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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阳长公主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道:“我母亲早逝,是皇祖母一直将我带在身边,所以即便我成婚后也经常进宫去陪伴皇祖母……”
时间回转到二十年前的夏天,当时山阳还只是公主,因为深受皇太后的喜爱,所以即便她怀有身孕也常常进宫小住,她性喜奢华,排场比受宠的宫妃还要夸张,因此宫中看她不顺眼的人有很多,不过碍于她受宠于皇太后,所以不敢拿她怎么样罢了。
山阳好美人,不拘于男女,也无关情|欲,仅仅只是喜欢美好的外表罢了,可以说是古代版的外貌协会会长。而当年宫中最美的美人莫过于太妃红叶夫人,也就是魏王之母。红叶夫人闺名虞殷染,本是平民之女,因貌美温柔而被采选入宫,盛宠二十余年。
红叶夫人好静,所以她的住处在西边最偏远的地方。山阳进宫见了皇太后,也时常会去红叶夫人的宫殿中去坐坐,岁月偏爱美人,从不曾在她的脸上刻下一点痕迹,反而只留下越发柔和的气质,将她的美沉淀作一坛陈酒,散发出醇厚醉人的芳香。
那一日,山阳也是在宫中小住,被燥热和孕期的烦心所扰,想起红叶夫人住处有一片林子,便想着要去她那拜访。她喜欢红叶夫人,便弃了盛大的排场,仅仅坐了一顶软轿就朝红叶夫人所住的梦溪殿而去。
待山阳到了梦溪殿时,发现殿中宫女太监都不在,她深谙宫中倾轧之行,担心是红叶夫人出了什么事,便让宫女和太监都在一旁等着,自己则悄悄地进了梦溪殿。
梦溪殿最早不过是一座用来赏花的宫殿,后来红叶夫人喜爱这里,才又稍稍加以改动变作寝宫,只是梦溪殿的格局却还是保留了下来,有着九曲十八弯的小路,被层层的花木隔绝开来。山阳经常来梦溪殿,对这里很是熟悉,便抄了一条近路,然而在接近梦溪殿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了男人的吼声和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山阳已是已婚妇人,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她心头一惊又是一怒,只是多少存有一丝对美人的怜惜,所以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悄悄地绕道了红叶夫人的寝殿后方,那里有一座略高的亭子,恰好能看到寝殿之内。
然而当山阳爬上亭子,看向寝殿之后,她忽然愣住了。
寝殿之内薄纱飞扬,隐约可见男人健壮的脊背,她看不到红叶夫人的脸,只能看到一只伸出纱帐的纤白手臂,宛如春葱一般的手指松松地握着一只玉质酒杯,那男人情至深处,臂膀一展,顺着那白皙的手臂延至手掌,将那酒杯一把拂在地上,进而与那玉指相扣,黑与白,刚与柔,宛若一曲明烈的舞曲。
山阳被那酒杯落地的声音给惊醒了,她捂着嘴唇,眼睛里浮现出惊惧的泪花。哪怕在宫中再张扬跋扈,可山阳比任何人都懂得进退分寸,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看见那个男人背影的时候这么害怕。
哪怕仅仅只是露出一个脊背和手臂,可落在地上的龙袍和那男人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早已叫她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这正是她的父皇,当朝皇帝武德帝。
如何离开的,山阳已经不记得了,她浑浑噩噩地爬上了软轿,催促众人赶紧回去。宫女们当她是日头太烈中了暑,不敢多耽搁,很快就回到了太后所住的慈宁宫。
山阳害怕不已,就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奶嬷嬷。她的奶嬷嬷姓黄,当年山阳能从一个丧母公主一跃成为太后心爱的孙女儿,正是这位黄嬷嬷所策划。黄嬷嬷听了山阳这么说之后,也被吓了个半死,毕竟这种宫廷丑闻一旦传出去,不止红叶夫人清誉全无,武德帝和魏王一世英名尽丧,哪怕是早已作古的先帝都会受到牵连。
黄嬷嬷劝山阳杀人灭口,然后尽快离宫,她连忙照做。然而离宫之后她惶惶不可终日,最终孩子早产,两个儿子只活了一个,就是葛回。
山阳说完后,便满目悲哀地靠在椅子上,接着说道:“红叶夫人的事终究还是没能瞒住,当年受牵连之人甚多,有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只是后来魏王谋反,又杀了一批官员和牵连的世家,这件事才渐渐归于尘土,不再被人提起。”
容禛的眉头紧紧皱起,父皇自小非常宠爱他这个幼子,他对于军功卓著的父皇也十分崇拜,如今听山阳说起这段往事,他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然而这种情绪只能困扰容禛短暂的时间,他很快就清醒过来,问道:“那我母亲和宋家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山阳轻笑:“你恐怕不曾见过红叶夫人吧?”她站起来,带着一种叹息般的声音说道,“她是我一生见过最美的女人,而锦嫔的容貌与她有七八分相似,若非如此锦嫔如何能够获宠,成为晋升最快的妃嫔?”
容禛猛地站起身来,语气一下变得冰冷:“所以呢?”
“所以?”山阳慢慢地走过来,仿佛怜悯一般地看着容禛,“当年父皇痛失所爱,情绪失衡,将锦嫔当做是替身,竟然想要晋封她为皇后,要将你立为太子,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东宫太子要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位子呢?”
