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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二)
蒙蒙眬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靠在一温热的物体上,有一方掌心按在背中,其上缓缓渡流过来的暖意,缓和了我背心一处的闷痛。
方才那一剑虽没把我捅个对穿,可似乎还是受到了些力量冲击,竟然穿着护甲也会被顶到昏了过去,那毛虫眉萧新究竟是拿什么种仇苦深高的力道来戳人……
展昭见我清醒之后,小心改将我的姿态挪至他臂膀上倚靠,低颔垂首地向我,仿若他双眼仍是明亮之时,要将探望的视线落下。
他松开了按在我背中的手,止了内力的运渡,那只手在空中疑顿了会,覆到我的面上来,力道轻缓,似在拂水摩挲。
「……小春。」
他张了口,从中吐出的声音却干哑得厉害。
他掌心与指腹间薄茧的触感微粗,一阵一阵,令初醒的我一时间还有些怔懵,搞不清楚状况,直至见到他眼上的一横白布才回过神,了悟:啊,是了,他现下瞧不见呢,怪不得会拿这种瞎子摸象的方法来确认我的情况。
「我、我没事。」
稍微避了避他的摸蹭,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也同样干哑得厉害,也不知是昏去了多久。
印象还停留在方才萧新张牙舞抓挥剑刺向展昭的画面,刚醒来身上还有些发虚,动了动手指,一时也只够攥上扯上他衣袖的力道,拉了拉问:「那……那你呢?你可还好?萧新呢……后来是怎么样了?」
「我自是无事。」他声音沙哑,扶在我身上的手一紧,却道:「小春,你……你往后,万不可再如此作为了!」
知他是担心我,劲力又恢复了些,我往他手背上拍了一拍,道:「没事!我里头穿着护甲呢,怎会有事?」
他反手便将我的手按下,低抑著激动:「——便是穿着护甲——亦是相同!」
他手中收紧,话语沉沉:「小春……我要你答应我!以后若再遇此危急情况,千万莫要——莫能再同今日这般,挡在展某的身前!我自无需你相护,你首该做的,尽管护好自己的周全便是!」
「当时那种情况……换作是你,也不会不管我的啊。」我嘟囔道,纂够从他身上坐起来的力气,微微推开了他,「何况我再怎么不继,也不至于丢下朋友自己落跑。」
展昭抿紧了唇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憋了会才道:「……你来之前已答应过我,道遇上事会先走的!」
我:(¬3¬)~~
他当下看不见我的表情,可估计感受到了我装傻的态度,唇畔紧绷成一条线——我怀疑他彼时若眼能视物,一定会用他那双锐利起来如清空掣电般的眼神来劈我,向我表达他最高级的谴责,直到看到我忍受不了败下阵来,然后违背良心跟他低头认错妥协。
可惜啊可惜,他彼时是有心却无力。硬设备不足,以至于气场都降了好几个等级,没能打压得住我。
展昭抿唇沉默了许久,可能是见达不成他所想要的顺从效果,终于放弃另行开口,准备改走温情路线攻略:「小春,你不明白,当时……你倒在我身上的那一刻,我……我还以为你会——」
他蓦然便止住了话,顿了片刻,再开口声音干涩暗哑:「你便有无有想过,倘若你真因我而有了什么万一,你要展昭……你却要我如何自处?」
气氛骤然沉降,我不自在地挠了挠脑袋,道:「我这不是没事嘛……你真不必想太多。要不是仗着身上这一副密银甲,我当时也不至于就这样直接扑上去……」
手上传来响亮的金属碰撞声响,我不由得低头去看……
……难怪从刚清醒开始就一直觉得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累赘感,原来是手镣脚镣搞得鬼!
因镣铐间的链子颇长,活动空间也长,所以方才一时间才未发觉——在此郑重声明,这可绝对不是因为在下太迟顿来者!!
瞥向面前展昭,发现此人更惨,直接依危险等级让人铐在了墙上,虽说铐他的铁链很长,长到够他盘腿而坐、双手触地,可自由毕竟还是受到了严重的拘束。
于是我在他复沉重开口前先问他:「等等,你先同我说,在我昏去后又发生什么事了?这里又是哪里?」
展昭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们让萧新给捉住了,关在他院中的地室里。」
鉴于先前的遭遇,我在乍听到白花杀手名字时总会冒出来的喜感已经不复存在,现在提起这人只想用某种铁拳攻击他。
我看了眼展昭身上明显包扎过的痕迹,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假若我未会错意的话,那萧新本来是想杀了我们的,对吧?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还好心帮你包扎?
