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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一缕轻烟飘浮在屋顶,俯视着下方与他模样相同的人一脸狰狞,握着薛嘉萝的手腕将她从柜子里不分轻重地拽出来。
薛嘉萝跟不上他的脚步绊倒在地,那人毫无知觉拖着她往床的方向去,因为她挣扎得厉害,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生生将她的手腕弄得脱臼,软绵绵垂下来。
薛嘉萝痛得尖叫,往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凄惨。
他看得见她脸上恐惧和痛苦,眼见的景象让他难以呼吸,他被困在屋顶的角落无能为力。
下方的刑罚终于结束了,忽然间天地旋转,嘴唇边沾着血的人是他,控制着薛嘉萝的手的人是他,从她体内抽出身,带出汩汩鲜血的人也是他。
刮骨凌迟莫过于此。
周君泽坐起来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梦中的晕眩恶心完整地保留到现实中,他狼狈地扑到桌边拿起茶壶往脸上倒。
可是冷水无法缓解,他的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他必须去看一眼薛嘉萝。
即使深夜,薛嘉萝的屋子既然亮着灯,当他越靠近她,心悸的难受感觉也渐渐消失了。
灯亮着,薛嘉萝好好的睡在里面,他没有失去她。
心脏一点点放回原来的位置,肩上的重压消失了,全身放松,他竟然没有了进去看她一眼的力气。
他脱力一般靠在窗台,额头抵着窗棱,低声道:“哈巴狗……”说完他莫名笑了,屋内光线照亮他半张脸:“我是真的错了……”
年关将近,京城内强所未有的死寂,北境之地的灾情接连不断地传入皇宫,仿佛天上的黑云一般笼罩着,让人无法喘息。
周君玟脸色呈现出青灰色,干枯瘦弱的身体被宽大威严的皇袍遮住,一动不动仿佛没了活着的迹象。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站在他身侧的郑庸低头听了一会,“熙王殿下……熙王殿下……”
周君泽没有丝毫反应。
郑庸看了一眼皇帝脸色,小心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
小太监会意走到周君泽身后:“殿下,陛下在唤您。”
周君泽这才反应过来,一拱手,神色恍惚的样子:“臣弟在。”
周君玟的嘴唇又动了动,郑庸代为说道:“陛下有旨,派熙王率领五千马前往雍州救灾,随行粮草万石,车马千匹。”
有大臣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周君泽脸色,陛下身体有恙,又要派熙王离京,这其中如果没有别的意思恐怕没人会信。
但周君泽面色如常,平淡回道:“臣弟领旨。”
刚刚闭上眼睛的周君玟倏然睁眼,直直看向周君泽。
周君泽不避不退与他对视。
过了一阵,周君玟首先避开视线,侧过脸对着身边郑庸说了几句,郑庸高声道:“熙王殿下与高大人、李大人请书房外面稍等片刻,陛下该喝药了。”
周君泽并未依言在外面等候周君玟喝药,周君玟最近脾气古怪,喜怒不定,上次说让他在门外等候,结果直到晚上了也没有召见他,似乎是想故意激怒他。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跟周君玟周旋,他们之间的接触越少越好。
周君泽骑马出宫,径直入了孙除府上,孙除一见他就露出愁容:“殿下是真的想好了?”
“是。”周君泽坐在他对面,“今日周君玟派我出京,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无法再撑下去了,所以去肃王封地的人要尽快安排下来。”
“肃王……当年是犯了错被先皇逐出京城的,这样做,恐怕有些老臣反对。”
“是接他两个儿子入京,又不是让肃王入京。肃王儿子进京后,将他牢牢困在封地上不许离开一步,若他有任何异动,瞒着他儿子杀了他。”周君泽捏了捏眉心,“从父皇那里留下来的朝中老臣,哪一个不是孙大人的莫逆之交?”
