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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少侠07
阿肆自幼时,听闻过西凉这个地方。
自北而去,黄沙遍野处,虽不见的满目荒草胡骑,却与江南山水大相径庭。
沈青书一行人此行日程紧了些,可该备好的物件一应俱全,想来也是蓄谋已久的。
那日她看见沈青书令人备了被褥,盥洗器具,又是留了梳妆用具,样样细心事事周全,她眼见着又是同她平日里所用相差无几,这会子便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这厮算盘打得精着呢。
说是为着他们的约定,寻了法子哄的赵老太傅放人,实际上两人早就通好了信。
阿肆睁着一双杏眼,一泉深潭里缠了缭绕的怒气,俨然一副高傲的世家小姐骄纵模样。
“好你个神棍......我说阿爹怎的一点都不担心我呢,平日里去个馄饨铺子也要念三念四的,姑奶奶如今跟着陌生男子去这么远的地儿,他居然一句话也没有,哪有这般的,原是......你们早就算计好了的!”
阿肆一双靴子踹了踹一旁的树干,枯叶落满了树下人月牙白的衣襟。
坐在梧桐树下的少年抬了抬眼眸,隐在阴影里的眉眼带着亘古不变的书卷气,微笑,眼角生了温柔色,密密麻麻地爬上垂落的墨发,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生动,细米似的齿藏在朱红色的唇间,看的阿肆胸口滋生了全然的奇异感觉。
一时如若割开的碧水,搅乱了一池春水,惊起万千孤雁。
轻咳,全然没有算计人后的羞愧之情,小指轻勾,合上了书卷,起身掸落满身的枯叶。
长身玉立。
须臾间,瞬间倾城。
“施主所言差矣,小人虽不才,可好歹也是半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从美色里挣脱出来,她嘴角抽搐,“哦,神棍你今晚别拦着我回扬城。”
“善哉,这荒山野岭的,施主身为女子,自然是多有不便些,贫道又受施主家父重托,吃穿用度都由贫道操持,我等还是早些寻个客栈歇下吧。”
忽地,笑的愈发耀眼。
“再说,施主此番回去,想必是凶多吉少。倘若施主执意要回去,贫道可为施主提供棺材钱。”
“贫道身上虽无多少银两,可那棺木钱,还是付得起的。”
沈青书你爷爷的狗奸贼!就这般排场,谁信得你没银两!糊弄黄毛小儿呢!
阿肆眉头一跳,忽而就没了想回去的*。
阿肆怒,手摸向腰间意图拔鞭,才发觉别说是鞭子,连自己常用的匕首都不见了。
恍然想起,早就被她阿爹收走了。
阿肆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憋了一口气,抬脚就是结结实实地踢了树干一脚,力道大到未落的梧桐叶哗啦啦地往下坠,旁人看着都疼。
许久,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冷哼一声钻进了马车内,随即就听见茶盏破碎的声响。
一旁的侍从瞥了一眼他,却是见他眉间神色淡淡,看不出个究竟。
却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目光如同化开的初雪,回作温和,于唇角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唉,这可是前朝的贡瓷呢……唉。”
只是,桃花眼里依旧是盛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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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出城到西凉国都,共走了半个余月。
路途算不上崎岖,可一路车马劳顿,一行人都有些力不从心。
等他们到了西凉国都城门脚下,已经是快到正月之时,西凉君主是个已到及冠之年的少年,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政权仍把握在当朝太后手上。
外戚专政。
阿肆同沈青书一行人赴宴时,留了心眼,见着了沈青书口中的小妹,这个比当今西凉帝小了五岁的女子。
趁着觥筹交错之际,细细端详了这位众人口中太后钦点的皇后,竟是叫人难以想象她本是比要小一岁的姑娘。
红妆凤袍,珠玉交错里,长眸笼了西凉的尘埃,含混了道不清的雾色,看不见这个年纪的明媚,纵然华服名贵,套在这样单薄的身躯上,无端生了悲凉。
佳人虽倾城,无悲无喜,却了无生机。
她仰头饮了杯中酒,修长白皙的手轻触杯壁,内心缓缓漾开怅然,转眼却又笑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谁没个苦衷,自己同沈青书这个神棍的孽缘尽早断了才好,然后,他劳烦他的天下事,她做她的小女侠,与自己又不再有甚关系。
这宴席到了兴致最浓时,坐在首位的太后招了招手,笑着将目光移到沈青书上,缓缓开口。
“我瞧着,沈使节,倒是同皇后有几分相似呢。”
四下一群人笑着迎合。
阿肆闻言抬头,看见那西凉太后眯着眼睛在两人身上打探流转,自己的目光里有了不该有的关切。
沈青书笑,举起握于掌中的酒杯,声音凌凌,“那真是青书的荣幸。”
竟是,自始至终,两个人未曾看过彼此一眼。
只是,没人看见,谁的蔻丹掐进了衣绸,微微颤抖。
她是沈家的女子。
也正因为是沈家的女子,就要忍受其他世家小姐不曾体会的苦楚。
无人不知,却,无人应知。
一人看着,心里知晓远方亲眷安好。
就好。
宴会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凉太后不胜酒力,一早先行离去,而西凉帝不待见皇后又是众人皆知的事,宴会结束也就搂了莺莺燕燕簇拥离去。
只留了阿肆三人。
她想着自己虽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但因着是外人,总归要回避一些好,刚想起身抬脚避一避,就听见沈青书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阿肆留下来,也无妨。”
讪讪,瞥见秦婳看了过来,下意识地脸一红,坐回席位。
他笑意宛然,轻声开口,“阿画。”
秦婳愣了愣,眼眶里有泪,滚落下来。
丹唇嗫嚅,缓缓地咬着两个词。
“阿兄。”许久喊不出的字眼。
沈青书叹息,起身递给她一方白帕,轻拍她的肩膀,柔声,“辛苦你了。”
“一会儿,早些回去吧,太后那里,我会说清楚的。”
不再多言,便是转身离去。
阿肆看了一眼怔愣的沈青画,想要安慰些什么,欲言又止,也是转身离去。
开门,抬眼,有凉意落在脸颊上,她忍不住一颤,才发现,竟是下了雪。
漫天纯白。
她缩了缩脖子,一句话憋在肚里,终是没忍住,抱怨。
“我说神棍你也太无情了,那是你嫡亲的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无动于衷,怎么就……唉。”
他转身,素白的雪落了满肩,他望着她看了许久,眼睛里有着纯挚。
指尖修长,接过侍从递来的伞,缓缓撑开,递于阿肆。
他退步,融入雪中,他说,“我知。”
因着他知,所以,不可害了她,不可尽兄长之责,不可……享平淡之乐,念相思之苦。
只因他知。
这是作为兄长的,最卑微,最无用,也最为无奈之举。
他的白袍吞没在风雪里,除了墨色的发,丹色的唇,再不见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