突然给南丁格尔附身了么!
展昭偏开头,没有说话。
我不准备催他,果然片刻后他便已自己将头转回,叹出口气,与我道来了缘由。
原来竟是萦娘子帮了我们。
萦娘子表示愿以下嫁白花杀手萧新为代价,请求他莫要伤害我们……主要是展昭的性命,萧新同意了,虽说这种婚约里边有浓厚的委屈求全的意味,可恋爱中人对情人的要求总是会滑降许多,霸王未遂后终于可望抱得美人归的准新郎官满胸心花怒放,只考虑了半秒钟便答应了萦娘子的条件,还连带同意了他未婚妻为展昭包扎伤口的请求,以示大男人宽广的胸襟,把我俩铐到他的房产的地室中,并向萦娘子表示只待他俩成亲,便会将我和展昭从解放,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望她莫要再改变主意。
靠女子献身才得以暂保平安的展昭怎么可能会高兴?
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难怪方才他会那样难以启齿了,自清醒后便一直一副抑闷的模样。
(一三七三)
我想了半天,只能又压上他肩膀安慰他道:「你已经尽力了。」
瞎了一双眼还像个拼命三郎般拼到这境地,你当真已经竭尽全力了,连后备力都拿出来使用了不是?没人能有那立场再责备你了。
是故,请你自己,也莫要再自责了。
(一三七四)
当隔日萧新跌跌撞撞开了地室摔扑进来的时候,我和展昭都吃了一惊,因为他步履蹒跚气血紊乱(摘录自展昭事后的回忆描述),唇畔流淌着黑血,印堂之间充满了将死之人的黑气。
……这不会是洞房喋血事件吧?
……那萦萦娘子娇柔的外表下竟潜伏着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吗?!
——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被骇得震惊不已!
这往后还能不能让人没阴影地度过洞房花烛夜啊?!
(一三七五)
在我莫名地对洞房萌生出别样情绪的那当会,受害者新爷已然在一侧边吐血边告白完事件的经过了。
原来他被人黑吃黑了。
雇主想杀人灭口赏了他一杯毒酒,这傻子还以为人家在恭贺他与萦娘子的亲事,呆呆喝的很爽快……结果便是呜呼哀哉了。
酒中毒性急猛,他奔回来时已离强弩之末不远了。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白花杀手萧新撑着一口气开了地室替我们解下身上束缚,并道出他所知之一切相关的内情——京中白花连环命案的幕后主使人,竟是现任尚书省的右丞何礼道何右丞!
前几名萧新所杀的朝中权贵,皆是与此何右丞有过怨隙或阻其官道之人,因惦记着去年被开封府斩去脑袋的侄子,此名为礼道却心胸狭欠,因尝过凶性而杀性大开的何右丞,理所当然将包大人排上他的扑杀候选榜。无奈开封府防卫太过森严,包大人又是府宅一只,偶尔踏出府门还都有展昭或其他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杀手不易下手——
他不肯放弃,想著当初开封府亲派展昭领人来自家强行将侄子带走的场景,他都放下身段低态与他们请托求情,可现场竟无一人顾他的颜面……顿时怨恨更生,对整座开封府更加看不顺眼,便想出了一连串毒计,找人来引展昭入瓮是第一步,搞垮开封府才是终极目标!
——先除掉展昭,再以此攻击开封府循私护短,一旦失去这两道屏障,他往后何愁不能对包大人随意拿捏?
我和展昭听完都觉得有些胆战心惊,惹到小人的后果好严重,竟然兜这种左三圈右三圈的圈子来报复……此人这是打著将开封府人整个铲除的意图啊!
要不是那日恰好让我在山脚下瞥到有漂流物出现,他这计谋搞不好真有可能成功……
……原来苍天真的有眼?!
……在下以后不会再随便吐槽您了!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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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萧新在最末说出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原来一直被以为死透了的被害人小紫娘子居然没有死!
她没死的话展昭这件谋杀案从根本便不成立了!
何右丞那边再有什么招都是没辙,简直是关键性发现!
