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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顺哭完以后,等到情绪稳定,他为自己失态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有时候,我们在做一些看似是无意义的事情,我们的所作所为好像改变不了什么。但只要你知道你做的是正确的,那么你就要坚持。”祁明诚熬了一锅鸡汤给阿顺,手艺传自他最爱的院长妈妈。
也许,阿顺照顾的那些重伤士兵,他们终究会一个个死去,但是只要他们还没有死,大家就不能放弃希望。他要帮他们处理伤口,他要给他们换药,他要给他们带去普通人对士兵们的感恩和祝福。
就算都是要死的,如果阿顺的照顾能让他们带着尊严去死,而不是让他们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后难堪地死去,那么阿顺所做的事情就依然是有意义的。只是,阿顺本人会为此背负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像是阿顺刚刚送走的那位小兵,他比阿顺还小一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忽然想要听一首家乡的童谣。阿顺不会唱那地的歌谣,小兵就说随便唱点什么也可以。于是,阿顺给他唱了祁二娘哄孩子睡觉时哼的小调。阿顺哼了小半夜,天还没亮,小兵就死了。阿顺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还去西营吗?”祁明诚问。
阿顺红着眼睛坚定地说:“去!”哪怕面对死亡时太无力,他仍要去照顾那些需要被照顾的人。
“那你明天去的时候,我跟着你一起过去看看。”祁明诚说。
在祁明诚自己的身体已经被调养得非常好的现在,灵水对于他本人来说,用处已经不是很大了。而且灵水不能被储存起来。当法器中有一滴灵水时,它就不会继续产生灵水。而当这一滴灵水被取出来后,因为此方世界不能修真,自然也没有什么法器、符箓一类的东西,灵水就得不到妥善的保存,于是灵水中那一点点灵气会重新散开,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因此,当天的灵水最好当天就被用掉。
祁明诚不会直接把灵水拿出来。他不打算用这种事情来考验人性,于是这永远是他自己的秘密。
不过,祁明诚可以悄悄地做点什么。
阿顺从来不会主动过问祁明诚的事,祁明诚说要跟着他去军营,阿顺就点头表示知道了,也不问祁明诚为什么要跟着他去。反正,在阿顺的心里,自家老板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有他的一套道理。
知道阿顺心里不好受,大家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待着。于是,祁明诚教包春生几个识字时,就让阿顺坐在一边看着。王石头回答不出问题时,阿顺偷偷给王石头做口型提示,祁明诚也装作没看见。
阿顺没有家。对于他来说,有祁明诚、有包春生几个在的地方,能让他有一种“这就是家”的感觉。所以,难受了,委屈了,痛苦了,撑不下去了,只要能回家,能见到大家,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第二天,祁明诚跟着阿顺一起去了西营。营地中特意划分出了一块地方给伤兵住着。
远在京城等繁华之地的人们或许根本没法想象边疆兵将们的艰苦生活。死了一个兵,死了一百个兵,死了一万个兵,对于那些人来说,或许还没有每日两顿饭应该吃点什么重要。但是,对于西北十城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安定生活是怎么来的,所以每个人都很尊敬这些底层的大兵们。
西营别的地方禁止老百姓随意走动,但这片住着伤兵的地方,却总是人来人往。
祁明诚放眼望去,能看到很多最最普通的老百姓,手里拿着最最普通的米面,有的手里多些,有的手里少些,应该都是从他们自己家里省下来的口粮。他们是来探望伤兵的。祁明诚心里又是一叹。
阿顺带着祁明诚走到一个院子前,说:“我负责照顾这个院子里的人。老板,你要进去吗?”
说是院子,其实屋子是临时搭建的,祁明诚不用走到屋子里去,就能猜得出来,里面肯定是那种大通铺,一个屋子住上十几个人的那种。说真的,这样的养伤条件真的不算好,但军营已经尽力了。
院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血腥味、药味还有其他的说不上是什么味道的味道综合在了一起。祁明诚看到院子门口有一个装满了水的水缸,问:“院子里的人平时喝的水是不是都从这水缸里舀的?”
