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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燕云就要回归,且不管是买来的,朝廷上下兀自咽下了那一点羞耻感,很快将其转化为一大荣誉。徽宗首先意气风发,认为完成了祖先都没有完成的一大伟业,命人撰写个《复燕云碑》来歌功颂德,题跋和落款都写好了,就差燕云一回,补上那丰功伟业的过程。
朝中结金派也因此人人升官,本来王黼出钱出力功劳最大,可他关键时刻被小昱王一指头摔下朝去,最大的功落在了出力第二的梁师成身上,晋升为少保,更加威风八面。李邦彦也因王黼被贬一事拜少宰,直接占了同昔日王黼同样的位子。就连出使海上的马植也落了个大荣誉,陛下奖励他有勇有谋,不惧金人签订盟约,实在大功一件,赐他国姓,并给他改名“良嗣”,从小小的修撰成了当仁不让的第一使金节度使,以后与金人沟通之事均由他来承办,马植从此变成了“赵良嗣”,默默无闻多日,复又出山,赵良嗣整日神采奕奕,并深佩人徙之力,对她忠诚不二。
各项准备就绪,众人眼巴巴地望着买城的马车回来,可时历将近一月,代替人徙使金的金豆和全才才重回皇宫,风尘仆仆,神情疲倦。车上带去的银钱送得干干净净,却什么也没带回来。
“金人见我俩只是侍从,并不认帐,收了我们的钱,却修改了与王大人定好的约定,说那些钱只是地租,而且只答应给我们六州。”金豆两人跪在陛下面前,无奈陈词。
徽宗大吃一惊,一旁的梁师成忙说道:“回陛下,王黼带去的是100万贯。”
100万贯的地租?徽宗内心焦灼起来,命他们各自回去,紧急召集各重臣商议。商议的结果是仍由赵良嗣使金,与金人周旋买城一事。赵良嗣倒的确伶俐,将王黼定的买城约废除,重拟一份声称是御笔的国书,将燕云各州通通包括了进去。可金人断然拒绝,说宋人要求太高,说毕竟打下燕云大部的乃我大金。赵良嗣无法,宋兵军力弱使他底气不足,只得答应先买下蓟、景、涿、顺、檀、易六州。而并不知其中涿、易两州乃辽涿州守将郭药师主动要求降宋。金人至此终于仁慈了一把,在收下宋30万匹绢、20万两银后,许诺:燕云大部已下,剩余边边角角,若宋能攻下,便再交岁赐五十万两,燕云之地便统统归宋。
谈判进行到这种地步,已算较好的了。先不说宋能不能打下那边角旮旯,就在此年,那即将灭亡的辽国内部贵族间还在相互诛杀,外部战事节节失利。先是文妃、驸马萧昱等等被诬指谋立皇子晋王被处死,文妃妹夫统兵副都监耶律余睹也包含在内,因在战中躲过一劫。可他一看文妃都被处死,在军中叛变投金。后来,金兵攻陷辽中京,进陷泽州。天祚帝出南京,至鸳鸯泊(辽捺钵)。余睹引金兵来攻。萧奉先向天祚帝献策说:余睹此来不过为了晋王。杀了晋王,余睹自回。晋王敖鲁斡由此无罪而被处死,辽朝贵族更加解体。余睹引金兵直逼天祚帝行帐,天祚帝率卫兵五千逃往云中。至四月末,金兵进陷云中,天祚帝逃入夹山。萧奉先父子逃跑,被兵士截回处死。只剩耶律淳被拥立为天锡皇帝,奉命守燕京(南京),支撑着残局。
且说人徙一个未封地的无权王爷,若按常理和宰相斗来,那是永无天日。可在梁、王、李三人争斗的形势帮助下,走偏路把王黼摔下朝去,也算是出了奇招得了奇胜。只她能力还有限,王黼只是被贬至登州做通判,也是不小的官,只与他往日的大权不能相比。虽说如此,此事一出,满汴梁不出几日皆传了个遍,人徙从不吭不响一下子成了满城皆知。徽宗失去王黼,虽有些痛心,但也十分以人徙为傲,一待燕云买城之事告一段落,便召集李邦彦、白时中、梁师成等人商议(宋朝宰相倾权,皇帝分地封王,要征求宰相的意见),履行自己说过的诺言,要使昱王之名有实。
于是,在文德殿内,徽宗满心喜欢道:“此子是个将才,朕不想她离太远。朕查了各州的名册,京东东路的莱州知州任期将满,朕有心要昱王领莱州,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李、梁等人颇为吃惊,一时无话可答。虽说心内都已有准备,昱王小小年纪干如此大事定有封赏,可没想到陛下要封到莱州去。莱州离京不远,却地大物丰,产黄金最盛,简直是块宝地。更何况梁师成心内更有其他打算,便带头奏道:“此事不可急行,陛下且斟酌。”
徽宗怔了一怔,才把心头热切降了五分,想想这昱王还未弱冠,恐不能胜任,是有些急噪,便吩咐众人好好商议,拿出可行决策来。
众人领命刚出得殿来,李邦彦就跟着梁师成至一僻静处道:“这小昱王在王黼一事可帮下官一个大忙,下官不谢还罢,难不成这么快就阻挠她?索性暂且收手不管,梁大人一手操办了罢。”
梁师成一听正中下怀,便连忙应了,顺嘴恭贺他荣升宰相。李邦彦满心欢喜地去了。梁师成默默站了好大一会子,回想着方才陛下的语气表情,是十足欢喜,并无丝毫不悦。那这王黼是根本没用那个把柄?那他一直捏着作甚?
