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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
林寒洞肃,日头悲凉,冰冷无光。
风中传来冷冽,吹得行人直勒紧了衣裳。
静水哀凉地走在乌石乡中,百姓自是对她品头论足,自他们被抓之后,这里的人都认得她这张脸,况且她衣裳的料子实在与大家不一样。
她今日着一身紫绡翠纹裙,外披素色软毛织锦披风,但这只不过是因她感受得到寒冷罢了。
她现在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只想去讨一杯酒喝。
但她只是拖着脚步走着,像是一个失了神的人。
无人能知晓她为何这样彳亍在路上,他们自然体会不了她糟糕的心情。她独自一人,无事可做。
她依然带着子归剑。
从东边穿到西边,穿过小街。
她走了许久,似乎没有尽头。
“啊嗷——”
空中传来一声惨呼,静姝震惊起来。
“砰——”
她的眼前的地上忽然歪坐着一个少年,面色微青,左手抱着右臂,一支箭已穿过他的右臂,血一滴滴地流出来。
箭矢朝她。
她蹙眉惊呼起来——
“啊!”
然而她并不是惊于箭射穿少年的手臂,死于箭下的人她在军中见过很多,只是少年忽然落下来叫她措不及防。
她忽然看到一双眼睛,就躲在远处的树后,冰冷诡异得砭人肌骨。
这使她不由得联想到前几日在山林中看到的那个鬼一般的女人。
但她闪一下眼睫,那双眼睛便不见了。
她在回过目光来看着眼前的少年,尽管那是一张颇为俊美的脸,但微青得着实叫她升起一股寒意来。再一细看时,那少年竟与怀孝有几分相像。
少年眉间微有尴尬之意,想笑却疼得笑不出来,只挤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来,简直比哭更难看。
也不知他是屁股被摔得生疼,还是因为臂间的箭。
静姝仍蹙着眉头,呆了半晌才道:“你的脸……”
少年眉头紧紧拧着,道:“怎么?”
“你的脸是青色的。”
“不好!有毒!”少年大惊失色,又艰难地半求道:“我瞧姑娘也是个练武的,姑娘帮我把箭拔出来罢。”
静姝心中震惊,呆了弗许,急忙蹲下身去,先是折断了箭羽一头,咬了咬嘴唇,道:“你忍着。”
少年点了点头,眉宇紧皱,道:“有毒,姑娘小心些。”嘱咐一句便不再说话,紧紧呡着嘴唇,闭上眼睛。
静姝莹眼一闭,忽地一把将箭拔了出来,心头的沉重感忽然落了下来。
少年还是忍不住低声痛号,感受到自己的血正汩汩地流出来,一下子晕了过去。
静姝见他晕厥过去,微愣了一下,不知到底如何处理这有毒的伤口,半有思虑地急忙扯下衣裙一角,先是紧紧绑在他的臂膀处,又扯下一块来包扎他的伤口处,接着缓缓地将他挪到一旁,让他倚靠着树。
但她的心又揪起来,不知自己这般处理伤口是否是对的,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去找大夫来。
乌石乡的大夫在东头。
她向后看了一看,发觉自己也离那乌石乡甚远,心下不禁灰冷。
马儿很适时地嘶叫一声。
“这儿竟然有马!”她心道,放眼细瞧,终于瞧见一匹棕色的马,又暗想:“是他的罢?”
这让她感到欣喜。
可无论那匹马到底是不是少年的,她都要去将马牵来,这样至少能让她带着他去找大夫。
待她牵了马来时,又费力将他弄到马背上去。
天已微暗。
她便带着他向东头的大夫的家里奔去。
人们又是一番议论,但她并不在乎,她只想着快一点赶到大夫家中。
尽管救了一个人能让她的心里颇感自豪,可如今却不是这个问题,更大的问题却是若有一个人死在她的救治之下,她便要承受许多痛苦,尽管她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晓。
她不愿承受那份痛苦,所以她一定要救活他。
但当她赶到大夫家中时,大夫却只看了看伤口,告诉她:“他这是中毒,我救治不了,赶紧送回家中去准备后事罢。”
她的心中一阵凉意袭来,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又撕下一块裙角,将他的伤口重新包扎着。
少年醒了,在这一路的颠簸之下,他醒了。
“这是在何处?”少年微有不安地问道,但声音竟然清朗了些,脸色似乎也好了许多。
静姝知晓他将要死去,神情不禁哀悲起来,道:“这里是大夫家。”
少年看看自己臂间的布块,又瞧着静姝哀伤的神情,继而瞥见她的裙角已撕得不像样,不禁充满感激地道:“姑娘,多谢你救了我。”
静姝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把他将要死去的事告诉他,忽然心下一横,道:“大夫说你活不成了。”
少年轻笑一声,道:“我爹定能救我的,我们走罢。”
静姝略微惊奇地道:“你家住何方?”
“骆行山庄。”
“骆、行、山、庄。”静姝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心里忽然欢喜起来,道:“我送你回去罢。”
少年不禁惊讶起来,道:“姑娘,我一个男子,如何使得姑娘来相送?”
静姝微微展出笑脸来,道:“你现在伤势极重,若是在途中又晕厥过去,这般叫我良心如何过得去?”
少年试着想站起身来,却觉得无力而使,只得叹道:“那在下便谢过姑娘了。”
静姝见他这般,自是伸手去将他扶至门口,又扶上马去。
天已将黑。
路上农作回来的人们无不看着静姝,但大多数早已是见怪不怪,只是笑看着她。
少年看是只有一匹马,自己却也没有力气拉住马缰,忽然略微尴尬地问道:“姑娘……姑娘与我同骑么?”
静姝点点头,道:“只有一匹马,自是与你同骑。”话罢,轻点踏地,跃上马背,坐在少年的后头,又顾自拉过缰绳奔驰而去。
少年心下一愣,便不再多说些什么,也不知这位姑娘是不懂男女有别,还是她体会得到自己的难处。
铁蹄踏踏女儿陪,任由冷风拂袖中。
风在嘶吼,在疾驰的骏马耳边,在他们的耳边。
“还未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静姝在风中喊道。
“骆垣。”
“什么?”
“骆垣。”
“骆公子啊。”
“敢问姑娘芳名?”
“什么?”
“姑娘芳名。”
“易祈安,祈福的‘祈’,平安的‘安’。”
“多谢易姑娘相救。”
“什么?”
“谢姑娘相救。”
“不谢不谢。”
“……”
骆垣时而大喊应声,早已体力不支,再次晕厥,趴到在马头上。
他的话在风中被吞噬。
静姝略微惊慌,想是自己话太多了,一时又半有责怪自己之意。
天空忽然簌簌下起雪来,如鹅毛般纷飞。
今年的第一场雪,没有一点征兆,也没有雪前的风雨。
静姝不由得加快了速度,雪花在马蹄下扬起,互相追逐。
照着骆垣说的路上奔去,得翻过两个山头,再行至第三个山头,骆行山庄便在那里。
约莫一百二十余里。
这马儿已算得是一匹好马。
可它驮的是两个人,行的是夜路。
也许要行两个时辰。
但它刚翻过第一个山头就停了下来,就停在稍平的坡上。
它在喷着气,似乎在宣泄它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