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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之内,鸦雀无声,奴仆婢女,鱼贯而入。
案堂之上,笔墨伺候,众人皆待李洛冰走上前去,挥毫而就。
南郡王端坐主位,两手相交于胸,眉梢上挑,嘴角紧收,口中仿若降妖道士般迸出了一个字。
“画!”
一时之间,空气仿若都粘稠了起来,带着重若千钧的气势压向了正堂里每个人的心头。
话说此时,倘若是修心不够,或是不够稳重之人,乍处于这众人瞩目之下,大抵没有不惊慌失措的。
然而,李洛冰则恰恰相反,说起来,他可算的上是三世未亡之人,俗话说的好,“老而不死是为贼”。李洛冰虽然不能算是个“贼”,但他前生漂泊于乱世,所见的千钧一发之际却也是数不胜数。
漫说南郡王的功力还只能算是个降妖的小道士,其实,哪怕是来个飞升了的活神仙恐怕也收不了他这只修炼万年的老妖精。
故而此时此刻,尽管堂内暗波涌动,但李洛冰都恍若无视,依旧巍然不动若贤松。只见他面若静水,目漾微波,抬眼环视,却是先检查起笔墨来。
“磨刀不费砍柴功”,李洛冰深知倘若器具不佳,那么即便是书画大家,也未必能避免留有瑕疵。现下乃是李洛冰于此世展现自己的第一次机会,他又怎能任凭自己留有遗憾呢?
“好纸!”李洛冰轻轻在纸面上一拂,便已知此纸之深浅。原来这正是鼎鼎有名的“四尺丹”!
传言“四尺丹”之名乃是为纪念蔡伦之徒孔丹而来,端的是名贵非凡,非世家大族不可得其真品。此时,南郡王竟拿出这种纸来供李洛冰这个曾经的纨绔子弟来作画,要不就是南郡王不识此纸,于是暴殄天物;要不,就是李氏宗族底蕴之深不可估量。
李洛冰心中犹疑,但也知此时不是走神之机,故而便轻摇了下头,摒除了杂念,提起笔来准备作画。
只是,骤然到了笔尖马上就要接触纸面之时,一直表现得都如同世外高人、山中隐士般的李洛冰愣住了……
额……好像还没吃“长康遗梦丹”。
额……好像还没吃“长康遗梦丹”。
额……好像还没吃“长康遗梦丹”。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你们知道的,如果只是个普通人,这时候可能已经悔恨得两行清泪挂满面庞了。但是李洛冰是谁啊?
他永远都是那个万花丛中最最最闪耀,最最最迷人的……
那只狗尾巴草!
所以,亲爱的读者们,请永远不要忘记,面对一只修炼多年的老妖精,只有他不想做的,没有他做不到的!
就像现在,你想到天翻地覆、天崩地裂、天荒地老也想不到如何解决的这个情况,转眼间,就在李洛冰厚若城墙的脸皮下败亡了。
“作画岂能无酒?!”只见李洛冰张扬一笑,一时之间,竟宛若东晋狂士附身,通身之中流转着说不出的风流俊逸。
刹那间,满室的婢女们只觉心头微颤,面上不经意间竟都浮上了一缕绯红。
与此同时,只见李洛冰提腕一转,本来已经近于纸面的笔尖忽地腾空拔起!霎时间,竹笔若利剑,直直地向研墨的小厮刺去。与此同时,一滴饱满的墨汁,也借着这股劲力,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啪!”的一声糊在了这个可怜的小厮脸上。“你!给我拿酒来!”李洛冰喝道。
围观的婢女们此时更是神迷,大雍朝向来推崇奇人异事,今日能亲眼得见,岂不幸哉!
小厮:“……”
待见那个已经变为半脸包公的小厮取酒而归,李洛冰心中默默念道“长康遗梦丹”,转瞬之间,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已经出现在李洛冰手中。
“少爷,酒来了。”半黑半白的小厮极力地保持着平静,但从他颤抖的手可以看出,如果可以的话,这杯酒可能早就倒在了李洛冰的脑袋上。
不过李洛冰可没时间理他,随手接过酒杯,轻轻一抖袖子,那颗朱红色的“长康遗梦丹”就这样不着痕迹地滚进了酒杯里,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洛冰微微一笑,举杯痛饮,而后再不迟疑。
只见他执笔上前,神态安详,然而眼波流转间,却被那画纸上的一片空虚所牵绊。
佛语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空白的画卷里像是闪过了前生的金戈铁马,又像是溢出了未尽的爱恨别离。贪嗔痴慢疑,五毒伤吾心。今生从头取,何故恋旧期?
