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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活了三十年,一路坎坎坷坷,经历百态,迁居北关城后没生过什么气,这次却被季大夫人一招臭棋恶心得不行,要不是为着女儿,早就与季家翻脸了。
郡主指名道姓地把季大夫人骂了一通,整个厅里静下来,众人皆不敢出声。蒋嬷嬷使了个眼色,下面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个吓破了胆的徐婆子拖了下去,大丫头紫棠抚着郡主的背给她顺气,紫檀忙端了盏花茶,郡主喝了两口压下了胸中的那口气,就把茶盏捧在手里一下一下地拨着杯盖。
蒋嬷嬷看着郡主默默地想着心事,抬头看了紫檀一眼,紫檀悄悄地做了个手势,满屋子的小丫头片刻间退了个干净。
郡主想了半盏茶的时间,道:“我这里的花茶撤了吧,以后上大红袍。”
紫檀福身应是。
蒋嬷嬷上前代替了紫棠的位置,粗糙的大手从永淳肩头上抚下来,轻轻地说:“郡主,为了姑娘,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
永淳叹了口气:“都准备起来吧,出了正月就走。嬷嬷,内院你看紧些,明日把季祥叫进来,走之前外院里也得好好整治一下。”
蒋嬷嬷踌躇半天,还是问:“郡主,姑娘的事……”
永淳转头看着自己的奶嬷嬷:“姑娘的事?那也算事?”她似笑非笑,“姑娘身上流的是皇室和季家的血,不管从哪边论,她都不该是个普通孩子,这点胆量总还是应该有的。”
“可是,那可是私兵啊。宫里要是知道……”蒋嬷嬷满眼担忧。
“哪里来的私兵?谁家没有几个庄子,哪个庄子不养看守?宁姐儿都这么大了,她要是没几个自己的人,那我才得操心呢。”
蒋嬷嬷垂首道:“是奴婢糊涂了。”
永淳抚了抚手上的镯子:“嬷嬷不是糊涂了,是在这北关城里困得太久了,眼界冻住了。不过没什么所谓,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那那个丫头?”
“看姑娘怎么处置吧。嬷嬷,您光顾着她了,都不问问我。”
蒋嬷嬷看着自己奶大的郡主还跟她撒娇,嘴角怎么都拽不下来,她拉一拉衣角:“嗐,郡主还跟自己闺女较劲呢,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另一边解意院里的小丫头云燕手脚麻利地折了枝未放的梅花,从库房里寻了个抱脚梅瓶插进去,牢牢地抱在怀里,在二门上叫个婆子套了车就一并往西城去了。
卫小姐闺名子鸢,和季荔宁同岁,刚满十二,端得一副好相貌,若只论颜色,比通身侯府气派的季二小姐还要胜过几分。父亲是五品同知,一兄一姐,具已婚配,留下个天仙般的小闺女在家里。来到北关城以后,郡主设宴宴请各府家眷,季荔宁在一众小美人儿中独独看上了比她好看比她有才的卫子鸢,非要与她相伴玩耍,两家这才密切起来。
卫夫人出身闽南世家,丈夫虽只有五品官职,但在北关这个北方重镇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本以为郡主只携一女来到季家老宅,必定闭宅不出,各位夫人也不敢轻易敬贴拜见。谁知她不但亲自宴请官眷,还抽空召见了北关几家大商号的家眷,又牵头办女学,入股做绸缎庄、金银楼,与满城的夫人们交集甚密。
卫夫人当然是愿意女儿与季二小姐相熟的,就算郡主愿意一辈子待在偏远的北关城,季二小姐也总得回京去。女儿有郡主赏识,又有季二帮持,将来嫁人选择的余地可就大了。这样一来,对女儿的拘束也就放松了许多,于是卫家小姐就养成了一个外人看来端庄大方,内里腹黑又傲娇的性子。
这时的卫小姐正陪着回娘家的姐姐跟她娘撒娇说话呢,丫头进来回禀季二小姐派了人送花来了。
卫夫人连忙让人进了屋,只看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脸蛋冻得通红,怀里捧着个梅瓶供着枝黑黢黢的梅花。
卫子鸢笑道:“宁姐儿不是给郡主留住不让出门么?怎么又单送了枝花来?这黑黢黢的作什么看?”
说罢卫夫人皱了眉看小女儿:“宁姐儿一片好心……”
卫大小姐连忙扯扯母亲:“她们小女孩儿猜谜呢,母亲不必当真。”
云燕把季荔宁的话回了一遍,卫子鸢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姑娘在家里做什么呢?”
云燕答道:“日常就是练练字,绣绣花,也没甚旁的了。”
卫子鸢笑着点了点头:“跟你们姑娘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偏房里暖和暖和再走罢,看冻得这模样。”
云燕磕过头,自被一个丫头领下去吃茶取暖了。
卫夫人这才笑道:“贺卿?莫不是贺阮?你们又拿阮姐儿做耍了。”
卫大小姐也笑:“仔细她哪天恼了你们,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卫子鸢歪过身去:“娘亲姐姐还拿我当个小孩子呢,我们都拿小阮当亲妹子,哪里就捉弄她了。”
卫夫人一点她鼻子,任她撒娇弄痴,只觉得儿女绕膝,生活顺遂。
卫大小姐吃过午饭才回家去,卫子鸢回了屋便拿了那枝梅花看了看,又嗅了嗅,默默地叹了口气。
都快点灯了,卫子鸢的大丫头温棋见自家小姐久坐无言,不免担心,过去小心地叫了声。
卫子鸢将手里的梅花插入梅瓶中,吩咐道:“去阮姐儿府上递张帖子,就说我明日请她吃茶。”
温棋道:“小姐,已经要点灯了,明日去递行吗?”
