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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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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蒹葭站在暗处,那男儿站在微微明亮的地方,只瞧见她瘦弱的身子廓,因而上前走了几步,蒹葭看他渐渐逼近自己,连忙道:“站着!”

    那男儿本想离蒹葭近些再行礼以示礼貌,谁知这园子里的主人竟如此胆小怕生,因而顿住步子,躬身道歉:“我是刘伯伯好友的儿子,因在允陵云游,所以得在贵府上叨扰些日子,方才小解迷路,贸然闯入姑娘的园子,真是多有得罪,也请姑娘能够谅解。”

    蒹葭松了口气,声如蚊呐:“原来长这样的。”

    那男儿听不真切蒹葭所语,不自觉的又上前移了几步问:“你说什么?”

    蒹葭被他突然的行动吓了一跳,急忙止道:“停住!”

    那男儿方知自己又僭越了,连忙停住。

    蒹葭气了气,转好又问:“你爹爹是宫里的尚书,你是京城来的公子?”

    那男儿纳闷:“你是如何知道的?”

    蒹葭道:“你来我家要住一段日子,我自然是知道的。”

    男儿听蒹葭说到“我家”时,忽而想起,激动地又向蒹葭移了几步,说:“原来你就是刘府的三小姐,那今天中午摆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

    蒹葭见那男儿只离自己五步之遥,慌乱的后退不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男儿惊觉自己又走了几步,如今站着不是想将她扶起也不是了,正犹疑着,却听蒹葭一面捂住疼处,一面怒道:“叫你站着别动,你只管向我走来,现在我摔在地上,你可高兴了?”

    “我……我……”

    蒹葭坐在暗处转头望向他,他正是一副伸出手来的姿势,月光将他的影子一面投在暗处一面投在明处。他脸色为难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自尴尬着,却听那男儿身后传来一女音,女音急切道:“哎呀!葭儿你怎生坐在地上,快些起来。”六姨娘右手携着镶珠食盒疾步走至蒹葭身旁,将其小心扶起。待六姨娘替蒹葭清理了身上的尘屑,关问有没有碰伤后,才看了看那男儿。

    六姨娘惊讶道:“呈儿你怎么在这?”

    祁呈尴尬应道:“方才小解后误入三小姐的园中,真是对不住。”

    “原来如此,”六姨娘会意一笑后又向着埋着头的蒹葭说:“蒹葭,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祁呈哥哥,他父亲是……因为……家里住……”

    蒹葭只听见六姨娘在她头顶叨咕些什么,眼睛却直望着向她这边走来的,还打着六角壁灯的画儿,心下怨道:这死画儿,尽挑了这会子的时间打着灯火出来,避不了的又要见生人了。

    正说那画儿挑着灯慢慢行来,蒹葭心底又急又怨,待那灯火渐渐充斥了黑暗的院落,蒹葭的眉目也清晰起来,只是她仍低着头,娇小的身子默默伫立。六姨娘语毕后,见蒹葭不言不语,像个犯错的孩子将头埋得很低,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遂而叫了声她的名字,蒹葭仍是偏低着头看画儿一步一步的靠近,六姨娘向祁呈笑道:“这三女儿就是这样的性子,呈儿可别见怪啊。”

    祁呈见她是个柔弱的小女孩,自是不计较的,忙回笑道:“不见怪的,不见怪的。”

    画儿走来一一行了礼,也不知道小小姐何故低着头,只说道:“小小姐对不起,方才睡着了,我这就给你打饭去。”画儿还未踏出步子,六姨娘道:“你就别去了,我给葭儿带来了点心,”六姨娘提了提手里的盒子,向着蒹葭又道:“这可是呈儿哥哥从京城带来的,与允陵的口味不同,今晚你就吃这个罢。”

    蒹葭心底难为情,不想见着外人却要受外人的一份礼,一时不知道如何做,瞬时牵着画儿的手匆忙走开,只道:“我同你打饭去。”

    六姨娘和祁呈被晾在身后,祁呈一头雾水,不想这世间还有此般内向的女孩子,忽而觉得甚是有趣。六姨娘则是不停的赔礼道歉,心头又担忧着蒹葭的性子何时才能转好过来。

    蒹葭打饭回来的时候,祁呈已经走了,唯剩六姨娘在房内静静等她。蒹葭进了房先向六姨娘行了一礼,六姨娘便道:“这会子倒是有礼了,先才呈儿在的时候,你的礼节跑哪里去了?!”

    蒹葭嘟着小嘴走来坐在桌旁,画儿在桌上摆弄饭菜,六姨娘苦口婆心道:“蒹葭,你今天是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怎么尽是愁眉苦脸的,方才六姨娘在你身边,你有什么不敢说的?直一声不吭的和画儿这丫头去了,把我们晾在后面,我道没什么,这祁呈可是你爹爹好友的孩儿,再怎的你也应该留几分情面,就算不会说话,打招呼也是应该会的吧。”

    蒹葭怨道:“爹爹台面上的朋友,何须我来照顾,他莫名其妙的闯进我园里来,我还没恼他呢。”

    六姨娘摇摇头,叹了声气:“好了好了,想他以后也不会误闯入你的园子了,幸得这呈儿是个大度的人,不会计较你小丫头的性子,方才的事就算作罢,你也别往心头去啊。”

    蒹葭拿起筷子夹了菜,嗔道:“倒是我的错了。”