阿顺点了点头,说:“每天早上都会有人挑水把水缸装满,一般我熬药时都直接从这里面舀水。我这院子和隔壁院子共用一个水缸。衣服不用我洗,隔两天会有人来收,然后带去河里统一洗了。”
祁明诚心里有数了。如果他把灵水滴到水缸里,稀释的灵水至少能管两院子的重伤病人。
“这里有几个院子住着都是比较严重的……”祁明诚又问。
“院子前有水缸的都是。”阿顺神色黯然地说,“不过,那边没有住人。暂时就这两个院子住着人。带我的那个师傅对我说,今年的春夏季比往年难熬很多。往年这时候不会有这么多人受伤的。”
并不是所有的重伤者都会被挪到这几个院子里来。一开始,会有随军的军医照顾他们。只有军医已经无能为力了,觉得他们无论如何都只有一个死了,他们才会被挪到这边来。军医们也不是想要放弃他们,可是军医每天要面对的伤者那么多,他们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些还能救回来的人身上。
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
而有的时候,这边的几个院子甚至都住满了人,那才是最最悲哀的一件事情。
祁明诚把阿顺拉到了一边,小声地说:“我曾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一种说法。我们的手上、衣服上看似是干净的,但其实还沾着那种我们肉眼看不到的脏东西,这种东西对伤口的愈合非常不好。所以,给伤患们包扎伤口的绷带必须要在沸水中煮过,然后伤患盖的被子也要时常放阳光下晒晒……”
祁明诚简单地对着阿顺科普了一些无菌观念。阿顺听得非常认真。
对于阿顺来说,祁明诚是一个非常可靠的人。他真是太信任祁明诚了。说得夸张一点,如果祁明诚对阿顺说,太阳本应该是从西边升起的,那么阿顺也不会觉得祁明诚错了,一定是太阳本身的错!
而且,面对那些重伤患,阿顺能做的事情太少了。祁明诚让他把绷带做消毒处理,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心中立刻有一种“是啊,我能做更多的事,说不定这么做就有用了”的感觉。
所以,祁明诚此刻说的这些东西,阿顺记在了心里,还打算一一照做。
对着阿顺科普完,祁明诚拍了拍阿顺的肩膀,说:“忙去吧。”
阿顺用力地点点头。
祁明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很快也离开了。离开之前,他趁人不注意,把灵水滴进了水缸里。
虽说已经把灵水给出去了,而且,祁明诚打算在这段时间里每天都往西营中跑一趟,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能够救人的,但他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恰恰相反,他的脚步和他的心情都非常沉重。
西营只是盂铜城中的其中一营。盂铜城也只是西北十城中的其中一城。
祁明诚救得了一个人,救得了十个人,他却救不了成百上千的人。
而这些人不是别人,他们是赵成义的战友,是他的同袍,祁明诚很难不对他们产生共情。
祁明诚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他可以带着伤残的兵将们去开荒种田,让英雄的生活能够有所保障,再让那些上战场的兵将们无后顾之忧。这是他的事业,他的事业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回到家以后,祁明诚觉得头有些晕。他心有所感,似乎他体内的法宝又有了什么动静。
莫非他刚刚做的那个决定,让他个人的气运和景朝的国运连在了一起吗?那么,法宝每天能产生的灵水是不是就要由一滴变成两滴了?不不,既然拥有了一国的气运,那怎么也应该有十滴灵水吧?
因为法宝已经和祁明诚的灵魂相连了,所以法宝有了动静,就能直接影响到祁明诚的灵魂。
于是,祁明诚一时间竟控制不住地想要睡过去。他知道自己会没事的,却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会睡上几天才能醒过来,就抓着包春生的手,赶紧说:“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困。等我睡醒就好了。”
这话刚刚说完,祁明诚终于彻底地失去了知觉。
包春生吓了一大跳,紧紧抱着祁明诚软下来的身体,还下意识用手探了探祁明诚的鼻息。
祁明诚呼吸平稳,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