在人徙出现在早朝上那一刻,他一直在心内笑着,看戏一般。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此次,更有可能是两败俱伤。从那次探子的来报,说昱王找陈娘娘都毫不忌讳的时候,他就知道那小王爷做好了准备。王黼在朝堂上不说,那就是在等无可挽回的时候抖出这个大秘密来,让小王爷跟着下台。那就是他等的好时辰。可如今王黼都已经在通州的路上了,陛下还是丁点不知,小王爷眼看着要有地了,不如——
梁师成脚步迈了开去,又收回,心内到底不足。当时在早朝上眼瞧着小王爷那作风行事,不是个省油的灯,若留在宫里,迟早对自己无利。而她那皇家血脉,即便是那把柄捅了出去,最多也是昱王的名号收了去,长时间落个冷落,可罪不致死,终不干净。
这梁大人原地兜了好几个圈子,只得家去。待盘算一夜无眠,出门子时脸却复得意之色。
这日早朝之后,找至陛下跟前道:“臣与众大臣商议已毕,都觉昱王年龄甚小,不能担领州大任。若硬要将其封出去,怕是惹太子在内的众皇子不满。”
陛下沉默了片刻。就在他决定要给人徙封地之后,的确如梁师成所说,包括太子在内的众多皇子皆议论纷纷,甚觉此赏太过。想至此,便抬头问道:“依梁大人所见,如何使这个赏实至名归呢?”
梁师成心内暗喜,上前一步拜道:“如果陛下十分偏爱昱王,非要给其封地的话,当然要让她拿一项功绩来,方可服人。”
昱王殿。
时值夜深,早过了饭时,可穿堂中央的圆桌上仍是杯盏交错。以木格为首的众仆从醉了一地,金豆压着全才,嘴里还嘟囔着“王爷威武”的醉话。
人徙自打接到王黼最后的吩咐之后就一直面色阴沉,同众人说话时都如诀别,一副再不回来的样子,惹得众人日夜颓丧。可没想到那日见人徙倒如掉了个大包袱般走进来,还当是真要走了才如此轻松,一听他们的王爷居然办了件大事,不由个个眉飞色舞,欢实不已。及至知道也许会有封地,更是喜不自胜。人徙见他们高兴,也不大管,任他们乐去,脸上却并无大喜,常躲进睡房与其非彻夜深谈。
“不会留在京城的。我们那儿的王爷,最近也在京城紧临的地方儿。”其非剪去烛花,复又坐到躺着的人徙身旁,看着她叹了口气。
人徙沉默。三天了,除了为了休息而故意的天南海北的胡扯,她总重复同样的问题,仿佛能问出个稀奇答案来。
“真的没想到会如此。”半晌躺着的人才闷出一句话,“我以为我定会落罪,便早早求了孙奶奶,希望她能求陛下饶了性命,让我什么名分都无也罢,做什么都罢,至少让我留在宫里。只有留在这里,才有希望。而且,若有罪在身,休了你那是名正言顺,可现在你还得委屈在这地方儿。”
“我倒觉得总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我不急这一时。”其非低头道,复又取笑她,“才有希望,不如说才能看见她。”见对方转过身子,给她背影,不由笑着继续说道,“真真还有人烦恼没有落罪!而且你且别这么烦恼。说不定,你根本没那么大功名,根本封不出去呢?”
“李大人自王黼关了牢,就跟我道喜,说十有□□要出去。”人徙闷声道,“要放以前,我巴不得。可如今倒绊住了不想走。可要不走,怎么说呢?”她兀自拿被子蒙了头,不敢去想那座日夜想去的宫殿。
“你为什么不去见陈娘娘?我不是叫你和她商量!”其非见对方恼怒地回过头,忙解释道,“你在这里担心自己会不会离开,难道人家就不担心你么?她现在不知道情况,自然是不敢跟你通信!”
此话一出,人徙飞快坐起,套上外衣飞奔下楼,一脚踏过金豆的身子,出了院门。心心念念的感觉冲击着肺肋,一路飞跑。可等她气喘吁吁地停在琉璃宫门前,倒犹豫了。
若见着面,定是两人满腹愁肠,无从面对。若如此,还不如等自己想出办法来再与她知道。想到此,人徙便不去敲门,只在地上拣了根树枝,弯腰在院门外紧挨着门的地上划拉了几个字。
写毕,又怕明早开门的丫头不伶俐看不到,仔细描了几描,转了一圈看看,才满意地跑回殿。
等她又呼哧带喘地跑进门,却见曹绅在厅内正往外瞧着盼她回,忙跑到跟前笑道:“曹管家,我不会再喝酒到半夜才回了。”
曹绅根本没听她的话,从背着的手上拿出一张谕来道:“爷刚走,陛下就来帖儿!明日午时叫爷去东门小殿,费长山说了,千万别忘了。”
人徙看着那谕,知道兴许离走的日子不远了,只得低着头回房去睡,哪里睡得着?翻腾一夜,磨蹭到午时,见到陛下,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
“徙儿莫不是听到风声,说朕不封你地了,才这副模样?”徽宗上下打量她,满眼怜惜道。
“什么?”人徙猛地抬头,眼里转悲作喜,心想哪怕一时不走也好。
徽宗拉过她的手,爱怜地看了她半晌,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你不会武,朕只是叫你以文协力!”说完这句令人徙迷糊的话,又沉吟了片刻,才下决心般说道:“朕已斟酌过大人们的意见,觉得甚有理!战场上又是一番天地,足以成就奇才!童太师要攻燕云余地,你且跟去锻炼一番,成就功绩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