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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都被屏退,此时宏大幽暗的宫殿内只有李妍躺在纱帘间,她这一生一直都是孤独的。
我以前一直很想问她,是否后悔过选择进宫,可到今日,恩怨全消,只希望她能平静地离去。对她而言,她真的尽人事了。西域的儿女若都如她,刘彻想要征服西域,只怕即使胜利,也会让汉朝耗尽国库,死伤惨重。胜,百姓苦,败,百姓苦,胜败之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永远只是无辜百姓。
我通知守在外面的侍女进去,正要离开,李妍的贴身侍女却拦住了我:“金姑娘,麻烦你劝一下娘娘,让她见见陛下。”
我一脸诧异不解,她解释道:“娘娘自病重后,就不肯再见陛下,陛下每次来,她顶多隔着纱帘和陛下说几句话,陛下如今是一肚子气,几次想硬闯进去,可又担心娘娘的身体再禁不得气。”
我默默思量了会儿,回头望着身后的宫殿。李妍,你是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更深地刻在刘彻心中吗?拥有天下的帝王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可他即将失去你,在你最美时,在他渴望着再见你一面时。
我向侍女欠身行了一礼:“恕我无能为力。”说完匆匆离去。
马车内,去病看我一直沉默,也不打扰我,由着我默默发呆。
半晌后,我没头没脑地说:“陛下就要答应册封藩王的事情了。”
霍去病的眉毛微挑:“李夫人会这么轻易放弃?”又立即反应过来:“难道宫中的流言是真的,她的身体真不行了?”
“嗯,她本来身体就弱,现在已是心力交瘁,她为了儿子的安全,会在临去前求陛下答应册封皇子为藩王,朝内支持太子一方的臣子现在频频请命,李妍如果再以遗愿相求,陛下肯定会答应了。”
霍去病没有高兴,反倒长叹一声,伸手拉我入怀,我紧紧抱住了他,忽然想起刚才没有回答李妍的那个问题,我想李妍根本不要我回答,是因为她明确知道我真正的答案,手上不禁又加了把力气:“去病!”
“嗯?”
“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霍去病的胳膊上也加了把力气,一字千钧重:“好!”
桃花谢,随风舞,一地落红,千点愁绪,倾国倾城的一代佳人也如落花,芳魂散风中。
在李妍弥留的最后一日,皇帝终于答应册封皇子,李妍含笑而终。
李妍,留下了关于她的美貌的无数传说,留下了刘彻的无限思念,留下了一个贫贱女子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女人的传奇故事,可是她背后的辛酸挣扎都了无痕迹地被湮没在尘世间。而我,这个唯一知道她秘密的人,会让一切永远尘封在心底最深处。
霍去病带我离开长安,踏上了去酒泉的路途。
临去前,他请求带嬗儿同行,皇帝以嬗儿身体不好,酒泉偏远,宫中有良医,方便照顾为由拒绝了他的请求。
霍去病没有多谈其他事情,赵破奴却告诉我卫伉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向皇帝请求随行,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在明知道卫伉和去病不和的情况下,准了卫伉的请求。
我顾不上想这些不快的事情,只惦记着我终于要离开长安,快要见到儿子,见到一出生就离我而去的儿子。兴奋过后又有隐隐的神伤,见到儿子的同时也意味着要再见九爷,将近一年未见,他现在可好?
