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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英先是探了探阮兰芷的鼻息, 又搭上了她的手腕试了试脉搏, 见她呼吸平稳, 像是睡过去了一般, 也就松了口气儿。
剑英将阮兰芷扶上了床, 拽过锦衾来替她盖好, 又掖了掖被角,方才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 看了一眼地上的血石, 剑英弯腰拾起来放回七星箱的底层, 又一一锁好, 这才阖上门退了出去。
这天晚上, 阮兰芷断断续续地梦到了许多片段, 都是些零碎不堪的画面,可多数都是关于苏慕渊的。
最开始的梦境, 是从她拔了苏慕渊的束发簪子,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之后开始的。
“阿芷,阿芷……你怎地就这般狠心?”
“上穷碧落, 下至黄泉, 我苏慕渊定要找回你——”
那乌沉沉的夜里,苏慕渊双眸赤红地搂着阮兰芷逐渐冰冷的尸体,突然就发了狂,他犹如地狱修罗一般,将苏府拢共三百一十八口人,一个不留地统统屠尽。
阮兰芷在梦里好似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庭院里,假山奇石上,林子边的池塘里,处处躺着残缺不全的尸体。
“你们,你们通通都该死,不是你们,阿芷又怎会羞得自尽?她本该光明正大地同我在一起!”苏慕渊已然是杀红了眼,满腔恨意无处发泄。
阮兰芷惊惧地瞪大了双眼,想不到……她在苏慕渊身下自裁了之后,竟然给苏府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梦里的阮兰芷,站在苏慕渊的身后,她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却发现自个儿的柔荑直接穿透了过去,并不能真的碰触到他,阮兰芷无法,只好扯着嗓子拼命地喊苏慕渊住手,却仍是徒劳无功,他压根就听不到……
阮兰芷无力地发现,这似乎只是一段景象罢了,她并不是真正的在经历这些。
阮兰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慕渊疯狂的屠戮,她从他那双赤红的褐眸里,看到了幽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哀恸……
这是一个充满了血腥与悲伤的夜晚,直至微光乍现的时候,苏慕渊方才小心翼翼地抱起阮兰芷的尸身,踩过一地的鲜血与残肢,纵身跃出了苏府。
梦里的阮兰芷就好似一缕幽魂一般,不远不近地跟着苏慕渊,她看着沿途那些个惨死的人,突然就涌现了一个疑问,上辈子,她的死究竟牵连了多少人?
然而阮兰芷还来不及细想,画面蓦地转变,阮兰芷看着苏慕渊抱着她的尸身,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峡谷。
苏慕渊将手伸到唇边打了个呼哨,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其后两人也不知谈了些什么,苏慕渊将尸体交给了老人之后,独自出了峡谷,远走漠北。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苏慕渊叛变了。
也不知苏慕渊与那突厥大汗,在王帐里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其后,苏慕渊竟然带着突厥兵踏破了戍边城门,致使无数边塞老百姓流离失所……
只个把月的功夫,苏慕渊带领着百万突厥大军长驱直入,术兵被打的节节败退,辽州、长洲、连州、青州、封州、京州、光州连连失守,最后苏慕渊入了京,将许多皇亲、妃嫔、公主、皇子、文武百官一一扣下,却唯独放过了术朝天子尉迟曜。
尉迟曜在别无他法之下,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大半壁江山,退到靠近南海的深州,偏居一隅。
苏慕渊大破术朝建奇功,那已过不惑之年的突厥大汗,亲自将皇位双手奉上。
传位那日,阮兰芷静静地立在一旁,吃惊的目光反反复复在这两人的脸上、身上流连,在那一瞬间,她蓦地就明白了苏慕渊为何会做这样的事儿了。
原来她本以为苏慕渊生的这般异相,只是因着他母亲是异族人罢了,可细细看之,这赫连元昭与苏慕渊的五官与身形竟有七八分相似……
若不是赫连元昭的两鬓有些许白发,额头与眼角有些皱纹,两人几乎好似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上辈子,她与苏慕渊压根就不是那等关系?
