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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天罡盟盟主亲自前来,南门一事很快便告一段落,此地离天罡盟本已不远,众人随即往天罡盟赶去,云衿挂念着将慕疏凉带回空蝉派,很快便主动与众人道别。
众人留她不下,也只得看她离开。
知道她回去不便,张瑜特地将马车送给了云衿,云衿不客气的点头谢过,很快回到车上,替车中人整理一番之后,这便又来到车前,与众人再次道别。
人群之中,原本沉默的宿七突然开口道:“不久前,我收到慕家所传的书信,传信人是方妄。”
云衿动作微顿,往宿七看去。
宿七随之道:“他醒了?”
沉稳如宿七,言语中也有隐约难辨的情绪。
他早已经看了方妄的信,应早知慕疏凉醒了,但他如今这样询问,云衿便知道他要问的不是“他是否醒了”,而是“他是否还在”。
云衿默然半晌,轻轻摇头,胸腔里传来的声音仿佛并非自己的声音:“师兄不在了。”
又是片刻的静默,静默之后,宿七垂眸道:“你回去吧。”
“盟主保重。”
一夜战斗过后,晨光再次升起,天罡盟与受伤的乾元峰弟子们远远目送,云衿驾着马车再次踏上回往空蝉派的路程,马车掉头间,又听得身后宿七声音平缓而来:“你若愿等,或许有一天,他还能回来。”
这话被细碎的风碾压着,传入耳中的时候还有三分模糊,云衿骤闻此言,胸口倏然涌上一阵悸然,她当即驻马回头,遥遥看向说话之人。
人群当中,宿七微垂双手,衣摆飘拂,沉眸静立,眸中别有山水。
过去的事情要如何才能改变,逝去的人要如何才能回来,这天下间还没有人能够给出解答。
这句话就像是穷途末路一声毫无意义的安慰,但这一瞬,云衿选择相信。
。
空蝉派居于雪峰之上,是马车所到不了的地方。离开大道,云衿放了马,舍了马车,然后一个人背着慕疏凉踏上了山道。
这条山道她走过无数次,却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步履沉重,她一步步踏在积着薄雪的青石之上,在一片空寂的山风中,将自己的过往从记事开始回忆起来,十六载岁月漫长,留下的大多却是匆匆,她才惊觉那本以为苦难沉暗的人生,都抵不过与慕疏凉七日的相处。那人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随即,潦草落幕。
那人的人生原本就是如此,短短二十五年,提前耗尽所有心力,徒留给旁人无数念想。
然后她开始忍不住笑了起来。
慕疏凉还趴在她的背上,和当初在瀛洲密道时候一样,那时候她在密道当中,只盼着能够赶紧走完,赶紧到达他们想去的地方,如今回忆起来,她才觉得,若那一条狭窄的密道永远都走不完,该有多好。
“师兄。”
“你从前的二十五年是什么样呢?”
风声无法回应她的问题,她垂眸认真看着脚下的路,一步又一步的往前踏。
她其实是知道的,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从各处探寻他留下的痕迹,他的故事流落在每个人的口中,每个人的记忆里。
温文儒雅的慕家家主,中原年轻一代中的顶梁之柱,空蝉派最受人尊敬的大师兄,除天罡盟盟主之外唯一能够号令天罡盟的人,让十洲智计无双的军师百里轻都害怕的人,让老岛主能够放心托付珍宝的人,让天下第一的梁雍都不得不防备的人。
他匆匆而过的二十五载,却比旁人几百年人生都要来得明媚壮丽,就如同他醒来与她同行的那七天一般。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
慕疏凉也有不甘。
所以越是不甘,才越是轰轰烈烈。
那是慕疏凉为自己所选择的路,将来,也会成为她的路。
。
云衿回到空蝉派的时候,山门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她背着人在雪地上延绵出一排长长的脚印,看见不远处的大殿,大殿旁边缺了一角,那是当初天罡盟众人来救人时被盟主宿七给一剑戳下来的。后来一个月众人在大殿上下缝缝补补,其他地方都补上了,唯有那处在梅染衣的说法下留了下来。
他说空蝉派会一直记得,记得那次三门七派众人的来援,记得这份恩情,将来总有归还之日。
如今那处豁口微微开着,在一片洁白的雪中透出别样的颜色,一些乱雪便从那处地方飘了下来,飘进大殿墙角,在那处积起厚厚的雪堆。
花晴穿着一身雪白的空蝉派弟子服正在那处扫雪,若不是她手里的扫帚一直在挥动,她险些便要跟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云衿努力从那雪白的人身上分辨出四肢轮廓,只觉得雪光晃眼,忍不住红了眼睛。
“花晴!”她背着人,站在广场外面,朝那处大声喊去。
正在扫雪的人听见声音,停下动作抬起头来,一眼之下,就找到了雪地里满身狼狈的云衿。她怔了片刻,笑容随即在脸上扩大,她大声回应了云衿的呼唤,随即挥着手连忙往里面跑去。
云衿怔怔站在原地,自离开空蝉派,再到回来,中间也不过只相隔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这一月当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经历了太多生死,此番回来,竟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等在原地,不多时,便见花晴有些急促的从后面又跑了回来,手里的扫帚都忘了放下。
而在她的身后,跟着梅霜梦、闻思、靳霜、李壁等人,甚至连平日里不愿出门的梅染衣也抱着剑沉默的走在人群后方。
这些天来发生的事,空蝉派也有所耳闻,所以听到云衿回来,众人便立即赶来了。