书画之道,小者凭技艺,大者凭修行。原来,李洛冰三世轮回过,心中羁绊却愈发沉积,此时此刻,借着“长康遗梦丹”的影响,却是尽皆倾吐了出来,却是一桩出乎意料的美事。
前世如梦飘散离,散了怨气,舒了人心,今生的一点一滴,没了压迫,便也荡悠悠地浮在了脑海里:阳光,雪地,一缕金色透过窗沿打在透光的角落里。眉眼低垂,换个角度,只见无数细小的微粒在那一米阳光中欢快地舞动着,带着连人都不曾有过的活力。岁月静好,闲适恬静,门外言叔正端着新砌的热茶,缓缓而来,每一次踱步间,脚跟微微带起几粒雪珠,弹跳在冷冽冽的空气里。
心有所思,画有所现,李洛冰不再犹疑,挥毫落纸,一时之间,妙笔生辉,仿若空庭落月;醉墨淋漓,好似春风微拂。画卷之上,留白之间,李洛冰将脑海中的画面寄托于这墨色的笔尖,而后在那画卷的一角,添上了前身记忆中,那对青春年少正相知的郡王夫妻。
坐在正座的南郡王,早已不知什么时候便移到了李洛冰的身畔。他接过了研磨的差事,骄傲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这一片虚无中创造出新的奇迹。但当他看到那画卷之中的旧日时光时,泪还是忍不住地滴落了,混在墨汁里,浸润了一角的回忆。
李洛冰眼中的今生,却是南郡王眼中的前世——逝去的人,逝去的事,都化作随风飘散的尘埃沙粒,待你追回它时,迷住眼,流下泪。
“好孩子,好孩子……”南郡王像是被哽住了喉咙,但即便如此,仍是艰难地挤出了对李洛冰的赞美。
一时之间,满室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南郡王好像才缓过神来,只听他声音沙哑地说道,“行之啊!自打你娘去世了,我都有多长时间没叫过你的字了?这些年要不就是你整日出外游手好闲,要不就是惹了祸让我都不想见到你,不过今天啊,你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这样吧,你最近就好好地在家中准备一下,回头咱们去参加琼瑶宴,让那些说咱们郡王府后继无人的瞎子们看看,到底什么才叫青年才俊!”
李洛冰文言心中大定,琼瑶宴乃是一年一度的文学盛事,倘若能在此扬名,那么对自己说服书院收回除名之事,乃至于今后的发展都至关重要。
南郡王见李洛冰面有喜色,自己的心中也染上了几分愉悦之情。
不过,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些令人不快之事,且又是与李洛冰相关的,于是便再次开口嘱托道,“行之,如果旁系的族老们有找你的,你便一概推病婉拒,或者报信与我,知道了吗?”
李洛冰疑惑道,“为何不见?谎称有疾,被人揭发了,岂不是更加失礼?”
南郡王冷哼一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日,不停的有宗族的人跟我建议,要咱们直系出一个守夜人,以示公平,而且话里明里暗里地都指向了你。这时候你再见他们,岂不自己送上门去?他们身为长辈,你可好推辞?”
李洛冰闻言心中先是一怒,毕竟谁平白无故地被坑害了,也不会开心,但他转念一想,便又计上心头,只听他说道,“父王,疏远宗族可是败亡之兆,您万万不可因此事和族中诸老起了嫌隙。既然他们这么想让咱们直系也出一个人,那肯定不是庶子就能打发得了的,要不然这样,还是我去守夜吧,您带着五弟去参加琼瑶宴。”
南郡王听得此话,先是连连否定,“不行,你不去琼瑶宴,那简直就是宝珠蒙尘,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而后南郡王细细体味了一下,顿时感觉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对啊!自己不是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嫡子吗?不仅前几个月眠花宿柳,而且刚才还如此大逆不道,让他在一众亲戚面前丢人现眼!正好把这个臭小子放到宗祠里反省反省!至于后遗症,郡王府里续断疗伤的灵药多了去了,就是腿断了都能给他接回来,何况只是一点皮肉之苦?
想着想着,奉行着“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南郡王又一次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只见他大手一挥,高声说道,“行之啊!去,把李洛城给我叫来!你就安心地回去准备吧!祭祖的事情不必上心!”
李洛冰听到这话,知道已是大功告成,嘴角含笑,重重应道,“谨遵父王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