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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那晚经历了太多,待锦一再次醒过来时,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飞走的魂似乎还未定,头也昏昏沉沉得厉害,手脚更是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
因为身子没法子动,她只能转动着眼珠子,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都是些再熟悉不过的摆设,终于有了归属感。
虽然她搬到这里来也不过两载,而且还破破烂烂的,但总归算是她的一个家,是她在这似海的宫城里唯一能无所顾忌的地方。
屋外有“簌簌”的扫雪声,更衬得周遭空寂,锦一原本想枕着这声音再睡一遭的,却突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她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就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你可算是醒了!”
锦一想要坐起身子来,努力了数次后无果,只好作罢,那人见状,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铜盆,快步走过去,扶着她坐了起来,用巾栉替她拭了拭被汗浸湿的额角,问道:“你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么?”
看着眼前这张从未见过的生脸孔,锦一很是奇怪,一个宫女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屋里了?
小宫女伸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见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慌了神,喃喃了句“完了完了,人咋傻了”,又往外跑:“我立马让方太医再来瞧瞧。”
“你……”锦一想要叫住她,可是刚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着了,粗粝得像是被石子磨过。
还好小宫女听见了,又折了回来,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你说什么?”
看她的动作,锦一知道自己应该是被当作了生命垂危的人,莫名地觉得好笑,可是笑的时候又扯得身上疼,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于是半天没等到她再发出一个音的小宫女直起身子后,就又看见她满脸的痛苦,更着急了,埋怨道:“你既不说话,又不让我走,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真是急死个人了!”
锦一缓了缓气,吃力地伸手拍了拍团团转的小宫女,说道:“水。”
小宫女听了后,连忙倒了一碗水给她,见她“咕噜咕噜”几下就喝完了,又替她满了一碗。
温凉的白水最解渴,锦一的喉咙也没有那么难受了,精神也好了些,这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叫我瑶儿就好了,是一位公公派我来的,让我只管顾好你。”小宫女接过她手中的碗,放好后,慢慢解释道,“不过你是得罪哪位贵人了么,怎么弄得浑身都湿透了?”
“不小心落进水里罢了。”既然那公公没有多说什么,锦一也不打算多说,搪塞了过去,“是你帮我换的衣物?”
“当时只有我一人在,总不可能一直让你穿着湿衣服吧,就随便在屋里找了一套,给你换上。”
锦一“哦”了一声,看了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服,没再搭话。
瑶儿以为她还有些不舒服,“我还是让方太医再来替你把把脉吧。”
“不必了。”锦一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也不用再守在我跟前了。”
“那可不成,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病发!”瑶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边上,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你是不知道你当时有多可怖,一直高烧不退,脸色难看得像个活死人!若不是方太医医术高明,指不定你现在早就没命了!”
像是害怕锦一无法明白其中的利害,她继续语气激动地说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么?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了三日啊!我真怕你再睡下去,就连方太医都救不活你了!”
瑶儿还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锦一反而不太在意当时的情景到底有多惊心动魄,反正命还在,也就没有必要再去后怕什么。而且觉得老是说她的事多没意思,还不如听听小姑娘的故事。
“你进宫多久了?”
“我?”被打断的瑶儿也没有不高兴,指了指自己,“不长,还没有俩月呢。”
锦一又盯着她瞧了瞧,觉得她的样貌虽算不上有多出众,但胜在让人看着舒心,复又问道:“那你想当娘娘么?”
这个问题纯粹是因为她自己好奇,毕竟俗话说得好,不想飞上枝头的麻雀不是好麻雀。
“你在胡说什么呢!”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听了她这话,小脸涨得通红,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我只求能伺候一个好主子,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就好了,哪儿敢奢望能得到皇上的宠幸!”
锦一笑了笑,不忍心告诉她,在这宫里,“安稳”才是最大的奢望。
人各有命,还是说些有用的好了。
“那我告诉你一些生存之道,算是报答这三天来你对我的照顾,如何?”
瑶儿使劲点了点头,凑得更近了。
说好听了是生存之道,实际上也左不过是锦一总结的血一般的教训,零零散散说了一大堆也没说完,瑶儿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发了问,“可听说这宫里,最让人害怕的是东厂的人啊。”
锦一顿住,回道:“东厂只逮捕要犯,你一个小宫女,清清白白的,管你作甚?”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前几天不是还有个宫女还被灭了口么!而且听说一同被抓的还有个公公,也不知道现在是生是死。”
锦一反问道:“那你觉得东厂会留活口么?”
