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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狂风夹着雪花扑在窗棂门扇之上轰隆作响。
乾清宫内沈一贯和沈鲤敛声宁神,分左右静静站立。
眼神在手中两本奏折上流连不定,万历脸上神色阴晴参半,
“沈一贯,你是内阁首辅,来看看这两份折子,不论那一份,其中所奏之事可都精彩的很哪。”
沈一贯脸色一变,皇上的语气透着一股怪异,而且直呼其名,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难道……是因为李延华的缘故让陛上迁怒到自个身上了不成?心中忐忑不安,手上分毫不慢,几步上前从黄锦手中接过折子。
待展开一看,触目就是一愣,没等看完几行字脸上就见了汗。
沈鲤低着头,可嘴角却带着笑。早在他将睿王折子越过沈一贯这个首辅转给皇上时,很清楚这一次做法必定会招致沈一贯的极度不满,可是他不在乎,只要自已有皇上仗腰,何必怕一个油头滑脑的沈一贯。
看到沈一贯神色剧变,不由得心中大为快意!天佑这一次这个家伙能失了圣眷,自已便有了取而代之的最好机会。
可是为什么是两份奏折?沈鲤断定其中有一份必是睿王的,可那一份是谁的呢?
乾清宫大殿门外,站着一个人,跪着两个人。
站着的人一身雪裘,肩头发顶被风雪染得一片白霜,而地上跪着那两个更是不堪,冰凉的水磨青砖有如寒冰,只消跪上片刻,两条腿自膝盖以下已木木的没有了知觉,只要这样跪上几个时辰,这两条腿也就报废了。
李延华何时受过这种苦楚,初时还觉得膝盖处有万针攒刺,可是现在已经全无知觉,知道不妙,不由得骇叫起来,“周大人,我的腿不能动啦,不能动啦……”
跪在他身边的周恒脸色苍白,冰凉凶狠的目光剜了他一眼,近乎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哎,老天爷真是吝啬,就两年都不肯给我,我只要两年……”
一道身影在二人跟前停下,李延华一边呻吟,一边不由自主的抬起来向上看,映入眼帘朱常洛的脸比天上的风雪还要苍白无色,可是一双眼睛如同冰棱一样扎进他的心上。李延华蓦然呆了一呆,却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小王爷,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受那个贱民王有德的挑拨,一时糊涂才办了这事,您手下留留情,大人有大量,求求皇上开开恩,放了我吧……”
朱常洛冷笑一声,视线落到一旁周恒的身上。
周恒慢慢抬起头来,扯动嘴上僵硬的肌肉,露出一个怪异之极的笑容,“下官不敢求饶,只是自从与王爷相遇,一向小心不敢得罪,王爷又何必如此斩尽杀绝,不留半分后路?”
后路?朱常洛张开没有半分血色的嘴唇,发出的声音却如浸过冰水一样的寒冷。
“周大人以为是冒犯了本王才有今日么?如果你这么想可就大错特错啦。周大人是明白人,当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既有当年种因在前,就该知有今日之果,天理循环,报应虽然来得晚了一些,可终究也不算晚。”
似乎想到了什么,周恒猛的抬起头,眼底居然有了恐怖的绝望之色。
黄锦从乾清宫出来传旨的时候,被冷风一激,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转眼看了立在周恒身旁的朱常洛,即便是在风雪中,也如那孤崖壁上的青松一般,腰背挺拔笔直,只是嘴角轻挑,神情中除了冷肃更有残酷。
郑府内顾宪成和叶向高相对而坐,案上茶香缭乱,室内温暖如春。
可是气氛却好象凝固冻结了一般,看着顾宪成脸色凝重,默然不语,叶向高不由得一阵奇怪。
自从顾先生从无锡老家回京,表面上看一如从前,可是叶向高敏感的觉察到这位顾先生已变得比以前沉闷,似有无尽心事一般。
思忖片刻,叶向高低声道:“御驾亲审,深宫问罪,睿王好大的面子。”
说实话对于今天这个案子,叶向高是抱着一肚子看笑话的心思,原因无他,就冲着自已的死对头沈一贯那铁青的脸,叶向高就觉得非常解气,可是奇怪的是,明明定好明日要在刑部大堂开审的案子,居然由皇上亲自下了御命,将一干有关人等,全都叫进了乾清宫,说是御驾亲审,这难免让很多人想入非非。
想起那日在鹤翔山一晤时的惊心动魄,顾宪成脸色变得难看,“进卿,咱们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啊?”叶向高微微变色,搞不懂顾宪成为什么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顾宪成张嘴欲语,却被撩帘进来的郑国泰急匆匆的上来凑热闹,“老顾、小高,你们在说些什么,算我一个!”
一见郑国泰进来,顾宪成眼睛一亮,“守成,速去安排一下,我有要事必须进宫见贵妃娘娘!”
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郑国泰呆在当地,完全不知发什么了什么事,可是有一点他是知道的,见贵妃娘娘?你以为是去买大白菜说的这么轻巧容易?深宫内院,自已一月不过也只能见个一次。
“老顾,写封信我给你带过去不行么,直接见面,这要是被人发觉,那可是大事!”