阮兰芷不知道这梦境里的事儿究竟是真是假,可她此刻的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画面再转,苏慕渊已经做了二十余年的兀金朝皇帝。那白发苍苍的赫连元昭,终于将一块满是突厥文的秘石交给了他。
阮兰芷见那石头,心中一悸,这和七星箱里头的石头几乎一模一样,却又不尽相同。
梦里的石头是一块通体光润如玉的白石,可她房里那块,却是通身猩红如血的红石,且只有半边。
金銮殿的台阶之下,先前在峡谷里的老人与尉迟曜一同出现,几名侍卫随后抬出了两副棺椁,打开来看,里面躺着的人赫然是她,她的手中还握着一块形状古怪的玉石。
阮兰芷心下疑惑,梦里的自己既然已经死了这样多年,怎地她的尸体还能完好无损地躺在棺椁里?且她为何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
她再去偏头看了看旁边的棺椁,里头躺着一个同她身形、年纪都差不多的姑娘,只不过,不管她如何凑近了看,都看不清楚那女尸的脸庞。
这真是怪异的紧……
就在此时,那老人捋着胡须,缓缓地说了一段话,那声音极有穿透力,本来在梦中什么都听不到的阮兰芷,竟能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
“渊儿,为师为你两个算过一卦,你同她合该是天作之合,奈何碰上阴差阳错,本该是一段命定良缘,阮姑娘却遭人设计误嫁旁人,导致你两人的姻缘颠倒错乱不说,阮姑娘与你更是迟之岁月,隔之天涯。”
“可你偏偏不肯放下,为了救她,甚而身陷龙潭虎穴,沦落敌国寇仇……”
老人说到此处,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合该你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宛宛转转之后,这突厥皇室能够逆天改命的灵石,终于是继承到了你的手里……”
“也罢也罢,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明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四人的命运,重新归到聚头的去处……”那老人说罢,手上掐了个诀,嘴里又重新念起了一段话:
“天与良缘成美眷,奈何阴阳两相隔。
一身神勇经百战,灵石复显佳人面。
血石盟言终不变,黄尘塞草经磨炼。
深情无悔痴不改,重生再来续前缘。”
老人口里振振有词,将那灵石扔入了一个金盆里,苏慕渊与尉迟曜同时划破了手腕,将鲜血滴在了上面。
阮兰芷看着那鲜血沿着手指缓缓淌下,滴落在那块白石上,她蓦地感到一阵晕眩,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她的耳畔,还能听到那苍老的声音:
好事多磨最可怜,春风飘泊几经年。
戎间且有生香地,世上偏留薄命天。
假到尽头还自露,疑从险处更多缘。
毫端尚有余思在,他日新声待续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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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该起了,这都快响午了,你还没吃早饭呢。”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是梦香的声音,阮兰芷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恍然四顾,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杏色轻容纱帐,顶端还悬挂着一颗镂金小球,一股清新的香气不断地从那镂金小孔中飘散出来,正是她亲手自制的“芝兰安神香”。
略略偏头,床前那梅花式样的小几上的汝窑美人觚里,还插着两支粉色的重瓣月季,这是阮兰芷昨天在园子里,亲手剪的两支花。
剑英见阮兰芷醒了过来,终于是松了口气儿,昨夜见姑娘就那般倒了下去,真是骇了她一跳。
梦香将阮兰芷扶了起来,口中不停地道:“姑娘怎地睡得这样晏?你忘记了昨儿个,特地来咱们院子的梅情和梅画两姐妹了?”
阮兰芷闻言,颦了颦眉,波光滟潋的大眼里闪过了一丝厌恶,是了,她怎会忘记今日阮思娇与李艳梅这两母女要来婧姝院?
剑英见阮兰芷睡了一通夜,也不知是何原因,面色倒是变得比从前红润一些了,于是道:“姑娘,你若是不想见她两个,剑英可替姑娘打发掉。”
阮兰芷抬手抚着额,轻轻地点了点头,昨夜里她开了七星箱,碰了那古怪的血石之后,似乎梦到了很多画面,可仔细去想,却又有些想不起来了。
阮兰芷心道:她的脑子到现在还在突突地疼呢,的确是不适于见那两母女的。
“那阮思娇最是怕剑英的,前两次阮思娇上咱们院子里,都是剑英打发的她。”梦香也不想见那两母女。
“那就劳烦剑英替我回拒了她们,梦香,扶我起来罢。”阮兰芷掀了被褥,支起身子说道。
梦香伺候着阮兰芷起身穿衣,又洗漱打扮,好一番捯饬之后,这才坐回桌前用了几口粥,又喝了小半碗羊乳羹,这才停了口。
这厢将将端起薄荷水准备漱口,那守门的宋妈妈却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姑娘!这次你可不能不见李姨娘。”
阮兰芷闻言,挑了挑绣眉,一个姨娘罢了,她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有什么不能不见的?
阮兰芷正要开口,那剑英也是大踏步进来,面无表情地问道:“姑娘,老爷与李姨娘、大姑娘一同往咱们院子来了,你若不想见,我一并拒了。”
什么?连爹爹也来了?阮兰芷心下疑惑,水盈盈的大眼睛朝窗外看了一眼,心道:这两母女又要作什么妖?
阮兰芷顿了片刻之后,将剑英叫了回来:“慢着,你不用去了,我这就去堂屋迎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