“不会。”她回答得倒是快,“不过我怎么还听说,虽然东厂的萧厂公素来心狠手辣,阴晴不定,可是绝不会杀一个人,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知道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着去巴结巴结?”她揶揄道。
“这不是常听人提起,正好问问你么。”像是被说得戳中了心坎,瑶儿羞赧地笑了笑,“你也知道的,我进宫时间不长,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算真想巴结,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再说了,能让萧厂公这般对待的人,恐怕也不是我能高攀得了的。”
锦一还想说些什么,身子倒是不听使唤了,咳个不停。
“哎,你看我听得入了迷,竟把你还在生病的事给忘得精光。我不缠着你说话了,你快些躺好。”瑶儿赶忙扶她躺下,“对了,灶台上还热着粥呢,你饿么,我去给你盛碗来?”
也不等她回答,她就迈步往外走,却被锦一唤了一声,她回过头来,“怎么了,还不饿么?”
锦一微微仰着头,笑容不褪,只是声音咳得有些喑哑,问道:“你跟着皇后娘娘多久了?”
“嗯?”瑶儿被她这话弄得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你是说皇后娘娘么?当日来找我的是位公公,未曾听过此事和娘娘有关。”
这倒不是锦一凭空臆想出来的推测,因为她也本以为瑶儿不过是萧丞找来照看她的宫女,因为刚进宫没多久,所以比其他人更值得信任。
可她身上的衣服分明不是她屋里的,为何要撒谎,而且瑶儿真要是萧丞的人,就算从未和他打过交道,也断不会对他那么感兴趣,还想方设法套她的话,套的还不是她一个宫女会感兴趣的事儿。
思来想去,也只有皇后会做出这种事来,却不足为奇,说得过去。一来是担心那晚她真的听见了什么,二来是觉得萧丞没有要了她的命实属稀奇,所以派了个人来探探究竟。
锦一也不想和她对质,欲起身下床,“你带我去见皇后娘娘吧。”
“你这是要做什么?”瑶儿立马拦着她。
“皇后娘娘派你来,不就是想弄清楚我同萧厂公之间是何关系么?你没套出来什么,怎么和她交代?”锦一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支起身子,“娘娘若是一直对我心有怀疑,她心里不舒坦,我也过得寝食难安,还不如让我给她说明白了。”
见她还在犹豫不决,锦一也不为难她,“要是你不愿意,我自己去便是了。”
“你连走路都成问题,怕是还没走到坤宁宫就已经倒下了吧。”瑶儿啐了她几句,替她穿好了衣服和鞋子,搀着她下了床,“真没见过像你这样急着去送死的人。”
锦一不以为意,“我又未犯什么滔天大罪,何来送死之说?”
瑶儿只当锦一是死鸭子嘴硬,不再同她争论。反正照皇后娘娘的意思来看,若是能将她带到坤宁宫去,由娘娘亲自审问,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谁知等她俩走出屋时,正好看见萧丞迎面走来。锦一以为他只是路过此地罢了,便毕恭毕敬地低着头,等着他走过,然而他却站在了她们的面前。
一直假冒是奉萧丞之命的瑶儿自然是心虚不已的,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遇见他。要是待会儿被揭穿了,不仅皇后那儿没法交代,就连有没有命去见她都成问题了。
可是按理说,她又不是时常待在皇后的身边,萧丞应该认不得她,或许能够侥幸蒙混过去?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向他表明自己的身份,却听得萧丞说了话,“咱家还以为薛公公需再多静养几日,结果这么快就下了床。既然如此,那就随咱家走一遭。”
语气平常得和对他人别无两异,说完就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就……这样?瑶儿错愕地望着萧丞的背影,心头还在七上八下的,没料到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而且还没有追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像是根本不想知道她是何人,又是为何而来。
见他越走越远,眼看着就要追不上了,锦一推了推还一动不动的瑶儿,语气平平道:“快走吧。”
“这是去哪儿啊?”瑶儿还是不太敢跟上前,生怕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
“去了不就知道了么。”
锦一也猜不到萧丞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反正照着他的话做就不会出差错,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他想到了更好的让她受罚的法子吧。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萧丞把她带到了坤宁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