容禛的手指慢慢地蜷缩在了掌心之中,一种彻骨的寒冷冻结了他的心肺,即便如此,他还是十分冷静地问道:“既然如此,他就应当斩草除根,将我杀了才是。”
“他当然想!”山阳突然轻笑一声,“你当时不过一稚龄童子,却已经受封为楚王,除了赵王、魏王,亲王之中就你的身份最高,然而赵王是父皇的亲叔叔,与他一同在军中征战多年,魏王更是有收复南蛮、出使列国的不世之功,你毫无建树,竟也与这两人并立,可见父皇对你的青睐,若你是容祁,你会如何做呢?”山阳又转而道,“可惜,他功亏一篑,虽然他逼宫成功,却被玄甲卫所制,父皇自知大势已去,只能逼他发誓永远不许对你动手,才将皇位传给他,他囿于名正言顺的名分,没能下得了那个狠心,才酿下如今隐患,十九弟,我说的可错?”
容禛没有理会她最后那句话,而是反问:“这些机密,你又是如何得知?”
山阳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我自有渠道,十九弟若是不信,自可以去查探。”
容禛摇摇头:“我信。”然而不等山阳因此放下心来,他话头一转,又道,“正因为相信,我才更加疑惑,当年之事牵连之广,连不少稍有瓜葛的人家都受了牵连,而你知之甚深,如今却依旧风光无限地住在公主府,还能与我说出这些陈年旧事,甚至骇人听闻的□□,山阳姐姐背后站着的是谁呢?”
山阳不安地退了一步,张了张口:“我……”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能将当年之事抹掉,无人可知,但被我这么一拿捏,就如此爽快地说了出来,要说这毫无预谋,无人指使,山阳姐姐觉得这可能吗?”
山阳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她双手不安地握在一起,却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来。
容禛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情绪,只是静静地盯着山阳。
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从山阳的嘴唇中逸泄出来,山阳双手捂住脸,许久才慢慢地说出来:“你说的是……”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若说了,你能替我瞒住回儿之事吗?我此生就这一个儿子,若是被人发现……我恐怕也没法活下去了……”
容禛却只是道:“那就要取决于山阳姐姐的诚意了。”
山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定了定神道:“好,我说。这之后的确有人指使……”
“那人……就是魏王,他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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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山阳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落日收走庭院中最后一丝余晖,远处隐隐传来奉国寺的钟声,轻柔的春风拂过树枝,惹动上面幼嫩的新芽,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宁静而悠远。
只是很快这种氛围就被一个人给打破了。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斗篷,只露出半个下巴。
见到这个影子,山阳的神情似乎变得极为害怕,而这么一个陌生的影子出现在公主府中,竟然没有半个人前来过问,这实在不像是平日里守卫森严的公主府。
那人慢慢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事情办得如何了?”
山阳看着他的影子,苦涩一笑:“如你所愿。”她看着那道影子,宛如看着永远都醒不来的一场噩梦,然后她低低地叫出了对方的身份。
“七叔。”
山阳口中的七叔正是当年谋反后败走白泉山的魏王容侑,可他就像没有听见山阳所说的话一般,仍旧问道:“山阳,你侥幸多得了这么些日子,却仍旧没有变得聪明些么?”
山阳连滚带爬地跪在他的脚底下,低声地哭求着:“我都按你说的做了,求求你,饶了我的回儿吧!”
容侑半蹲下来,修长的手指曲起,挑起山阳的下巴,极为平静地回道:“他说什么了?”
山阳茫然地摇摇头:“没……没说什么。”
容侑叹口气:“山阳,你知道我耐性不好的。”
山阳的眸中透出恐惧的目光,她颤抖着声音道:“我……我错了,他看出了一点,我……我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了。”
“很好,这才是乖女孩。”容侑满意地拍拍山阳的头顶,正要站起来,却被山阳扯住了袖子。
山阳哀求地看着他:“我都和他说了,我已经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了,你……你也要履行承诺,放了回儿……”
那斗篷中传来一丝轻笑,容侑拂开山阳的手,淡淡道:“那是你造的孽啊,山阳,你求我有什么用?”
山阳的眼泪流的更凶,她膝行几步,抱住容侑的腿道:“我知道你有办法治好我的回儿的,当年就是你让回儿染上这种怪病的,你……”
容侑状似怜悯地叹息一声:“你也越发糊涂了,他这病是为了偿还母亲的罪孽才犯上的,你该求的,是佛祖,是上天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道,“听说你每年都要去奉国寺办超度的道场,只是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吧?”
山阳张了张口,低声道:“我是替红叶夫人超度,我希望她能早登极乐,原谅我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
容侑的身体似乎有了些许紧绷,很快他又轻笑起来:“你有什么资格求她,如果不是你,她根本就不会死!”
“可她勾引了父皇!”山阳的情绪也变得有些激动,“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呵……”容侑冷笑道,“她贞静贤淑,若非容修见色起意,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猛地低下头,紧紧地攫住山阳的下巴,而这番动作让他头上的帽子落了下来,露出半张烧伤的脸。
山阳被此景一惊吓,口中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山阳,这一切灾祸因你而起,你的赎罪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