说是守城,可自霍去病和卫青大破匈奴,匈奴远遁漠北,已不可能来骚扰酒泉城,根本没什么可守的。所以一路之上,霍去病走得很随意,遇见我喜欢的景致,常常索性停下,让我玩够再走。其实我心里很急迫,可越是急迫反而越要压住,唯恐露出异样,引得他人疑心。
卫伉继承了卫青治军严谨的作风,却没有卫青的谦和忍让,他身上更多的是豪门贵胄的傲慢。他对霍去病带兵如此随意十分不满,每次霍去病说多停一两日再走时,他都表示反对,霍去病对他的话全部当做耳旁风,一点儿不理会。卫伉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任何反对意见都是无效,不再自找没趣,索性闭上了嘴巴。只是背人处,他盯着霍去病的眼神越发阴沉狠厉。
走走停停玩玩,终于到了酒泉,霍去病安置妥当后,又带着我开始四处游玩。
沙漠草原上昼夜温差大,白天虽然热得要把人烤焦,太阳一落山,却立即凉快起来。我和去病常常骑着快马在沙漠草原中游荡一整夜,有时候,我想我们就这样待在酒泉,远离了长安,也是很好,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卫氏势力随着太子年纪渐长,日渐增大,去病是唯一能牵制卫青在军中势力的人,刘彻不会轻易放弃去病,而刘彻的不放弃,却会让去病身陷险地,太子的势力越大,他的危险越大。
没有战事,将军自然十分清闲。霍去病溜出了酒泉,带着我故地重游,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鸣沙山。恰是十五,天边一轮圆月,挂在山顶,清辉洒满大漠。我心中一下振奋起来,仰天大叫了一声,立即跳下了马,一面笑着,一面全速跑向泉边。在长安城,我永远不可能如此,这一刻,我真正感觉到,我离开长安了。
霍去病看我不同于路途上的高兴,而是从心里自然而然爆发出的喜悦,他也大声笑起来。
两人在泉边欣赏着圆月、银沙、碧水。
“玉儿,知道我这一生最后悔什么事吗?”
我脱去鞋子,将脚浸进泉水中,凝神想了会儿:“错过了正面和伊稚斜交锋,由卫青大将军打败了匈奴单于的主力。”
他也脱了鞋袜,把脚泡到泉中:“战争的胜利不是靠一个人的勇猛,而是众多人的勇猛和协同配合,舅父迎战单于,我迎战左贤王,谁打败单于不重要,重要的是配合得到了胜利。”
“李敢的死?”
他摇摇头:“大丈夫为人,立身天下,庶几无愧?做了就是做了,虽有遗憾,但没什么可后悔的。”
我撩着水玩,笑道:“都不是,不猜了。”
他沉默了一瞬,望着水面道:“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你在月牙泉边离去时,我明知道你会来长安,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
我正在低头玩水,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笑容一僵,手仍旧拨弄着水,心却没有了起先的欢快。其实在这泉边,我真正第一个认识、第一个告别的人并不是他。
两人说话的声音突然消失,我手中的水声成了大漠中唯一的声音,夜色被突显得令人尴尬的寂静。
霍去病用脚来挠我的脚心,我怕痒,忙着躲,他却脚法灵活,我怎么躲都没有躲开,几次交锋后,尴尬在不知不觉中被驱走。我笑道:“你再欺负我,我可要反击了。”话说着,已经掬起一捧水,泼到他脸上。
他用手点点我,嘴角一勾,笑得一脸邪气,脚上用力,猛地一打水,“哗啦”一声,我和他都全身湿透。
我嚷道:“全身都湿了,怎么回去?会沾满沙子的。”
他笑着跳进了泉水中:“既然湿都湿了,索性就不回去了,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待明日太阳出来,把衣服晒干后再回去。”他一面脱下外袍,顺手扔到岸边,一面还对我挤了下眼睛。
我气结,指着他:“你早有预谋。”
他嬉笑着来拉我:“这么好的地方,不好好利用下,岂不可惜?”
