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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画意回到师妃身边的时候, 她那不得志的主子正躺在贵妃榻上,病恹恹地揪着帕子。昔日热闹繁华的宫殿此时空无一人, 庭院上堆满落叶, 窗檐上蒙着一层薄灰。
“娘娘……”她小心地低下头,快步走到师妃的榻旁。
“你今日可见到谢公公了?”
“奴、奴婢不曾……”
“废物!”师妃苍白的面庞上浮现一丝怒气, 她扬起手, 却迟迟没有落下。想想先帝死后,她的处境何等凄凉:先是拉拢昭阳长公主, 可公主那边不冷不热, 没什么动静;再想找师妘妘求情,可这嫡妹只想看笑话, 将她狠狠嘲讽一番;现在盼着贴身侍婢能够俘获谢公公的心,看来也是白搭!
师妃只能装病来拖延出宫的日子,周围的内侍宫婢也被调走,那个女人真是要把她逼上绝路啊。
“娘娘,娘娘!”看她动怒, 画意愈发胆战心惊,跪着道:“奴婢今日虽然没有和公公说上话, 却、却发现了一个本该死了的人……”
“死了的人?”师妃冷冷呵了一声, 道:“谁啊。”
“臻儿……”
“谁?”
“臻儿是贤妃娘娘的侍女啊,葛贤妃。”画意挨近了她, 悄声道:“就是出事的那晚, 葛贤妃和大公主自缢了……贤妃娘娘身边的人, 也都死了……”
贤妃在时, 师妃常常和她怄气争宠,故而听说她死讯的时候,师妃内心还是很高兴的。只是今日听画意提起,她的心里未免浮上疑云:贤妃已死,为何这个侍女可以苟活,还是由谢江亲自送出宫去?
“娘娘,您说这个臻儿会不会是知道什么□□,所以才能躲过一劫吧?”画意问。
“知道□□的都该死呀。”师妃蹙眉道:“都说贤妃是因为母族连累才自缢身亡,可是虎毒不食子,公主是皇家的血脉……太奇怪了,这事儿得给昭阳说说……”
主仆二人密议着事情,一时没有留意到师妘妘的到来。如今师妃的寝宫已经废弃如冷宫,往来无人通报,妘妘一个人走到槛窗外的时候,她的身形被槐树挡住,恰好听到了一句关键的话——
师妃嘱咐道:“一定要把这臻儿还活着的事原原本本跟昭阳讲一遍。”
她平素虽然不喜欢这个庶姐,但到底还心存一分不忍,今日本来是跟她商议对策的。但见师妃同昭阳来往,妘妘又忍不住悄悄地走了出去,到沅叶这里把话学了一遍,才离了宫。
好个谢江!
妘妘走后,沅叶的脸立刻冷下来,拂袖将案上的茶盏摔个粉碎。不知何时开始她也不压抑自己的脾气了,她慢慢喜欢看别人敬畏的样子。闷闷坐了良久,直到桃叶走了进来,看着地板上那些尚未干却的茶水,轻声道:“姑娘生气了?”
“一些小事。”她嘟着嘴,忍不住抱怨:“我本以为谢江是个忠心于我的,却不知他捏着贤妃的侍女,想要打个什么算盘。”
“倘若姑娘公主失势,他手中多了块自保的牌子;倘若公主得势,他日谢江做大,臻儿姑娘想必就是从前萧府的黄姨娘。”桃叶道:“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恐怕现在知道的不仅仅是我,周毓也知道了。”沅叶冷笑道:“她肯定能猜到更多。”
“那公主的打算是……”
“让他们查,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她勾了勾唇,眸光狡黠:“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帮助她知道的更多。”沅叶的手轻轻一抬,做出了一个钓鱼的动作。不知道这一竿子下去,能捞多少的大鱼呢。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过了两月有余。
殿外大雪纷飞,殿内温暖如春。沅叶坐在珠帘后,旁边的皇位虚设,另一侧坐着心不在焉的李慧意李太后。她斜了眼太后,复而专心致志地听户、工两部尚书关于去年黄河决堤的互相攻讦。这本是桩旧事,只是文人之间的吵架本就是容易升级的,听得众人昏昏欲睡。
“好了,两位大人歇口气。”瞅了个空隙,沅叶打断了他们,语气不容置疑:“眼下还有件大事。皇帝虽然尚且年幼,却也需要一位好的太傅的,来给皇帝启蒙、教他读书,治国,不知各位卿家有何好的人选?”
如今皇帝才一两岁,现在就启蒙是不是太早了?
承受着众人诧异的目光,以及宋侍郎的友情提醒,沅叶恍如刚刚知道一样,道:“哦,也是啊。只是这么一说,本宫忽然想起朝里还是有位萧太傅的,两三个月没见了,这是欺负皇帝年幼,想要尸位素餐吗?”