孙除悚然一惊:“殿下——”
“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周君泽说,“肃王大儿子十七,小儿子不过九岁,不论推哪个坐上那个位子都有利弊,你好好想想吧。”
孙除再劝他:“殿下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您父亲的意愿,您父亲战战兢兢千辛万苦得来的江山……”
周君泽坦然道:“我实在不适合。”他话头突然一转:“再说,我实在不想看到我与孙大人翻脸的那天,我对付怀有二心的权臣除了斩草除根外,没有别的计谋。”
孙除被他说得绝了最后一丝期望,他苦笑着说:“不知为何殿下对老臣偏见如此深。”
周君泽微微一笑。
孙除看他脸色不怎么好,说话也是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但态度非常平和,似乎有点转了性子,能与他闲聊上两句了。
“殿下昨夜似是没有休息好,脸色略有疲惫。”
周君泽看了他一眼,接着扭头看着窗外,沉默许久后说:“薛大人最近在做什么”
孙除一头雾水:“薛大人最近与户部在整理这一年各州上报的赋税收支,看看能不能挪一部分出来用于北地。”
“如果……”周君泽说完这两个字又是沉默,半天了他突然说,“无事,我先走一步。”
回熙王府之前,周君泽特意在薛府门前绕过,薛府跟其他官邸没有区别,红门青瓦,大门闭着,安安静静。
薛嘉萝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十六年。
他刚才有冲动想让薛嘉萝回薛府休养一段,等差不多了再接回身边,但与这个念头随之而来的是说不上来的恐慌,他怕薛嘉萝一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他也无法忍受她离开,哪怕一天。
周君泽看了一眼,放下轿帘,说道:“回府。”
熙王特别的安静,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薛嘉萝那种热切依恋喊他“熙熙”的声音了,他一边走一边想,每次当他走到这个地方,她都该发现自己扑过来了。
他在主屋门口站了一会,侍女进去把晓秋叫了出来。
“给殿下请安。”
“今天怎么样了?”
晓秋低着头回答说:“比昨天醒的时间长了,稍微喂了些粥,吐了两遍,下午才不吐了。”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长时间没有进食导致的,往后慢慢会恢复过来。”
周君泽在门口来回徘徊,不断向里面张望,晓秋身体紧绷就怕他突然进去,准备随时跪下拦住他。
“她醒着吗?”
晓秋连忙说:“醒着的。”
周君泽果然停了脚步:“你进去吧,别让她一个人。”
“是。”
晓秋走进屋子,拐过屏风时余光看见熙王还在朝屏风后面凝视。
腊月末,皇宫突然大门紧闭,急召了几位大臣入宫。随之而来的是全城戒严,城门关闭,御林军在京城内时刻巡逻。
府外风雨欲来,熙王府已经连着几日封锁各个院门,不许任何人出府走动了,驻守王府的侍卫人数增加了一倍。
薛嘉萝的身体逐渐好转,伤口结痂,手腕骨头复位消肿,断掉的指甲在重新长出来,如厕时也没有红色血迹了。
只是她的状态不对。
眼神发直,对外界没有反应,怕黑也怕光,睡着如同昏迷无法轻易叫醒。
不到十天,晓秋累得暴瘦,每日熙王询问薛嘉萝情况她都不知如何回答。身体的确是好了,但她实在不能再继续当熙王侧妃了,不然会崩溃第二次第三次。
她是毁坏后被人拼凑起来的人偶,表面上恢复了,内里千疮百孔。
这话熙王能相信能理解吗?
这一夜,周君泽没有惊动谁悄悄走进了屋子,将晓秋惊得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薛嘉萝,还好,她已经睡了。
周君泽快步走到床边蹲下来,脸靠在薛嘉萝手臂一侧深深呼吸,又亲了亲她的头发。
晓秋心惊肉跳,生怕他弄醒了薛嘉萝,低声说:“殿下……殿下!”
等周君泽转头看她,她继续说:“夫人刚睡没有多久。”
周君泽不愿意离开,目光巡视着薛嘉萝的脸,一遍一遍,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忍不住凑近。
他的动作很轻,力度微不足道,晓秋平时想尽办法才能叫醒的薛嘉萝冥冥中有所感应一般,此刻忽然醒了。
周君泽来不及再走,他迎着薛嘉萝的目光:“阿萝……”
晓秋原本以为薛嘉萝会挣扎、会尖叫,但她意外地毫无反应,如同不认识周君泽了一般,又转开了目光。
周君泽不甘心:“你看着我,好不好?”
他一连叫了七八声,薛嘉萝一直没有反应,表情似是淡漠又似乎有些痴傻,慢慢的,她的脸开始不正常地发红,眼睛也红了。
周君泽不明所以,一摸她的手臂发现她在发抖。
“怎么了?”周君泽轻轻摇着薛嘉萝,可她的脸色慢慢从红色变成了紫红,身体随之僵硬,好像看见了可怕的事情眼睛瞪的滚圆。
晓秋顾不得许多,连忙喊人:“来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