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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进宫一趟,惊起鸥鹭无数。
慎嫔自太后宫里出来后就让人去坤宁宫送了话,第二日带着亲手做的小衣去了皇后那里。
皇后正倚在榻上,两鬓间贴着小膏药,面色黄黄的,无甚精神,见慎嫔进来,露了个稍显苍白的笑:
“二皇子念书去了?”
慎嫔坐在榻脚上:“一早就去了,说是昨日下了学来给娘娘请安,叫娘娘撵回去了,心里不乐呢。”
皇后道:“我这里阴沉沉的,又全是药味,就没让他进来。你回去跟他说,等我好了再让他来吧。”
慎嫔也笑:“这孩子惯是牛心拐孤的,妾回去好好跟他说。年里也没什么事做,妾给娘娘做了件小衣。”
皇后接过来,见是用细棉布裁的,也没绣什么花色,只用金线细细地锁了边,缝了几只凤头的盘扣,便道:
“你素来手艺好,有这些工夫给皇上做几件岂不好?”
慎嫔低了头:“妾身不年轻了,还跟些小姑娘争什么呢。”
皇后也叹气:“你能生下小二,就是个有福的,要是能再给皇上添个丁,哪怕是个公主都好呀。”
“娘娘,二皇子能生下来妾身就很知足了,如今还能养在妾这里,是娘娘眷顾,还妄图什么呢。妾这一辈子,能为娘娘把二皇子平平安安养大就完满了。”
两人叹了一回,掌事姑姑端了药进来,慎嫔亲自捧了,那小勺喂给皇后。皇后摆摆手,拿过小碗仰头一饮而尽。
慎嫔慌忙接了药碗,又递了蜜饯给皇后清口,皇后皱着眉头含着蜜饯,慎嫔心疼道:“娘娘何必喝得这么急。”
皇后慢慢地将蜜饯嚼碎了:“马上就亲蚕礼了,本宫得快点好起来,才能好好看这场大戏呀。”
慎嫔低了头,一如往常的顺从平和,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与此同时皇帝刚下了早朝,回到养心殿看见桌上堆叠的奏章便一个头两个大,侧身倚在榻上便懒怠动弹。司礼监的大太监赵鸿喜站在一侧给皇帝按着太阳穴两边,一旁的小徒弟轻手轻脚地点上熏香,凝神静气的香气缓缓在殿内散开。
过了许久,只听皇上轻轻舒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赵鸿喜手上不停,只听皇上道:“这等小事换个人来吧,你就不要做了。”
赵鸿喜身子弯得更低:“伺候皇上是奴才的本分,越是小事该越尽心才是。”
皇上笑了笑:“说得好,本分,朕就喜欢听本分这个词,可惜有些人就是不认命、不守本分呐。”
赵鸿喜身为乾清宫的管事大太监,自是皇帝肚子里的一条虫,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便道:“皇上是天下之主,九滨之内子民的生死都在皇上的手中,守不守本分,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罢了。”
皇上在温暖舒适的香气里昏昏欲睡,喃喃道:“对啊,不过是朕的一句话罢了。”
赵鸿喜仿佛没有听见,仍然轻柔地给皇帝按摩着,待香炉里不再有烟冒出,才停了手,将一床薄毯盖在睡着的皇帝身上,垂手走了出去。
小徒弟候在殿外,见他出来,束手弯腰。
“师傅。”
“过半个时辰再去添一炉香,到时再去叫我。”赵鸿喜吩咐了一声,便去了后殿角房,一个青衣人早就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事成了?”青衣人挽了袖子斟了杯茶递给赵鸿喜。
赵鸿喜品一口:“差不多,等醒来再看看,有意外我会通知你的。”
“又睡着了?”青衣人有些意外,“这几日是不是睡得长了些?”
赵鸿喜不耐烦:“还不是为着永毅伯和永淳郡主的事,整日里和阁老们扯皮难免累了点。”
青衣人松了口气,原来是累了啊,又听赵鸿喜道:“那些香再送些进来吧,皇上最近头疼的厉害,点着香倒是舒坦些。”
青衣人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装作耍赖道:“那香可贵得很,公公省着点用。”
赵鸿喜似笑非笑:“你弄的什么鬼我都清楚得很,少来跟你爷爷糊弄。”
青衣人嘻嘻笑,心里把这个阉狗骂了个底朝天。
赵鸿喜喝了几盅茶,听见有小内监敲了敲门:“爷爷,陛下醒了。”
赵鸿喜站起身来:“今日怎么醒得这么快?”
