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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还说记得真真切切,别是拿了别人的记忆,记混了!”白桑心里闷得慌,一时间嘴毒起来,“你分明是只妖,灯下有影,双眼有神,哪里是鬼?还说那年清明,我看你是睡在别人墓里睡糊涂了,迷迷糊糊有人指引你,我看你是梦游了!”白桑气闷,推开门跑了出去。
“我说的都是真的!”元祯沮丧的坐下,眼巴巴瞧着双剪,头顶的花叶慢慢变成焦黄色,眼见着就要枯萎。
“莫听他胡说八道,那小子被我们宠坏了,不要理会他。”双剪为他倒酒,又拿出一碟长生果,对他说,“喝点酒,消愁。”
“有好多事我记不清了,可是我保证它们是存在的,真的!”元祯干了一碗酒,头上的花才慢慢回复生机。
“那你说说你记得的事情吧。”双剪站起来扭扭腰,对他笑道,“人老了,要活动活动筋骨,见谅,见谅。”
“代宗继位不久,那年秋天,我去了雁门关,现在我还记得漫天的黄沙几乎要迷了我的眼,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壮阔得很。”元祯头顶的花变成纯白色,“那时我不得志,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就四处乱走,没有安定的日子。
“我那结发妻子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我在外面摸爬滚打,还是不成器;她在家里替我尽孝,为我父母送终,起先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嗨呀,还是那句话,有人等着你就什么都不怕,好歹还有个家。
“老了才想起回家,惊见屋空人去,屋后新坟,问了邻居才知道,给我守家的女人已经离开了,再不能为我守了。
“那年我乘舟离开时,遥遥看见家里升着袅袅炊烟,露水很重,朝阳露出一点点,河面还有薄薄的雾,我的女人站在岸边,轻轻挥着手帕。我心里还埋怨她哭的丧气。”元祯摸着胡子上的小苗子,还在想些什么,只是形容不出来。
双剪没说话,为老板觉得心塞,他也倒了一杯酒,轻轻举了举,洒在地上。
“我害重病那一年,回纥来犯,郭令公单骑劝回纥,与之联军出战吐蕃。”元祯自嘲的笑了笑,“我好生羡慕啊!”
“你知道那条路吗?黑黢黢的,见不到半点光明的路,路边是条河,河里长满了会发光的红莲,那条路的尽头就是我要去的地方。”元祯说着,睁大眼睛,盯着双剪。
“唉~~孽障,还未看清,也就看不清了!”双剪笑道,“你不必找那条路了,你看看,你就在那条路上。”
双剪话音未落,书店内就变了天地。
混混沌沌,好似天地未分;星星之火,好似人间初成。
元祯头上的花迅速长大,飞快的包裹住了元祯。双剪化作一条大鱼,轻快的游戈在黑暗之中。
白桑抱着熟睡的弯弯回到书店,推开店门的那一刹,他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混合了雨和阳光草和大雪的味道,又像是一只年久失修的木舟孤独的漂在海里的味道。
很抽象。
屋里只有一只站在石碑上的燕子。
“石碑是哪里来的?”白桑轻轻捂住弯弯的耳朵,小声问道。
燕子扑棱几下翅膀飞走了,白桑傻眼,身后有人冷笑,白桑回头,看见了双剪。
“你怎么把她抱回来了?”双剪从他手里接过弯弯,送进自己的袖子里。袖中别有天地。
“我去她家时,终于看见了弯弯的养父母,第五老师重病垂危,我刚刚去的时候,她勉强睁开眼睛,和我交代了几句话。”白桑伸手,撅起嘴,每每他问双剪要什么东西时,就这样一个表情,足够了。
“弯弯还小,我带她几年,再送回来。”双剪义正言辞,“你既然把她抱回来了,说明人家外婆是把弯弯托付给你的。”
“弯弯是我的。”白桑不理他的话,直勾勾瞧着他,一双大眼睛,慢慢蓄起眼泪。
“你还是我的。”双剪一瞪眼,严肃的坐下,指着石碑道,“蠢货!”
白桑脸都白了,气鼓鼓的瞪着他,过了好久,过去拽着他长长的头发,恨声道:“说过了,不许再提这件事!!”
“我肚子里掉出来的人,为什么不提?”双剪挑眉一笑,冲着桌子抬了抬下巴,白桑虽然很生气,但还是走过去把桌子收拾了,又把炉火升起,双剪连忙说,要吃茶汤。
“不许再说这件事了,听见没!!”白桑一边不情愿的开始烤茶饼,一边威胁道,“我也是有你的把柄的,不要逼我!”
“我怕什么?”双剪耍无赖。
“弯弯的外婆是怎么回事?”白桑磨碎茶饼,汤初沸,往水中加入少许盐。
“生死事,哪一件说的清?百里都不晓得,遑论我?”双剪隔着水汽看白桑,觉得这孩子比之前懂事了。
“说还是不说?”白桑见水二沸,出一瓢水、环激汤心、量茶末投于汤心,待汤沸如奔涛,育华。
茶汤便冲好了。
“这是唐时的冲法。”双剪看着漂亮的咬盏,笑道,“看这咬盏,又像是宋时的。”
“问你话呢!”白桑嘟囔。
“不说,总有一天你会晓得的。”双剪吹了吹,吃一口茶,走到石碑面前,看着白桑又骂了一句蠢货。
“这是那个老头子?”白桑刚刚就想问,但是又牵挂着弯弯外婆的事情,没问出来,现在见双剪骂他,赶紧问。
“算是吧。”双剪轻轻拔下一株花,也放进袖袍里。
“他是个什么玩意儿?”白桑不解,“我看过许多妖怪,还没见过像老头子这样的。”
“不准骂人!”双剪重新坐到位置上,一手端茶,一手指着那块碑,“这碑应该是当年丁仙芝的墓碑,估计是元祯怨气外露,这石碑又有点灵性,受了这怨气,才化而为人。”他再喝一口茶,发觉挺好吃,又喝了一大口,“不过也可能不是,说不清。”
“怎么说不清了?”白桑坐在他的旁边,不解。
“牵扯到百里的那桩旧事,你说清不清?”
“这样啊。”白桑也叹口气,没再接话。
“怎么不是?百里小子也是个拎不清,干干脆脆解决就好,又不是他的错,何必呢?”
白桑望着双剪,突然笑弯了双眼,道:“双剪,老板要是知道你那么议论他,小心他与你绝交啊!”
“小子,天真了吧?是我和你议论他。”双剪笑得贱兮兮的。
“这个丁仙芝是怎么回事?”白桑刚准备斜垮垮的靠一下椅背,看着双剪望着他,立马坐正了。
“一段往事,可能和那件事有关,放着等百里回来再说吧。最近他也忙,你偶尔去渡头看看吧。那个柳痕,要不是看在百里的份上,我真是要把他打到魂飞魄散。”双剪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变成鸟的眼睛。
“呵!”白桑冷笑一声,“石碑怎么办?”
“石碑的精魄被我收走了,重要的是石碑上的花。那花是他的记忆,好好养着吧。”双剪张开手,瞬间化作一只燕子,呲溜一声,从窗子里飞走了!
“混蛋,我的弯弯!!还给我!”白桑冲着窗外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