    六姨娘知她脾气犟些,尤喜欢逞些嘴上优势,因而不上心,只起了身道:“好了,我房里还有事,只把这食盒送来,也不扰你吃饭了,这点心我就放在这里,”蒹葭看也懒得看那竹盒子,六姨娘只得对着画儿说“你先拿着,她要吃就给她盛些,我先走了,好生照顾着小姐。”

    画儿点点头,六姨娘看着默不作声的蒹葭,无奈离去。

    蒹葭见着六姨娘走远了,便向画儿道:“这点心你爱吃就拿去,若不想吃就去扔了,可别脏了我的屋子。”

    画儿噤若寒蝉,只“哦”了一声。

    晚间蒹葭在床上躺下,恍恍惚惚合了眼,忽觉狂风骤雨将至,冲破了窗檐的枷锁,将纱帷催的翩翩欲飞,好似幽灵飘荡在倏尔凉透的屋内,画儿赶着去关窗户,不曾想那风催的急切,竟使了全身力气也无法将窗子合上,却得如此,只有去了园子里喊人去。

    蒹葭迷迷糊糊见画儿打开屋门,欲叫住她时,喉咙像是哑了,一个声气也出不来,只张着嘴型“咿咿呀呀”的说什么,没过多久,又觉得身子轻飘飘的飞在了空中,先是飘在床上,又飘到了屋子的正中央,回望床时,真身竟还在床上,方却明了是自己的魂魄出来了,犹自惊恐,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顺着飓风的方向飘出窗外,飘到了刘府的上空。蒹葭小心翼翼的在中空俯瞰,崇阁巍峨,琳宫合抱,溶溶荡荡的溪水从石洞流出,幽幽咽咽,曲折萦纡。各个园子里的漫卷珠帘幽若翠带飘飘,像是索命的绳索寻找生者的脖颈。蒹葭越飞越高,孤月下的刘府渐渐模糊成了一个点,她穿过烟熏似的乌云,在溶和的月光下离凡间愈渐愈远,蒹葭心底想着她是不是也会同母亲一样去另一个世界了,她是死了吗?气衰而绝?

    蒹葭正自思时,眼前恍恍明朗起来,她跳下身子,来到了一人际不逢,飞尘罕到之地。举目眺望,只见远方琼楼玉宇,雕栏玉砌,比她见过的皇宫不知美了多少倍。蒹葭在云层里走着,忽而天空闪过南飞的大雁,就如水墨画上的“黑点白”,悠远之意无穷,她四周环顾,不觉来到了题为“九重阙”的凯门前,龙蟠螭护,巍峨雄壮。门前立着四位银装铠甲,剑眉星目的威武将士,他们手持朝天画戟,目光炯炯,见蒹葭走来也不阻拦,直直的让她行了去。蒹葭来不及疑惑,就见前方仙雾缭绕,氤氤氲氲,幻紫朦胧间,九阙横斜,璇玑碧槛,像月色的流光一样冰凉,似入秋的池子一样清彻。

    蒹葭惊诧,她不过个凡俗女子,如何来到了这天宫一样的地方?说来奇怪,自云雾间跳下的那一刻起,她心底五味杂陈的事全都没了,清清凉凉,无思无忧,是重未有过的甘甜。

    蒹葭小心翼翼前行。

    抚石依泉,穿花度柳,似乎度过了两个结界,她迷迷糊糊来到了杏花落尽之地,九重高阶上坐着一天姿不凡的仙人,他身披白色长袍躺卧在镂空麒麟靠背的渡金缴边榻上,四周空无一人,只留他独自神伤,见此光景,蒹葭却有一诗可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蒹葭看不真切他的容貌,稚音忽启,在大殿之下疑惑问道:“你是谁?”

    那白袍仙人顿了顿,良久后才道:“我等你好久,你为何如今才至。”

    蒹葭疑惑不解,问:“你何故等我?”

    “因为劫。”

    蒹葭又问:“劫是什么?”

    白袍仙人似乎不想作答,他的声音若有若无,时断时续,久经缥缈,萦梁不绝,只关问了一句:“你可还会离我而去?”

    蒹葭兀自琢掇“我?离你而去?”又觉得不甚明白,便问:“我可曾认识过你?为什么要离你而去?”她天真无邪的望着仙人,只见他一袭长袍共着泼墨洪丝飘扬洒脱在冰凉的空气里,没有一丝温度。

    仙人嗟嘘一声,似乎阅尽的三千繁华,仙尘隔绝,在偌大九重宫阙里的扼腕感叹中烟消殆却,他道:“罢了,留住你又奈何,留不住,又奈何,孤家寡人惯了,你在或不在,留或不留,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蒹葭感知到仙人落下的眼泪,原来上仙也是有泪水的,可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蒹葭又问:“谁在?谁留?”

    仙人转身看她,还是那娇柔的身子,青纱薄髻,口齿馥香,可如今眼前人却什么也记不得了。仙人释怀道:“千年不过弹指间,缘起也自有尘落时,一切皆是过往,罢了,你走罢!……”

    蒹葭迷迷糊糊,重复着:“千年不过弹指间,缘起也有尘落时……”

    她正疑惑这话是什么意思,哪晓得抬头时,周遭空气如雷闪电,急速后退,她挣扎的不停喘息,惊的一头冷汗,恍惚间睁开了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