可萧新在道出此小紫有办法解展昭眼上之毒,吃力地说出她所在之处后,自己却大吐了几口黑血,没多久便咽了气。
我没法忘记他死前紧抓着展昭袖角的模样:双眼大瞠,里头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怨恨,直至死去也不能瞑目。
耳边还能回荡着他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嘶沙哑谙,意执念深,仿佛是绞尽灵魂之力发出的控诉:「走……走上这条路,我便……便不期待自己会有……会有善终。可……可死在……死在那种卑劣小人手里,我……我不甘心呀!」
他紧抓住展昭的手,垂死的力道让他浑身颤抖:「展昭!你一定要……要让这个人……付出他应付的代价!」
说罢,吐血歪身倒在展昭身上,再未见分毫动弹。
展昭维持著搀扶他身体的姿势静默了片刻,方伸出手,替他阖上了一双怨怼双目,面上有微恸。
这么一个害他失明过,又曾经几次想置他于死地的男子,临死前所言之种种,也算是和他泯清恩仇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我彼时才直面到这震荡江湖混水里边的黑深,一个生命的逝去,竟犹如浮萍沉覆般微不足道,轻易得令人不敢想象,潮水一打,他们存在过的痕迹,也许就要轻易消弭无痕了。
若生命能再有一次重新抉择的机会,不知这位唤作萧新的杀手,是否仍会选择在同一条道路上继续前行?
……而我呢?
若生命真能再有一次重新抉择的机会,当初我还会……那般毅然决然地、提起背包孤身远行拉萨,尽而认识到这么一群色彩丰富到、近乎要叫人炫目的人们吗?
(一三七七)
埋葬了萧新,在有「神驹」阿秋屈尊降贵帮忙拖车的情况下,我与展昭只花了半日便找到萧新临死前所说让小紫娘子藏身的山坞。
山坞草芦之中,一名衣着朴实却不掩娇丽的女子,见到展昭大吃一惊,在听到萧新的死讯以后,潸然泪下,恸哭失声。
原来这小紫娘子竟与萧新是兄妹!
小紫本名萧紫,小紫是她进了绮花阁后的艺名。
因幼年家破,萧新萧紫二兄妹失散,十二年来各有境遇——萧紫流落青楼,在绮花阁里长大;萧新则走入黑暗,从此刀头舔血,成为受人雇佣的杀手,多年后竟因白花一案再度相遇,可惜福祸相倚,还未来得及惊喜上几日,便双双迎来这杀身之横祸。
那日,绮花阁老鸨在见展昭被药酒迷昏后,抽出他的剑刺穿了萧紫的胸口,将其死栽赃到展昭身。好在老鸨本身并非杀人专业户,是故出手较拙,未能刺准要害处,方让萧紫残存下一口气,只暂时昏死过去,被闻风赶来的萧新发现,私下将她的「遗体」盗出,偷偷运至山坞中疗养,没让任何人发觉。萧新自己又定时探望,告诫自己妹妹安心静养,莫再管山外风浪。
怎料这山外的风浪,却将两名好不容易重逢的亲人,又刮得天南地北、阴阳相隔,这次,无论再隔多少年,都再也触不到、摸不着了。
萧新或许不是个好人,可他确确实实,是个心系著胞妹的好哥哥。
萧紫擦了擦眼泪,表示自己愿随展昭回开封府作证,指证绮花阁老鸨的罪行。
她那双眼,珠泪未干,却刚毅通澈,坚定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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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喔不,该叫萧紫,她手上有她哥萧新手中毒粉的解方,能解展昭眼上所中的残毒,只是这毒解起来有点麻烦,重要的是需要一昧新鲜的在地药材,得现时入山去寻找,她建议展昭最好留下先将毒解去再赶回开封为妥。
我对此深表赞同。
……若带他这么一个睁眼瞎回开封府去,那是要哭坏府内同僚们的眼睛的!到时害得包大人心脏病发(假如他有的话)怎么办呢!
看了眼外头黑夜中飘飞的白雪,我吞了口口水,毅然决然地揽下了明早上山去采药的这门差事。
……总不能要一名看来娇弱胸口还有个洞没长全的弱女子破雪入山去寻药吧?这种作为实在是太畜生了!
只希望隔日雪莫要再下得更大了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读心术剧场----
展昭的心声:「…………………………」
今日展昭的心声很沉静,瞎掰的读心术记者表示他内心的每个『.』中都带杀意,其实是无声胜有声,他觉得有点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