我板着脸,不肯顺他的意跳入水中,他却毫不在乎地满面笑意,一手拉着我,一手去挠我的脚板心,我躲了一会儿,躲不开,实在禁不住他闹,无可奈何地顺着他的力道跳下了水。
他拖着我向泉中央游去,我忽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纳闷地停下,侧耳细听。
的确是笛音,从很远处飘来,声音渐渐变大,似乎吹笛的人正在急速向月牙泉行来。不一会儿,霍去病也听到了声音,他气恼地嘀咕道:“西域也出疯子,还是深夜不好好在家中睡觉,却在大漠中瞎逛吹笛的疯子。”
我笑道:“大汉和匈奴犯了案的人,或者不愿意受律法束缚的狂傲之人,往往都云集到西域,此处国家多,势力彼此牵扯,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几个疯子很正常。”
我游向岸边,霍去病心不甘、情不愿地随在我身后。
笛音一变,从欢喜变成了哀伤,仿若一个沉浸在往日喜悦记忆中的人忽然发现原来一切都已过去,蓦然从喜到哀,一点儿过渡都无。
我心里惊叹此人吹笛技艺之高,也被他笛音中的伤心触动,不禁极目向笛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轮皓月当空而照,一匹雪白的骆驼正奔跑在漠漠银沙上,蹄落不生尘,迅疾可比千里马,竟像和汗血宝马齐名的天山雪驼。
一个身穿月白衣袍的人骑在骆驼上,横笛而奏,乌黑的头发张扬在风中,宽大的衣袍随风猎猎而舞。如此张扬的姿态,在此人身上却依旧透着文雅温和。
皎洁的月色流转在他的周身,却驱不走萦绕在他身上的孤寂伤心。他的笛音把整个大漠都带入了哀伤中。
霍去病笑赞:“玉儿,他根本没有驱策骆驼,而是任由骆驼乱跑,和老子那家伙骑青驴的态度倒很像,走到哪里是哪里,不过老子只是在关内转悠,他却好气魄,把沙漠当自己家院子一样随意而行。”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我本就疑心渐起,此时心中一震,再不敢多看,匆匆扭头,急欲上岸。
不一会儿,霍去病也认出来人,原本唇边的笑意消失,沉默地随在我身后游向岸边。
骆驼停在月牙泉边,九爷握着笛子默默看着泉水和沙山,一脸寂寥,一身清冷。圆月映照下,只有他和泉水中的倒影彼此相伴。
他抬头看向沙山,似乎想起什么,忽地一笑,可笑过之后,却是更深的失落。
我隐在沙山的阴影中,身子一半犹浸在水中,再走两步就是岸边,却一动不敢动。霍去病也静静地立在我身侧,寂静中只听到怦怦的急乱心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
骆驼喷了喷鼻子,从地上叼起一件衣袍,冲着我们藏匿的方向叫起来,九爷的手中迅速出现一个小弩弓,对着我们,含笑道:“不知是何方君子高人?”
我仍然不想面对,霍去病却再难忍耐,笑着走了出去:“孟兄,我们夫妇二人本就是寻你而来,不想却夜半相逢。”
我也只能随在去病身后,默默走出。
九爷看到霍去病半裸的上身,脸色发白,一时怔怔,忘记移开弩弓。在我身上匆匆一瞥,立即转开视线,低头从挂在骆驼上的袋子里抽了件袍子递给霍去病。
霍去病刚说了声“不用”,又立即反应过来,袍子不是给他的。他扭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的我。我的衣服因为泡过水,此时全贴在身上。
霍去病几分无奈地接过衣袍:“多谢。”转身给我披在身上。
九爷缓缓收起弩弓,唇边带出一丝苦笑:“上一次,我也是用这把弓,在这个地方指着你。”
霍去病侧头看向我,我拢着身上的衣袍,低头看着地面一声不吭。
三人之间怪异地安静,我急欲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匆匆道:“九爷,我们是来看……孩子的。”孩子已经一岁多,我们却连名字都没有起。
九爷眼中带了暖意,笑道:“未经你们许可,我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单字逸,我们都叫他逸儿。”
霍去病道:“逸,既可解为隐伏遁迹,也可解为卓越超拔,这个名字很好,大名也做得,以后他就叫霍逸了。”
大恩难言谢,霍去病虽一直没有说过谢,可他特意用九爷起的名字给儿子做名,不管是我们,还是儿子,都要终生不忘,对九爷的感谢之心却尽表。
九爷看向我,好似对霍去病的意见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问我的意思,我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淡淡一笑,未再对名字多言:“我已命人把逸儿从天山接来,你们要去见他吗?”
霍去病和我相视一眼,都心神激动,他沉吟了一瞬:“来回一趟,要明日太阳落山前才能赶回,时间耽搁太久,我怕有意外。玉儿,你再忍耐一下,如果别的事情耽搁就耽搁了,可此事我不想出一点儿差错。”
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我强笑着点了下头:“我明白,一年都忍了,这几日难道还不能忍?”
