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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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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话一出,便代表她已经猜出来了。

    库监敢在入内内侍省的人来提赃资的时候故意给他们冷板凳坐,也不是一个没魄力之人,遂躬身长揖表态道:“今日有此事端,皆为下官意气用事之过,下官甘愿受罚。”

    “你确实该罚。”乔辞冷冷道,“不管你出于什么缘由,做决定的时候都应该把后果考虑进去。入内内侍省的人是什么德行你不清楚么?即便你今天将他们挡住了,那明天呢?后天呢?你以为你能用这么个蠢法子拦他们一辈子不成?”

    库监垂头道:“下官知错。”

    他的模样蔫了吧唧的,想必确实知错了,乔辞长出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道:“既然如此,就罚你三个月的俸禄,我会将此事与三司使陶大人禀明,你可有异议?”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用三个月的俸禄了结,算是从轻发落了,库监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处理完了库监,乔辞微挑的眼梢飞向叶斐然:“还有你。”

    方才还巧言善辩的叶大人瞬间沉默了,学着身旁库监的模样敛袖垂首,一副任君处置的乖巧态度。

    乔辞眯缝了眼,冷哼一声道:“你是不是需要给我解释解释,你是怎么拿着这本账簿与他相谈甚欢如此久,以至于害得他误了正事的?”

    乔辞能看出他们俩在做假证,一来是因为叶斐然与左藏库的人素无交集,即便在账目中发现了问题,要找的人也只会是乔辞,而不是左藏库的监官。二来便是因为事发的时间全部都对不上。

    乔辞临出值房前吩咐吏卒把这个账簿带给叶斐然,她人才到左藏库门口没多久,叶斐然便与库监一同过来,还说是因为讨论这本账簿才耽误了内藏的接待,这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么?

    叶斐然显然也没想过能瞒住乔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我与库监大人其实是在来这里的路上遇到的。当时听闻事态紧急,我们为了避免冲突进一步恶化,才想到了这个方法。”

    库监在一旁急急解释道:“此事全是下官一人的过错,还请大人莫要责怪叶勾判。”

    乔辞却没搭理他的求情,绕过了所有的弯弯道道直接问出重点:“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叶斐然顿了顿,老老实实回答道:“看热闹。”

    给叶斐然送账簿的曾石是三司出了名的碎嘴子,将左藏与内藏历年来的矛盾冲突描述得绘声绘色,叶斐然被他说得心痒痒,便想着偷偷溜过来瞅一眼左藏和内藏是怎么起争端的。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不该有的好奇心,他被走投无路的库监给捉住,帮他做了一回假证。

    听了叶斐然的回答,连库监都不想帮他说话了。

    乔辞被他气笑了:“别人看到入内内侍省的人,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你倒好,主动凑上来得罪人。”

    不过不管叶斐然做这件事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他确实是帮了乔辞一个大忙。

    虽然乔辞与钱松说话的时候句句不离御史台,但那也只是为了威慑住钱松,心里却把告知御史台当做万不得已才用的方法。

    就像钱松说的,这件事情三司有错在先,即便到了御史台,也会将左藏和内藏各打五十大板。更何况钱松的身份特殊,是钱昱的唯一的养子,若说钱昱是大树,他便是上面的枝叶。以乔辞现在的能力撼动不了钱昱,先拔掉钱松,势必会给自己招来钱昱的报复,后患无穷。对付这样的人,等待时机一举将最大的那棵树铲除了才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叶斐然既然帮了忙,这浑水他也是趟进来了,乔辞无论怎样都不能放着他不管,遂对他道:“那帮子阉人心眼小得很,若是以后找你麻烦,记得与我说,知道么?”