自从鹤翔山归来,顾宪成对于这个草包越来越没有耐心,对于他的问话直接转过了头,对着空气怔忡出神。
无端被嫌弃了郑国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要拉着叶向高询问,谁知没好气的叶向高先送了一句话过来,差点没把他的鼻子气歪。
“郑大人,麻烦你长点心吧!”
黄锦和朱常洛一前一后进了乾清宫大殿,见礼之后,万历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这时一个小太监跑进来,对着黄锦小声道:“公公,外头那两位跪得久了,已经站不起来了,您看……”
黄锦看了一眼万历的神色,轻声斥道:“不长眼的家伙,找上两个人,把他们架进来!”
看着蒌顿在地、了无生气的两个人,沈一贯脸色极度灰败难看,自从看完那份血书密奏,沈一贯清楚明白的知道现在瘫在他眼前这两个人,两只脚全都踏进了阎王殿,已救无可救。
“你们二人一个首辅,一个次辅,依你们看睿王这个案该如何了解?”
没等沈一贯说话,沈鲤抢上一步,“大明治国以仁为主,以法为辅,睿王殿下一片仁心为国取财,居然被无耻之人污为敛财自肥,臣以为若事属实,必须严惩不怠,当处凌迟极刑!”
万历看了一眼沈一贯,“沈卿以为如何?”
沈一贯只觉得一颗心被刀子割了几刀,狠辣辣的往外滴血,咬着牙低声道:“沈大人说的很是,老臣附议。”
周恒猛的就闭上了眼,而李延华却惊恐的瞪大了眼,发出一声惨嚎,“皇上饶命啊,就算我诬告了殿下,那也是受了别人蒙弊,罪不当死啊。”转过头看向沈一贯,“姐夫好狠心,你快和皇上说几句好话,也不为我求求情么……”
“闭嘴!”沈一贯额上青筋暴跳,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脚将李延华踢倒在地,抖手将两份折子摔在他的脸上,“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们做的好事,看看死得冤不冤!”
乾清宫内烧着地龙,李延华身上的寒气逐渐化开,此刻只觉得周身有如万针攒刺,冷不丁吃了沈一贯这一脚,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其中一份折子长长铺展开来,滚到周恒眼前,周恒睁大了眼只看了几个字,纸上触目惊心的点点血色便直浸眼底!
今天是睿王开审的大日子,任谁都知道关系到皇家这湾混水不好趟,一个不好,热闹没看成没准还溅一身泥点子,可是都说好奇害死猫,其实真正最有好奇心的动物绝对不是猫,而是人。
一大早刑部大堂门前就围满了人,老少兼有,人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怕事的没有敢来这里,来这里的都是不怕事的,随着人越聚越多,喧哗声也是越来越大,把个庄严肃穆的刑部大门直接搞成了东门外的菜市场。
人群中有一个女子颇为引人注目,一身白衣皎若白雪,面上覆着轻纱,虽然看不清面容,可是光凭那弱柳扶风一般的风姿,已足以让人一见惊心动魄。这样的女子夹在众人之中显得格外扎眼,面对一片或好或坏或猜疑的眼神,苏映雪又羞又急,可是刑部大门末开,虽然难堪之至也保得咬牙忍耐。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从天没亮一直等到日正天中,刑部大门如同铁铸了一样纹丝不动,有几个心急的躲在人群中向大门丢开了石头,场面顿时有些乱。
“肃静!刑部重地,不准放肆喧哗!”
刑部大门终于开了,众人顿时住了声,从中出了一个黑衣小吏,大马金刀的环视四周,使劲咳嗽了一声,“好教你们得知,今日睿王一案已经挪到乾清宫太和殿审理,看热闹的都散了吧。”
如同热油锅里泼了瓢冷水,登时炸了锅!
那小吏也不是好惹的,大声道:“吵个毛!睿王爷这案子是被咱们万岁爷提去亲审的,你们那位觉得自个有脸面的,不妨去太和殿听听,在这闹个有个鸟用!”说完冷笑一声,吩咐两边守卫道:“爷几个,关门放狗!这些人若是还要再闹,咱们刑部大牢这几天有的是空房,想来玩的尽管上吧!”
众人哄的一声做鸟兽散,开玩笑,刑部那地方是人能去的么。
一时间人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苏映雪一个人站在当地呆呆怔怔,自从朱常洛被锦衣卫带走,苏映雪便急得发疯,朱常洛死不死的她不关心,问题是自已父亲的血书秘奏还在他身上,事关苏氏一门的血海深仇,苏映雪思忖再三,一咬牙,瞅了空子独自一人离了鹤翔山来到了京城。
望着空旷的广场,苏映雪悲从中来,正自黯然神伤不知所措之时,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去给我把刑部大门拆了!我看那个胆子大,敢审我的夫君。”
苏映雪愕然回首处,只见长街尽头一骑烟尘滚滚而来,当头一匹胭脂桃花马上似一朵红云样从远处急速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