时间是有点晚了,明日递了帖子最快要后日才能来,卫子鸢叹了口气:“罢了,明天就明天吧,反正也不差这一天。”
第二日出了太阳,风也小的多了。卫二小姐的帖子送到了贺府,没想到到了下午贺阮就急急忙忙地来了。
贺阮是卫子鸢的手帕交,自然也就认识了季荔宁。郡主喜她憨厚可爱,经常把她叫进府来,宫里赏的东西也经常一式三份,卫家一份贺家一份。
贺家祖上是前朝皇商,虽名字上扯了个皇字,也算富甲一方,但古人贱商,子孙不得入仕。等到本朝初建,贺阮的祖宗们忙不迭地把大半个家底给了元帝做谋反资本,幸亏这次马屁拍得及时,天下安定之后,贺家果然得了个官身。这几代下来,一代巨贾的风光不再,贺氏一族却频有子孙入朝做官,贺阮的爹贺闵就是考了武举,辗转千里来到北关重镇做昭信校尉。
贺闵贺大人虽然有个文绉绉的名字,整个人却一点也不文绉,五大三粗黑黝黝地像一座炭山,娶了山西云氏的姑奶奶,生了一女一子。贺阮整天吐槽她爹怕老婆,她娘太暴力,她弟弟太软蛋,全家只有她自己马马虎虎算条好汉,把个季荔宁笑得直不起身来,卫子鸢一边笑一边伸手过去拧她的嘴,贺家大小姐还好一番委屈:
天啦,连实话也不能说,算什么好姐妹,简直没天理嘛。
这边贺阮带着一身寒气进屋来,温棋不敢立即上热茶,端了温水让她捧着,贺阮的两个丫头帮她解了大氅,也被带到角房去喝茶取暖了。
贺阮这才一屁股坐在卫子鸢对面,卫子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天,等她喝了一杯温水暖和过来了,温棋温玉才摆上茶桌,攒了个点心盒子。
卫子鸢也不用她们服侍,一挥手几人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贺阮早就憋得难受了,拾了个鸳鸯酥塞进嘴里问道:“这大年下的叫我来干嘛?天这么冷,我娘本不让我出来的,一听是你的帖子,还请我喝茶,忙不迭地收拾利索了把我送来。”
贺太太一家都是泼辣性子,养了个闺女也大大咧咧,本来也没当回事,如今一天天大了,往季二卫二身边一放,怎么看怎么缺心眼。贺太太捂眼,实在看不下去了,季二身上有皇室血脉,自有一番气势,平常人家比不得。既然这样,便催着女儿和卫二多接触,老天保佑自己家傻闺女多学学鸢姐儿的稳重大方吧。
卫子鸢行云流水地洗茶冲泡封壶分茶,一面说:“小荔枝要走了。”
贺阮含着一嘴的酥皮愣住了:“走,走哪儿去?”
“还能去哪儿,回京呗。”
贺阮低头慢慢地啜了半杯茶,睫毛微微地颤着。
卫子鸢叹了口气:“她那个身份,必然要回京的,只不过比我估计的早了几年罢了。”
贺阮忽然抬头:“什么时候走?”
卫子鸢黯然道:“不知道呢,我也是猜,不过八九不离十,大概过完年吧。”
贺阮狐疑:“猜的?”
“喏,送了那个来。”卫子鸢指了指插在瓶里的那枝梅花。
“其他什么也没说?那你怎么猜到的?就凭这枝梅花?”
卫子鸢哽住,不敢把那四个字说出来,噎了半天道:“寒梅着花未。”
寒梅着花未?贺阮看着那枝还满是花骨朵的梅花,默念,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京里有人来了?”贺大小姐被那个故乡刺了一下。
卫子鸢摇摇头:“不知道,季府的事谁敢打听。”
贺阮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靠一枝破梅花你就算到她要走了?你咋不去西山当半仙去!”
卫子鸢横眉冷哼:“她的丫头说,郡主娘娘整天把她箍在屋里绣花,就她那个脾气,能静下心来绣什么?”
贺阮回忆一会子,小荔枝是说过要给太后娘娘绣一幅百寿图来着。
卫子鸢知她不信,也不愿信,只好说:“荔枝比你大两岁,过了年就十三了,她毕竟是姓季的,这回,怕是要回去说亲事了。”
虽然卫子鸢一直有个小狐狸的名号,但是毕竟还是有颗小人儿心,提到亲事也是红了脸。
贺阮闷闷不乐:“总是你们俩聪明,打的这些哑谜我也弄不清楚,一会儿梅花一会儿刺绣的。”
卫子鸢伸过手去摸摸她肉乎乎的小脸:“你呀,一直这么着就好,有些事情,不是越明白就越好的。”还有句话没说出口,像小荔枝这样的明白人,只怕回了京面对的就是一盘死棋,步步错,无悔棋。
叹了口气,又想起另一回事:“她留在你那儿的钱你没花光吧?”
贺阮炸毛:“我是那样的人吗!”
卫子鸢给她顺顺毛:“我知道你不会,空问一句罢了。先给她备好了,只怕年后她就得来拿了。”
贺阮一想到那三千两银子终于不用放在她那儿,不用再躲躲藏藏怕娘找到了,整个人都明朗起来了。
卫子鸢一看,得,还得敲打敲打:“你可先别高兴,都藏了这么久了,越到最后越关键,可别让你爹娘看出来。”
贺阮点点头:“放心吧。”
卫子鸢还不放心:“郡主要回京的事也先别说。”
贺阮呆了:“为啥不能说?”
聪明一世的卫二小姐气了个倒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