子里同人举行这种大胃王的挑战赛,还得说回我们刚踏进此家饭馆点完菜后,旁桌一名壮汉子不相信单仅我二人能吃完这么多的吃食,在得知此些吃食不是「他们吃」,而大多是「她吃」以后,更是哈哈大笑,当场从个头比例上嘲笑了这位丁女侠一番。
丁女侠性别为「女」,身材稍为娇小玲珑些自然是没什么妨碍,相信某些男人还会认为如此反而格外显得可爱,故而我想那壮汉当时虽然语气中带了点轻视、口吻上带了点轻薄,可应该没有特别想针对她身高作文章的意思。可是我们这位丁女侠生平却恰好有几项禁忌,其中一样前头也曾提过,就是特别讨厌人家说她矮!其厌恶程度,约略便同某位白大侠憎恶人家说他女气差不多——
不知各位是否还记得先前白玉堂曾对她做出的那一句「小矮子」的言语攻击?当场立马就让她决定拔剑相向!因此饭馆壮汉的一袭话,可谓严正挑战了我们这位丁女侠的人生底线,这才演变成一场以饭钱为赌注的挑战赛,看看谁能吃得更多,她准备带给他一个即将震撼他一辈子的耻辱……
(一七七六)
在下真是没料想到,原来自己这辈子还能现场看到一场如此高规格大人气的大胃王挑战赛哪……
真是恍恍如隔世啊……(▔﹃▔)
(一七七七)
突然,选手甲那桌的壮汉猛然摀住他那鼓胀的双颊,哇地一声,吐了。
围观民众纷纷发出嘘声,旁几个站太近被他波及到的观众,更是直接爆发出了叫恶的谩骂声!
选手乙桌的丁月华正从容地将第三十个炊饼拆解吃入了腹中,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口茶,抽出帕子擦了擦嘴,然后伸起手——向店跑堂将方才刚进门时点的那桌菜色又全部重点了一遍。
……只有馒头炊饼跟鸡蛋,满足不了她丰富惯了的味蕾!
壮汉甲选手,弯在她隔壁桌旁面色惨白地听完她撂完了一长串的菜名后,大约是因刺激过大,呕了几下又开始吐了,哗啦啦的,口中的动静真是绵延不绝好不欢快——我想他往后应该会有好一阵子,看到个头娇小的女孩子会有阴影。
店家急了:「唉呀客官你要吐去外头吐啊!小店待会还得作生意呢!」
人群中爆出惊呼声:「他奶奶的!这小妮子还要吃!」
围观人之一揉揉眼睛:「见鬼!俺老子今日见上奇人了!」
围观人之二搥胸扼腕:「刚刚这小妮子的赔率是多少?早知道老子刚就下那边的注了啊!」
围观人之三仰天长啸:「庄四你这饭桶丢不丢脸!怎地就吃不过一个小妮子呢!害老子输惨了哪哪哪哪————」
围观人之四抱头乱窜:「完蛋了!俺把今日的工钱输光光了!俺家里头的那头河东狮肯定会抡起杆面棍找俺拼命哪!」赶紧扯住身旁一名同样也是苦瓜脸的人的臂膀,救命般嚷嚷:「老赵!你家今日定要让俺避避啊!」
「庄四你赔老子的钱来!」一个比较激动的围观人之五已经直接跑上前去抓起那壮汉的衣领猛摇了——这十足是种自讨苦吃的行为,摇晃正恶心者的身体?等着被吐个满身星彩然后回家去换衣服吧!
果不其然,选手甲桌那儿随即就传出了一声凄惨的哀鸣,彼处的众人顿时走避如蛇蝎。
丁家妹子就这样凛凛然独立于一片哀鸿恸野之中,分毫不为所动,转头却是明艳地朝我笑了一下,然后招手唤我过去:「诶!坐听微钟忆往年。拖了这般久,终于可以开饭了!你快过来,我们一起吃啊!」
我:「…………」
当时于在下身旁围观的一名半光著膀子的瘦汉,真心乃目瞪口呆地对我赞叹:「这位爷……你……你养了一个好会吃的娘子哪!这每个月得花掉多少伙食费在上头哪!」
然后顿了顿,呆口阖上,瞬间换上一副正经的脸色,拉我到一旁悄问:「这位大爷,您家中缺不缺长工?不是小的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小的从来是刻苦耐劳实诚负责,生活杂役一零八样精通!您雇上一个能抵十个!不若就用了我用了我吧?」说着光臂膀都揽了过来,箍著人愈凑愈紧:「反正小的这点工钱与您家夫人的伙食费相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多不了多少开销,您就用了我用了我吧?好不好好不好?拜托了拜托了啊大爷!!」
——靠,快把你搬运工的手劲拿开啊!