霍去病和九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定声道:“玉儿,我向你保证,你马上就可以和逸儿团圆。”
九爷淡淡笑着,眼中的落寞却渐重,视线从我脸上一掠而过,驱策骆驼转身离去:“那我等你的消息。”
霍去病扬声问:“我们到哈密后如何寻你?”
天山雪驼迅疾如风,转瞬间九爷的身影已去远,声音遥遥传来:“玉儿一进城自会找到我。”
霍去病瞟了我一眼,却没有多问。这两人一见面,就若高手过招,伤人于无形,我小心翼翼地左躲右闪,却还是一不小心就被剑气波及。
其实,我压根不明白为什么九爷说我一进城就能找到他,所以也无从向霍去病解释,只得苦笑着思索,想尽快转开话题,却真的让我找到刚才没有留心到的话语:“咦?你怎么知道九爷落脚哈密?”
霍去病一怔,眼睛看着别处道:“附近最大的城池就是哈密,所以我就猜他在哈密了。”
“格尔木不也挺大的吗?”
“玉儿,你见了逸儿,最想干什么?”霍去病不答反问,用一个我幻想了无数次的话题把我的心神引开,我心中虽有疑惑,但觉得他不说自有他不说的理由,不愿再深问,顺着他的意思,回答着他的问题。去病刚说了声“不用”,又立即反应过来,袍子不是给他的。他扭头看向躲在他身后的我。我的衣服因为泡过水,此时全贴在身上。
霍去病几分无奈地接过衣袍:“多谢。”转身给我披在身上。
九爷缓缓收起弩弓,唇边带出一丝苦笑:“上一次,我也是用这把弓,在这个地方指着你。”
霍去病侧头看向我,我拢着身上的衣袍,低头看着地面一声不吭。
三人之间怪异地安静,我急欲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匆匆道:“九爷,我们是来看……孩子的。”孩子已经一岁多,我们却连名字都没有起。
九爷眼中带了暖意,笑道:“未经你们许可,我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单字逸,我们都叫他逸儿。”
霍去病道:“逸,既可解为隐伏遁迹,也可解为卓越超拔,这个名字很好,大名也做得,以后他就叫霍逸了。”
大恩难言谢,霍去病虽一直没有说过谢,可他特意用九爷起的名字给儿子做名,不管是我们,还是儿子,都要终生不忘,对九爷的感谢之心却尽表。
九爷看向我,好似对霍去病的意见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问我的意思,我道:“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淡淡一笑,未再对名字多言:“我已命人把逸儿从天山接来,你们要去见他吗?”
霍去病和我相视一眼,都心神激动,他沉吟了一瞬:“来回一趟,要明日太阳落山前才能赶回,时间耽搁太久,我怕有意外。玉儿,你再忍耐一下,如果别的事情耽搁就耽搁了,可此事我不想出一点儿差错。”
近在咫尺,却不得相见,我强笑着点了下头:“我明白,一年都忍了,这几日难道还不能忍?”
霍去病和九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定声道:“玉儿,我向你保证,你马上就可以和逸儿团圆。”
九爷淡淡笑着,眼中的落寞却渐重,视线从我脸上一掠而过,驱策骆驼转身离去:“那我等你的消息。”
霍去病扬声问:“我们到哈密后如何寻你?”
天山雪驼迅疾如风,转瞬间九爷的身影已去远,声音遥遥传来:“玉儿一进城自会找到我。”
霍去病瞟了我一眼,却没有多问。这两人一见面,就若高手过招,伤人于无形,我小心翼翼地左躲右闪,却还是一不小心就被剑气波及。
其实,我压根不明白为什么九爷说我一进城就能找到他,所以也无从向霍去病解释,只得苦笑着思索,想尽快转开话题,却真的让我找到刚才没有留心到的话语:“咦?你怎么知道九爷落脚哈密?”
霍去病一怔,眼睛看着别处道:“附近最大的城池就是哈密,所以我就猜他在哈密了。”
“格尔木不也挺大的吗?”
“玉儿,你见了逸儿,最想干什么?”霍去病不答反问,用一个我幻想了无数次的话题把我的心神引开,我心中虽有疑惑,但觉得他不说自有他不说的理由,不愿再深问,顺着他的意思,回答着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