说罢理理衣服,抬脚往外走,出门前瞥到青衣人仍然坐着喝茶,横眉冷哼:“你以后少来这里,万一让有心人看见拿来做文章就坏事了,若是有事我自会派人去告诉你的。”
青衣人笑道:“公公也有害怕的事啊。”
赵鸿喜迈出门槛,不冷不热地留下一句:“我怕的事多了,最害怕的——莫过于一个死字。”
青衣人看着门慢慢地在赵鸿喜身后关闭,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轻轻地吹了吹杯里的茶,茶水表面泛起一道道水纹。
死?事都没办完,哪能让你死呢。
赵鸿喜回到养心殿中的时候皇上已经端坐在桌前看奏章了,他放轻了手脚走到皇帝身边,看一眼砚台里朱墨已经磨好了,麝香也点起来了,便束手而立。
皇帝瞥他一眼:“休息好了。”
赵鸿喜立马把身子放得更低:“奴才懈怠,请皇上责罚。”
“行了,”皇上摆摆手继续看折子,“你年纪也不小了,能歇会儿便歇会儿吧,底下有帮闲着的兔崽子不用,你这不是找罪受嘛。”
赵鸿喜不再说话,他知道皇帝现在明面上还在说着闲话,其实已经沉进奏章中去了,毕竟政治是一个皇帝的生命啊。
赵鸿喜默默地侍立一旁,倒盏茶,进盅汤,轻手轻脚地磨会儿墨,这个上午就如同无数个平平淡淡的上午一样过去了。
时值中午,一个小内监低眉搭眼地进来,冲赵鸿喜使了个眼色,赵鸿喜便轻悄悄地出了殿,换了小内监侍候。
赵鸿喜一出来就被徒弟腊月抱住了腰,在殿前也不敢发作,忙拖到一边低声骂道:“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腊月垮这张脸:“师傅,丽嫔和柔婕妤在前面打起来了!”
赵鸿喜怒道:“这么多人看着还能让她们打起来,真是一帮窝囊废!”
一边生气一边朝前殿去,好在俩人都已经平静下来,衣服首饰也没有多乱,赵鸿喜松了口气,狠狠地瞪了腊月一眼,这才迎了上去。
丽嫔是高丽贡女,两年前一进宫就封了嫔,而柔婕妤则是去年选进来的秀女,皇上正新鲜着,便从选侍一路提到了婕妤,还给了个封号“柔”。
这两个新鲜人分了皇上大半恩宠犹不知足,见旁人避其锋芒,便互相打起了主意,常常是你捅我一刀,我敬你一剑,争宠争得不亦乐乎。
皇上对此十分受用,妃嫔罢了,于普通人家不就是个妾么,争争宠逗逗闷子也省得后宫无聊。玩意儿而已,不必特别聪慧,只要可人就行了,憨些蠢些也未必不好。
今日这二人都来给皇上送补汤,丽嫔带了高丽的老参鸡汤,柔婕妤则炖了羊肉淮山杞子汤,看着两位娘娘花枝招展地对峙着,身后的小宫女心不在焉提着汤,赵鸿喜忽然一阵心累。
“两位娘娘稍等,奴才去禀报皇上。”
赵鸿喜再次回到正殿书房,垂首禀道:“皇上,丽嫔娘娘和柔小主来了,您看……”叫哪位进来呀?
皇上停下笔,捏了捏鼻梁骨:“叫丽嫔进来吧,朕今晚去柔婕妤那里。”
赵鸿喜躬身应是,派了小徒弟去叫丽嫔进来。
丽嫔如一只角斗胜利的孔雀,昂首挺胸地进来,娇滴滴地唤一声皇上,赵鸿喜在阴影里默默地想,要是您知道今晚皇帝要去柔小主那儿,还会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否?
在养心殿角房里喝完茶的青衣人刚要溜溜达达地出宫,便被一个小内侍撞了一下,小内侍吓得连忙跪下来磕头,青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抬脚出宫去了。
待到走出宫门,坐上自家的马车,才展开刚刚小内侍趁机塞在他手里的纸条,上面两个簪花小楷:事成。
青衣人笑笑,将纸条团一团塞进嘴里,掀开车帘道:“去合家欢。”
正是饭点,合家欢的饭菜味道不错,环境也好,纵使包间价格贵些也全被人定了,一间也没剩下。
掌柜摊摊手,无奈地说:“三爷,您常来,知道我们的规矩,今日是真都定出去了。”合家欢有规矩,非达贵不进,非现银不收,另外一共二十间房间,每日一间只定出一回。
三爷耸耸肩:“罢了,今日出宫晚了,纯粹是过来碰碰运气,我改日再来。”
掌柜将他送出门:“您改日请早,小的给您留间好的。”
三爷回头冲他眨眨眼:“那掌柜的可记住了。”
掌柜垂首道:“您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