你大爷一身的汗味好臭啊!
「……那名小娘子并非是他的夫人,他家中亦不缺长工。」
正当我觉得自己快被这位劳动朋友身上的丰富气味给熏昏的时候,一句低磁沉稳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迎面来的清新气息取代了原本近身的异味。一名蓦然出现的熟悉人影,几个举动间便已将方才这名毛遂自荐的搬运工与我隔开,横挡在我的身前,红衣金带,乌纱幞头,两鬓红绳轻荡,手中一柄乌鞘宝剑,坚实挺拔的背影,此人不是展昭还能有何人。
「啊,展大哥!」对面丁月华瞧见来人,猛然便立起了身来,举手欢喜地朝这儿挥舞。
展昭与她颔首示意,却没有回过头来瞅我。他耸然立于大厅之中,扫视了一圈周围喧闹的人群后,才挑起眉发问:「……此处发生何事?为何聚众喧闹?」
话语之间,隐隐带上了几分官府问话的威严。
(一七七八)
如果各位对前头在下曾笔述过的一些年节回忆仍有印象,或许会记得在下曾提过每逢春节官方照例会开放民众关扑三日一事——开放的意思就是特别允许,特别允许的意思就是平日禁止,遇有例外状况才可开恩进行——是故在大宋朝,若非遇特别情况或特许场所,这私下的聚众赌博的行为,在台面上完全是件违法的行当。
因此很明显的,为了一场即兴的大胃王挑战赛而就地开赌什么的,绝对不在宋律所允许的特许情况之列。以致于平日很受人民喜爱、到哪哪都愿夹道欢迎的展昭展护卫,穿着一身官服出现在人群中、带着威严语气问出那句「为何聚众喧闹」之时,绝大多数群聚者的脸上反映出的情绪,不是「哇!好幸运!我今日看到展护卫了耶~」,而是「哇靠诶害!老子怎地今日这般衰,就这么恰巧碰上条子<一>来临检?!快跑!」
故而现场在一瞬的沉寂之后,大伙立时便惊起做鸟兽状四处哄散,在倾刻间就都不见了人影!
彼时的饭馆大厅,呈现出了一副风卷残云后的凌乱,只剩下大桌旁那名挑战失败的选手庄四,还在抱著桌腿吐得方兴未艾,根本无力也无闲暇注意到外界惊.变的情况而起身开溜。
一旁没法跑的店家吓得皮皮挫,期期艾艾地解释一切与他无关,方才不管有何事都是顾客自发性的行为,场地主人不知情完全不负责任云云,被展昭先打发去了旁边,稍后再问。
丁月华瞠大了眼,不可思议道:「展大哥,怎么回事?为何众人一见你便皆散了?」
老实说,丁月华瞠大眼的模样很是可爱,连展昭都不免摇头朝她笑了笑,眉眼温和地解释:「当众聚赌,见了我自然要跑了。」
不说各位可能不晓得,丁妹子在赌局刚开的时候,便带头在普遍下铜板的民众间押了自己五两大赢,赌率一赔六,她吃一顿前菜就靠这赌赚进了三十两银子,是故她在听了展昭的话后会有吃惊,著实也属理所当然。
「在汴梁城里,比赛个吃饭也犯法了?」丁月华不信。她脑海中,「比赛吃饭」可能就被和「投赌下注」一事是划上等号的,所以她不能接受:「这汴梁的法律太严了吧?不过是小赌而已,我之前在各个地方也是这般过来的,从没见过官府出面来管!」
……原来此种大胃王比赛已经有巡回演出的记录了?敢问这汴梁城是排列在丁女侠您挑战生涯中的第几客场?!敢情这位丁女侠已经靠此打遍了天下无底手了是么!!
「非是比赛吃饭犯法,而是下注博奕犯法。」展昭完全没有吃惊,还好风度地替她讲解:「地方官府亦非是不抓,只因民间赌风太盛,禁不胜禁,久而久之,只要不扰治安风化,一般百姓私下为怡情怡兴的小赌,官府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任他去了。」
丁月华震惊了,一脸第一次听说的模样:「——是这样么?」
展昭又笑:「可汴梁毕竟乃京城,天子脚下,太宗皇帝时便曾厉行禁赌,违者论斩。如今虽未同先前那般风行雷厉地执行,可总也不便太过招摇。三妹客居在此之期间,还要多加注意才是。」
丁月华了然后,随即便往后退了几步,有点不确定地看他:「铁面无私不认亲。那……展大哥,我刚来不及跑,是故你……你现下是准备要抓我了么?」
展昭愣了一愣,随后哈哈笑出声来:「不,展某来时便已不见众人,是故展某什么也不晓得。我今日至此处来,实另有要事欲办。」
我:「……!!」
虽说以前的确没见过这展昭出面管过这种即兴式小赌的记忆,可此时此刻在此间饭馆之中,经他这般一说,熊熊就散发出一股「为乃佳人故我网开一面」的JQ味是怎么一回事?!
