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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京?”玉琳琅脑子转不过弯来,过了片刻,才笑道:“周大哥,你醉了。”
“醉了?”周子安低声呢喃,爽朗一笑:“就这么点酒,怎么灌得倒我?我呀,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迈了步子往门边走,大咧咧在廊檐下坐下,自个儿又拿袖子拂了拂身边的位置,问琳琅:“妹妹若是无事,陪我坐坐?”
琳琅点头坐下,周子安吁了口长气,道:“雪夜圆月,良辰美景,身边又有佳人相伴,真是再好不过。”
“对呀,能有家人相陪,当真是再好不过。”琳琅顺嘴接过话。
周子安回味了片刻才恍然明白她说的是“家人”,咧了嘴笑道:“妹妹这话说的好!”顿了顿,嘴边一弯,道:“只要身边有家人相陪,走哪儿都是家!”
“嗯啊!”琳琅点头。
又听周子安道:“所以你要不要随我回京?京里多的是好吃的好玩的,保管你去了就不想走。在那还有我护着你,你想横着走竖着走都不会有人拦你。那儿的学堂也比建州多,小满是个有悟性的,若是能寻个好先生,将来必定登科及第,光耀门楣。还有张妈妈、天香,她二人对你忠心耿耿,你正好带着他们去京师开阔开阔眼界。”
他一字一句说着,便连这屋子都给安排了:“这屋子我会替你寻个人看着,你若是想回来,随时还能回来……”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玉琳琅定定地望着他,心里头扑腾扑腾的跳着,或许是酒劲儿上了头,她脑子里有些混沌,过了好半晌,才理清周子安说的话。去京师?她问自己,去么?很快便摇摇头。
“我不愿去京城。”一想到上一世在京师的遭遇,她对京师便燃不起半分好感,重生一世,她不图其他,就图个安生,“京师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这辈子就想守着小满、守着张妈妈、守着天香,看着小满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
“那你呢?”周子安问:“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日子?”
“我啊?”琳琅又笑:“守着我的屋子和这几亩地,平平淡淡、安安生生地过日子。若是能寻个憨厚老实、从一而终的人一块过日子更好,想笑了就笑,想哭了就哭,都有他陪着我。将来再生几个孩子,眼睛一闭一睁就白头到老了……”
她顿了顿,自个儿不好意思地笑了,问周子安:“是不是很没出息?”
“怎么会,男耕女织,白头偕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周子安目光闪烁。
琳琅笑道:“我晓得我这想法很没出息,可我是个姑娘,要出息做什么?哪儿像周大哥你,世家出身,将来必定是朝廷栋梁,能娶一如花美眷,再养一屋子繁花似锦,过恣意快活的逍遥日子才是正经。只愿到时候,周大哥别忘了琳琅才好。”
周子安身子震了震,眼睛里是难以名状的挣扎,一双拳头握起来,又松开,许久后,像是下了决心,道:“琳琅,我未必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日子,我可以……我可以……”
一句话再也说不下去,周围却变得安静,只听得见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玉琳琅咯咯咯笑着,微醺的眼睛迷离地望着他,里头却是清明一片,一字一句调笑道:“周大哥真爱开玩笑,您要在村里种地啊?出个门都难,前些时候村里还有姑娘为你打架呐,姑娘们打完,汉子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也闹起来了,你要真过男耕女织的日子,整个村子都得乱咯……”
说完自顾自痴痴地笑,对周子安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路,乱不得呐。”
周子安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双手交握在一块,指尖一片冰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琳琅复又说道:“这京城我是不愿去的,周大哥若是舍不得安平,等办完了家里的事情可以再来安平,到时候琳琅再带周大哥你看遍安平美景……”
抬了头,只见漆黑的夜空上缀着点点星光,是难得一个晴好的夜晚,让人没来由觉得心境开阔,她轻声细语,像是呢喃道:“安平最美的时候是初春,迎春花都开了,嫩黄嫩黄的看着很惹人怜爱,天气晴好的时候到牛头山顶,那儿有成片的草地,视野开阔,约上两三知己,躺在草地上发呆、看书、放风筝,怎么都舒坦,再过些时候,漫山遍野都是杜鹃,红的黄的都有,远远望过去,一片红通通黄灿灿的,整个山头都像换了一件花衣裳,山上还有很多野果子,覆盆子、地稔、桃金娘……名字一个比一个好听,春天就是用来疯玩儿的,到了夏天就不同了,建州比京师热不少,你在这肯定得受不住,得让小满带着你去溪里摸鱼,回头再给你煮一碗梅子汤,酸得牙都能掉了……”
她细细说了半晌,发现身边的人没了声响,歪了脑袋,就见周子安靠在廊檐的柱子,认真地听她说着,她自个儿都笑了,道:“听我说话,是不是很没意思?”
“不是,”周子安摇摇头,道:“你的声音比黄莺的声音还要好听,又清脆又温柔,你说的那些美景,我闭上眼能想象到,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想走……你从前都是这样过的么?发呆、放风筝、摘野果、摸鱼?”
玉琳琅笑道:“我小时候比较皮,爹娘也不拘束我,我便四处疯玩,那年山上还差点被野猪拱,好在宋正救了我……”
“宋正……救了你?”周子安眼神闪烁,玉琳琅点头道:“宋正没有告诉过你么?”转念一想,当过下人似乎并不值得宣扬,赶忙道:“他曾经在我住过一阵子……”
“哦,他倒是同我说过。”周子安突然清醒过来,“喝多了,都给忘了。”
“你们相识很多年了吧?”玉琳琅笑道:“也不晓得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你不晓得,当年他住在我府里的时候,是个几天都未必会说上一句话的闷葫芦,旁人都说他憨厚老实的,哪儿像现在呀……”
她的尾音扬上去,脸上不自觉带上笑。许是酒劲儿上来,她是双靥绯红,笑容灿烂地足以刺伤周子安的眼睛。
周子安神色一黯,仍旧问道:“他现下不也不爱说话么?”
“话是不多,可是性子和从前相比却不大相同……”玉琳琅挠了挠头。
“那你喜欢以前的他,还是喜欢现在的他?”周子安又问。
玉琳琅“噗嗤”一声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亮,眼神却带了几分迷离,眨巴眨巴眼,俏皮道:“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玉小满的脚步声,“姐姐,你在哪儿呢?”声音不远不近,又“咦”了一声,诧异道:“葫芦哥,你也在这呢!”
玉琳琅一回头,就见宋正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双深邃的眸子氤氲着教人看不懂的情绪,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听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