    叶斐然拱手向乔辞致谢。

    乔辞处理完了这两人,这才有空去检查自己方才从钱松那里抢回来的几个箱子。她招手示意叶斐然靠近,而后弯腰开了其中一个箱子,里面赫然就是叶斐然被刑部抄没的藏书。

    这些赃资在分拣的时候都重新装过箱,一模一样的檀木箱子,叶斐然都看不出什么箱子里面装着什么,乔辞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叶斐然的眼眸微微一张,盯着自己多年来的心爱之物,眼珠子都错不开了。

    “既然钱松那边会把这些赃资的空缺填补上去,这些箱子里的东西怎么也算不得是赃资了。”乔辞声音淡淡道,“你从箱子里面翻一翻,把里面自己的东西都捡出来,余下的我会教人重新清点入库。”

    “多谢乔大人。”叶斐然对着乔辞道,这个道谢比起方才那个要郑重了许多。

    “不过……”乔辞的话锋却蓦地一转,“你也听到了,这几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我是要重新送入左藏库的,别人都没有拿过,就只有你拿了,为了不让大家说闲话,左藏库的大门便由你来负责修葺,毕竟这些物资本就是用来抵修大门的钱的。”

    她的凤眸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在阳光下潋滟盈盈的,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人的心窝里去:“你刚发过春俸,应该不至于没钱罢?”

    钱自然是有的,不过修完这大门,生活好不容易滋润一些的叶大人就又要变回那个一穷二白的叶斐然了。

    “你有意见么?”见叶斐然不答,乔辞挑眉,“有意见可以提出来,做假证的时候叶大人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哪。”

    “没意见。”叶斐然苦笑。

    他的藏书里面有不少千金难求的孤本,被抄走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如今失而复得,才付出这点儿代价怎么都是值得的。

    只可惜他好不容易挨到了发春俸,才买了一匹马,连马料都还来不及囤,钱就要没了。也不知谢云开手中的那点俸禄够不够两人熬到下一次发俸的日子,若是不够,他便去街上卖字画罢……

    乔辞轻笑了一声,复又转回来对一直候着的左藏库监官道:“修门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需要几日的功夫。这些天你便带着吏卒好好守备左藏库,切不可让人趁虚而入,明白么?”

    库监说明白,思索了一下,问乔辞道:“乔大人方才说这几个箱子里的东西要重新清点入库,不知应该以什么名义计入三司的账目里面?”

    左藏库的收入分为赋税、钞引、铸钱司等几个类别,这种凭着一张嘴皮子抢回来的收入还是第一次见。

    乔辞建议道:“给他单独做一个账目来源,叫做傻子上赶着送来的。”

    库监一惊,犹豫道:“这……”

    乔辞没想到他会当真,摇了摇头道:“你自己看着办,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便仍旧记在赃资里面。”

    库监这才松了一口气,告辞下去张罗。

    ~

    三司在忙活着将新的物资入库的时候,上赶着给三司送钱的内藏也没有闲着。

    下面的人在进进出出地搬运新带回来的供物,钱松也在发愁被乔辞讹走的那笔钱应该怎么办。

    这事儿要是被钱昱知道了,少不了要挨罚,钱松心烦意乱,心里思忖着要是窟窿不算太大,他便悄默默地用自己的钱补上去。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当手下的内侍将清点完毕的的账目呈给钱松时,钱松的眼前一黑,险些要厥过去。

    乔辞下手比想象中的还要黑,看似随手一指,竟然把所有箱子里面最贵重的几个给点走了。这几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林林总总加起来数目十分大,恐怕不是他一个人能还得起的。

    在房间里面踱了一会儿步,钱松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应付,终于还是去找了自己的干爹钱昱。

    外面搬运物资的响动很大,屋内却是静悄悄的,压抑的气氛将焚香的味道与空气凝在了一起,沉闷到令人几近窒息。

    钱松喘不上来气,想去开窗户,却又不敢乱动,便只能立在那里使劲掐着左手的虎口,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钱昱在听完了钱松的话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所以此次的左藏库的上供,有三分之一被乔敏言扣回到了左藏库?”

    钱松面色羞愧道:“儿子无能,没能办好干爹给的差事,请干爹责罚。”

    此次左藏的上供是三司使陶恕一手促成的,有着他那层帮衬,事情很难不成功。怪只怪钱松运气不好,偏偏遇到了乔敏言。那丫头有几分小聪明,手腕颇有昔日乔相之风,钱松跟她比到底还是嫩了点儿。

    看来这个哑巴亏横竖都要内藏自己咽下去了。钱昱转着手中的茶盏盖儿,对着钱松道:“既然如此,这个欠账便由你来还罢!”