看着云衿狼狈的模样,看着同样狼狈而失去气息的慕疏凉,众人面上笑意微微敛去,对于云衿这一月来的经历也有了猜测。
梅染衣沉默的来到云衿身前,将慕疏凉自云衿的身后接了过来。
云衿眼神定在慕疏凉身上,半晌才涩声道:“对不起……我没能把师兄好好带回来。”
她知道自己与慕疏凉在十洲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众人应当都有所耳闻,她也知道盼着慕疏凉回来,担心着他的,绝不是只有自己一人。
她用尽了全力,依旧没能够将人好好地带回来,但纵然如此,她依旧要赶路。所以她将一切都吞进心底,她一路沉默而冷静,纵然是伤感也只允许一瞬。然后她穿过风雪将人送了回来,一直到看到熟悉的空蝉派门人,踏上这个她待了许多年的地方,她才终于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所有疲惫与悲伤统统涌上心间,不知所措的哭了出来。
然后她被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梅霜梦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没事了,云衿,没事。”
“回来就好。”
。
此时的十洲,祖洲岛上。
巨大的深坑当中,原本的数百囚牢此时都已经被打开,黑暗空空荡荡的吞噬着每一座牢房,站在中央金池处往四周看去,就像是无数空洞的眼睛注视此间。
金池中的水,原本因为云衿的控制而干涸下来,如今却已经再度被人填满。
沉重的囚笼高悬在金池上方,囚笼之内,靠坐着一名穿着破烂布袍,满身伤痕的年轻男子。
“你是岛主最疼爱的弟子,你不该做这种事情。”囚笼之外,金池之畔,百里轻负手而立,面容映着金池的颜色,比从前多了几分肃穆。
笼中的人是魏灼,他听得这话不禁笑了起来,笑两声之后又忍不住呛出一口鲜血,他低头看着脚边的血迹,不满的皱眉道:“他疼爱的方式还真有意思。”
“魏灼。”百里轻皱眉,对他这话甚是不满。
魏灼眉峰微扬:“从前是他让我救人,如今我不过是听他的话救了两个人,有错么?”
“你根本不明白岛主的苦心。”
“你倒是说说他哪里苦了?”
百里轻无奈轻叹,摇头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岛主说过,你什么时候能想明白,就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我要是一直想不清楚呢?”
百里轻正欲转身离开,听到这里,不禁回头往那人又看去一眼,随即他笃定道:“你会想清楚的。”
魏灼嗤之以鼻,随之又道:“其他人呢?”
百里轻何其明白,只一瞬便知道他所问为何,他淡淡道:“岛主亲自出手,那群叛徒死伤不少,庚长老带着剩下的人逃去中原了。花枝没能够抓住那个叫黑衣的小子,不过他也无处藏身了,将来总能抓到的。”
“桓罗呢?”魏灼皱眉问道。
“那是十洲最大的叛徒。”百里轻提及此人,面色亦是一变,他沉声道,“你如今身在笼中,管不了这么多。”
魏灼轻嗤一声:“我在笼子里就不能打听事情了?你拿我当鸟逗?”
百里轻默然,半晌才道:“他重伤逃了,暂时找不到他的踪迹,不过十洲必会倾尽全力搜查,不管他躲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将他捉出来。”
魏灼抱着双膝坐在笼中,没有应声,只是神情亦是随之沉了下来。
。
中原,颖城。
这是一座靠近南海的小城,地势偏远,素来与争斗无关,如今四处烽烟,这座小城却独立于烟尘之外,城中的人们过着依旧平静的生活,似乎不知任何疾苦。
而就在这样宁静的小城与平和的月色之下,年轻的客栈老板娘纪芙正坐在窗下,借着灯火与月光勾勒手中针线。
春色已至,天却犹寒,冷风忽过,她不禁放下针线,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转身自床头拿了件衣裳披在身上。
桌上灯火倏然摇曳,房中骤然一暗。
待得那灯火重又恢复明亮,她才又回过身来。
然后他看见自家窗口上,坐着一名浑身是血,身形高大却清瘦的男子,衣衫破败,手执短刀。
那男子倚在窗边,无力的垂手喘息一声,虚弱得像是下一刻就会断气,但他睁着眼睛,一双眸子照着月色,清澈无比,就这般看着纪芙。
纪芙心中没来由的一跳,不禁上前一步,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然后她看见了一张与满身的狰狞伤痕不同,显得有几分清俊秀气的脸。
怔愣之间,她听见那人声音沙哑的道:“鸳鸯戏水,好看。”
纪芙又是一怔,随即回头看去,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幅刺绣,正是鸳鸯戏水。
她随之又往那人看去,那人轻咳一声,捂着被挣裂的伤口又道:“我能在这住一晚么?”
纪芙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方才点头。
于是从今以后颖城的芙蓉客栈当中,多了一个爱说话爱喝酒就是不爱干活的账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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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过往,年月再变,有人在重复从前的故事,有人开始了新的日子。
争斗的依然继续,中原正道有前人陨落,也有年轻弟子从人群中站出来。修真者的生命总是漫长,时间也不会带来太多的改变。
至此,五十年辗转,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