此话一出,就连昏昏欲睡的李太后都看了她一眼。满朝文武更是面面相觑,无人敢言。先帝死后,沅叶只清算了葛相和晋王的党羽,难道现在是要开始剪除昭阳长公主的势力?更有人先一步想到,沅叶和萧泽曾同为萧聃的“养子”,如今竟要拿他开刀,可见女人无情起来,真是很可怕的……
见无人说话,站在末尾的白霁咳嗽了一声,出列道:“回禀长公主殿下,听闻萧太傅因先帝驾崩而太过伤怀,重病卧床已数月,实在是……”
“好了,本宫已尽知。”沅叶摆了摆手,示意白霁退下。她复而笑盈盈道:“原来是本宫错怪萧太傅了。想来如今皇帝年幼,朝中再也找不到一位比萧太傅更合适的人了,那这位子暂且还给他留着,各位同朝为官,理应去萧府探望。”
众人:“……”
今日沅叶言谈不着边际,众人不知何解,猜不透她心中所想。正欲散朝,礼部尚书袁备上前奏道:“殿下,臣有一事请奏。”
“请讲。”
袁备道:“殿下,年关将至,思及先帝驾崩,臣和普天之下的百姓们都不胜悲痛。所以臣恳请殿下择一吉日,前往祥云观焚香敬神,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祈求来年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哦?
祥云观是皇家道观,也是历代帝王祭祀之地。沅叶点头道:“袁尚书所言有理。不知太后怎么看?”
李慧意道:“哦……哀家看甚好。”她压根不用思考,不过是坐在这里充当花瓶罢了。一场宫变之后,她倒是看开了这宫墙内外的尔虞我诈,任凭他们斗争去,谁死谁活又与她何干?想想她这一生,所嫁之人非良人,所爱之人心有所属,自己不过是政局上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虽然芳华依旧,年纪轻轻就登上了天下最尊贵的寡妇之位,可天底下竟没有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旁边那人虽然叱咤风云,却也只是个被权势捆住的傻子。她这样想着,便见那傻子冲着她微微一笑,道:“好,那便择了吉日,请太后一道前往祥云观进香吧。不过在这件事之前,”她笑了笑,道:“可还要办件大事。”
这件大事自然是妘妘同李煦的婚事。
耽搁了那么久,再不出嫁,妘妘可就成了老姑娘。李家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更有当朝的长公主亲自驾临府上主婚,给足了一对新人面子。待新人拜过天地送入洞房,新郎官出来敬酒,热闹非凡。
沅叶同白霁坐在二楼的厢房里,从窗边可以俯瞰院内情景。一排排大红灯笼的照映下,李煦被灌得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她轻轻笑了声,转脸对白霁道:“再这么喝下去,李煦今晚怕是要错过良辰了。”
白霁会意,笑道:“那霁儿就下去看看。”
她点头默许,抬头望着夜幕上的那轮明月,将盏中酒水一灌而尽。白霁还不曾下楼,门外有人碎语,片刻后桃叶领着一个身着吉服的丫鬟走进来,指着她道:“公主,她是县主的陪嫁丫鬟,说有急事要来求见。”
“新婚之夜见我?”沅叶啼笑皆非,懒懒朝后一靠,道:“何事啊。”
那丫鬟看了看左右,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低声啜泣:“请、请殿下快去看看,我们县主怕是……怕是不行了!”
砰咚。
沅叶倏忽起身,死死盯了那丫鬟几眼,确实面善。她怎肯相信,箭步奔入后院,见院内仆妇们谈笑依旧,新房里红烛闪烁。她示意随从去支开那些闲杂人等,带着桃叶推开新房的门,一眼看到妘妘躺在新床上,身上的红妆尚未除去,面如死灰。
“妘妘!”她大惊失色,一把握住师妘妘的手腕,再看她气色,难以相信:“三天前你还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妘妘闭目,沉沉不言。旁边那丫鬟跪地泣道:“我们县主自从先太后逝世后,就中毒在身,都有两年了……近日来不知为何毒素加重,县主一直瞒着老爷夫人,不想,还是熬不过去……”
先太后?
一刹那,沅叶好像明白了这到底是件什么事。只是这都过去两年了……怎么可能!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这样,她嘶声道:“妘妘,妘妘……”
随行的女医上前,查探脉搏后,摇头道:“县主旧毒本就无药可救,又添新毒,怕是……”她将银针扎在妘妘身上,半响,妘妘才悠然转醒。
“叶、叶……”
沅叶坐在床榻,看她醒来,大喜过望:“你醒了,我一定会救好你的!等宗越和我姐姐回来,他们俩……”
“等、等不到了……”她虚弱地说,望着沅叶,眸光闪闪,道:“只是放心不下你……”
新房的门被砰一声推开,李煦跟着白霁走了进来,边走边笑道:“别神神秘秘地骗我,你出去,闹什么洞房,惊扰我夫人……”
乍一看见新房内那么多人,李煦头有点晕,没站稳:“这是怎么了?合起伙来框我不成?”
他还弯腰行了个礼:“长公主也在啊……”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俯身一看:“夫人?夫人?”
“妘妘福薄,怕是不能长伴煦哥哥的身侧了。”她柔柔地笑了,红烛下,冷汗和脂粉混合在一起,从脸颊上滑下。“愿、愿煦哥哥别太伤心,”她断断续续地说,直到唇边溢出一道鲜血,身子也微微颤动着。
李煦怔在原地,还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动作,似是不肯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妘……”
只见她朝着自己灿烂地笑了笑,忽然头向前一动,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她咳嗽了几声,双眸在一瞬间放光又在下一瞬间散去所有色彩,然后双眼一闭,带着无限的凄凉和不甘心,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