    自己闯的货,唯有自己付出了代价才能长记性。

    钱松蓦地瞪大了双眼,显然没想到钱昱竟然会不管他的死活。

    “干爹。”钱松开口唤了他一声,声音十分委屈,“这么大的窟窿,若是被今上发现了……”

    “你也知道被今上发现了要掉脑袋?”钱昱的嗓音很低,听起来不阴柔,却让人浑身发寒。他冷笑两声,继续道,“放心罢,内藏不同于左藏,左藏的账是明面上的,内藏银钱的确切数目只有我与今上两个人知晓,今上只会过问不会来查,你只要能将这些钱尽快补上,脑袋就还能在你的脖子上呆着。”

    这话一出口,钱松便知道让钱昱帮忙出钱定然是没戏了,不过好在钱昱答应了会在今上那边帮忙遮掩,也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屋内的焚香的气味越来越浓厚,钱松心中的担子放下,终于敢去将窗牖打开。外面的嘈杂喧闹声随着西风扑面而来,钱松猛吸了几口气,转身才看到钱昱正拿着自己方才放在桌案上的入库赃资明细在读。

    那张明细是他去三司之前就做好的,方才负责清点的人只将明细上没有收回来的物资划去,还未来得及誊抄一份干净的,便被钱松带着来找钱昱。

    钱松走回到他身后,跟着读了一会儿,看到明细上的一排排被朱笔划去的书籍名,蓦地便想起方才在三司中那个名唤叶斐然的勾判在赃资账簿上画的圈。

    那个圈里面的东西,也大多是书籍。

    他循着记忆,伸手在那张明细上点了几本在叶斐然圈中的书,问钱昱道:“干爹您的见识广博,可知道这几本书是什么书?为什么它们会混迹在一堆金银器皿里面,难道很值钱?”

    钱昱点了点头:“这些书中有些为孤本,有些为未用模印的善本,确实十分难得。”

    钱松小声呢喃:“那就奇了怪了,他一个八品小官,哪里来的这么多俸禄收集这些?”心中这么想着,钱松的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三司职官若是贪赃枉法,那可是要罪加一等的。儿子这就差人去查查他的家底,若是真能查出来什么,也能替我们出一口今天的恶气。”

    “胡闹!”钱昱斥他道,“像这样的藏书有价无市,多为书香世家传承而来,哪里是说买就能买到的?你有那闲心思,不如好好寻思着怎么把今日的欠钱补上,好让我安安生生睡个觉。”他的视线扫过一列一列的账目,在一部没被划掉的书籍上停了下来,问钱松道,“这本书是怎么回事?”

    钱松方被骂完有些胆战心惊,听到钱昱的问话,急忙答道:“三司那边分理器物时重新装了箱子,这本书没被划掉,兴许是因为装箱的时候没与其他书装到一块儿,便被我们带回来了。”

    “这本书虽然难得,却不算什么古籍,难怪没有与其他的书放在一处。”钱昱道,“你去将它拿过来,我想翻翻。”

    钱松拿着书回来的时候,钱昱还埋头于赃资的明细之中,似是还想再找这么一本相同的书出来。

    钱松见他没空抬头,便随手翻了翻手中的书,谁知还未翻几页,手却蓦地一抖,面上的神情也僵硬了起来。

    “干爹?”他换了一声,神色有些慌乱。

    钱昱抬头看他:“怎么了?”

    钱松将书递过去,小心翼翼地道:“您看这本书上面的注释,是不是今上的?”

    钱昱与钱松父子二人皆侍于御前,今上的墨迹他们最熟悉不过。钱昱研究了一阵子,方开始也觉得像极了,后来再仔细瞅,还是发现了其中的细微差别:“形像,神却不像。”

    今上的字笔走龙蛇,在刚劲中带着极强的气势,却敛而不露。而这本书上的字与今上相比就跌宕肆意多了。都说字能体现性格,这两种字的神不同,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写的。

    钱昱翻了翻前后几页,每页都会有些注释,而且上面的墨迹还很新,显然就是书现在的主人不久前所为。

    能与今上的字相似成这样,这个叶斐然究竟是什么来头?

    钱松在一旁出主意道:“要不我们直接把这本书呈给今上,看看今上是什么反应?”

    模仿今上字迹,往好里说是膜拜与逢迎,但是往坏里说,那是大不敬,端看今上处置时的心情。

    钱昱的神色沉敛,缓缓道:“你让我再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