他面前的佳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雁行鹰南飞,我还想待会跑不过你怎么办呢!」
展昭眉眼含着笑意:「三妹妙人妙语。茉花村一别,无想这般快便有机会再相逢,丁三妹看来气色不错。」
丁月华小嘴微翘,大喇喇地上前拍了拍展昭几把:「彼此彼此!展大哥看来气色亦好。月华此回乃上京来找乐子,开封府若遇有趣案件,不妨让月华掺上一脚,月华近日又想出了几样新玩意,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我:「……」
这整人专家又发明出什么整人的道具来了?
展昭很平常地同她交谈:「怕是要让三妹失望了,开封府近日所办案件皆是繁琐乏味,怕是引不了三妹的兴趣。」
丁月华好奇:「展大哥方才说来此另有要事,可否请问系为何事?」她以己度人地想了想,恍然大悟:「莫非展大哥也是来此处用饭?」
「……不,展某并非来用饭。」展昭抿唇笑得很有风度,「展某今日,是来找此处的店家,请教些问题而已。」
店家早已窜回他的柜台后缩着了。
丁月华眼睛一亮:「千古昭得雪——莫非是问案?!」
展昭无奈地笑了笑:「……只是件商业纠纷的案子罢了,无趣得紧,三妹不会感兴趣的。」
「狗咬狗,一嘴毛!」丁女侠又开始她最擅长的打禅了,可重点是展昭竟然又听懂了!
「唔,倒是未曾想到,三妹妳竟也听说过此案?」
「不就是……」
「正是……」
「……………」
「…………」
「………」
「……」
……
…
俊男美女站在一块儿闲聊,看上去就彷佛从诗画里走出来的一对般登对。
唯一与此画面不登对的我:「…………」
(一七七九)
……这种被晾在一旁当柿干晒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隐隐约好像变成盏大灯笼该熄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展昭还好意思跟我说他对人家完全没有意思?
也不瞧瞧他自己打从出现于此处开始,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丁家妹子的身上——连瞥眼神都舍不得放过来与他朋友交会一下啊!
这样还敢说对人家没有意思?!
就骗他自己去吧!!
(一七八〇)
我真肯定这小子的心意绝对是开在这位丁女侠的身上了!
他绝对再骗不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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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
<一>条子:
条子乃泛指市面上贩卖的、做成算筹形状的小点心。惟此处的条子非指彼条子,乃江湖上的一种行话,因条子的形状也颇像官差手里配给的大刀,故以此暗指官府之意。
是故各位若哪日进违法赌坊聚赌,赌得正昏天暗地之际,若突然听见有人大喊什么「条子来了」之类的话,最好立马拿出吃奶的力脚底抹油开溜!千万别傻傻以为是有人在兜售零嘴而不放在心上,否则等着你的就只剩下牢房里的大板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好烦。
码个字什么的都得迎屏流泪啊~~//(ㄒoㄒ)//
有没有什么让感冒马上痊愈的好方法啊啊!!
默默还是码出了个读心术剧场……
展昭的心声:「哪来的浑人都敢搭到他的身上去?此虞春竟还不立时便将他摔出去?还敢这般无辜地看著展某?真想直接将他从此处拖走……」
未免内心的冲动化为行动,他只好避免和某春直视,免得一看就要按不住了激动。
…………展护卫,你思想变得这般简单暴力,开封府的包大人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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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掰记者将展护卫的后半心声透漏给虞春知道,虞春整个很惶恐:「什么?!展昭想将我拖走?!为什么?!难不成是气我带著他的心上人做蠢事,怕以后还会有不好影响,所以想将我从他心上人身边拖开?这真是天大的误会!从来都是丁女侠过来缠在下,何况她的个人色彩那么鲜明,谁有办法将影响过度到她的身上去啊!这展昭是太看低他心上人还是太看得起我了啊!!」
…………某蠢货仍旧继续在愚蠢中,会错意这种东西真是世上最要不得的一种误会。没看展昭的集气条都快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