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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秋一行人路经白水山道时,半途与对向一辆驴车擦肩而过。
原本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关注之事,但当他们从驴车侧边经过之时,车厢中央的格窗卡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吸引了同行所有人的注意。
过了驴车之后,一行人速度不减,继续驭马驰骋。阿狼不厚道地扑哧一声:“刚刚那是什么啊?我还道是何方妖孽呢。”
其他人跟着笑,只有为首的韩秋依旧一脸不冷不热:“那丫头身份不简单。”
阿狼奇道:“怎么说?”那丫头只露一颗脑袋,除了圆嘟嘟的脑袋傻呼呼的脸,他还真没看出哪一点不简单。刚才只是匆匆一瞥,难道老大还懂面相?
韩秋凤眼一横:“她头上一支簪子足能抵你几年粮饷。”
阿狼倒抽一口气。这么熊?背景肯定非富即贵,又怎会跑到这种贫瘠之地还坐在那么破陋的驴车上?
一旁阿鹰忍不住道:“那丫头不会是被人拐卖了吧?”
“也许跟情郎私奔了呢?”阿狼玩笑说。
可端看那张脸,长得不像有情郎吧……□□之马继续在道上驰骋,但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韩秋出言打断:“不要生事,我没时间。”
众人面面相觑。既然老大已经发话,他们就算真的心有不忍也默默憋回肚子里,继续赶路。
与此同时,察觉禅房安静得太过异常的宫女终于推开那扇门,不幸地发现关禁闭的小公主不见了的事实,迅速向唐后禀报。唐后闻言极为震怒,命司徒淳翻遍整个国寺也要将她撵出来,这次非要发狠训她一顿不可。
可奉命行事的司徒淳找遍整座国寺,愣是连小公主的一片衣袂也没找到。这时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小公主不在国寺里头,又会在哪?
浑然不知自己的失踪已然引起轩然大波的唐芫芫此时还在奋力跟格窗作斗争,拔脑袋拔得面红赤耳。她挣扎半天毫无进展,累得倚着车壁稍作歇息。
残破的驴车近乎散架的状态,亏得驾车的老两口竟闻风不动,半点感觉也没有。
唐芫芫才歇不到一柱□□夫,外头牵车的驴子突然发出一声嘶吼,一个扯缰急刹导致整个车厢惯性前倾,随后猛地又震了回来。唐芫芫连人带箩筐被紧急刹车给撞得头晕眼花,她摸着被撞得生疼的背脊龇牙咧嘴,意外发现卡在格窗的脸就这么被□□了,简直因祸得福有木有!
唐芫芫心下大喜,后知后觉想起刚刚突如其来的变故,心里紧张:难道说司徒叔叔这么快追来了?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这首诗听起来真押韵,吟诗之人一定很有才华。唐芫芫怕卡头没敢再从格窗往外探,她掀过车帘一角,注意到驴车四周围满了人,个顶个的大壮,手里有棍又有刀,凶神恶煞,长得一点都不儒雅,一点都不像有才华。
唐芫芫环视一周不见司徒叔叔,显然这群人也不像御林卫,她眉心皱成了小八,失望之余又暗暗松了口气。
可坐在车头的老夫妻可一点也不敢松气,颤巍巍的模样比外围的山匪还吓人。
没错,烧饼驴车今儿很不幸地遇匪了。
白水道在白水山,白水山上有一窝匪,他们的寨子叫白水寨。名字实在通俗易记,这窝山匪好吃懒作,平日靠劫道为生,专劫经过白水道的商贩车辆或游玩之客,像李大爷这种又穷又老的他们一般看不上,否则李大爷也不会平安无事地走了许多年这条山路。
可今日有个意外,白水寨一个刚被寨主提拔的小头目今日带人埋伏于此,原是准备打劫一些看似人单力薄、周身装备却挺值钱的倒霉蛋,比如骑马驰骋尘土滚滚的方才路过那一拨……
可惜这小头目不仅时运低,特么还相当没有眼力见儿。第一次带头打劫没遇见软柿子,反倒碰上了恶茬子。一伙十来人差点被挑得干净不说,揍成爹娘不认,险些小命不保。
他这当头目的没起到带头作用不只,反而被揍得鼻青脸肿,顿时颜面扫地、威信全无。他出师不利,手下小弟个个被揍得垂头丧气,小头目禁不住慌神,无论如何也得再找一波人开刀,方能重振雄威。
恰在此时,一对老弱妇孺驾着慢腾腾的驴车施然而来,小头目简直如蒙大赦,顿觉机会来了。
此时李大爷抱着老婆抖得相当不利索,他虽人老眼蒙,但也看出这架势不对:“有话好好说,别伤害老婆子和阿灰……”阿灰指那头垂着眼皮毫无紧张感的灰驴子。
李大爷一眼看去就一个字——穷,甭说他老婆抖得满脸皱纹,就是那头叫‘阿灰’的老驴看起来也不值几个钱。小头目手下的小喽喽颇有些意兴阑珊,打劫归打劫,劫这种人吃力不讨好,他们也是很讲究的好吗?
小头目为显气势,扬着刀叫嚣得非常卖力:“识相就把值钱的全部交出来!否则信不信老子把这头秃驴宰了!”
老婆子顿时泪如雨下,她平日视驴子阿灰亲如儿女,哪能舍得它被宰?李大爷也急了,赶忙把这趟刚从国寺收回的卖饼钱掏出来,摇头摆手:“别别别、刀下留驴。”
小头目一把抢过钱袋掂了掂,感觉不太满意,继续横眉竖眼:“别给老子耍花枪,还有什么贵重东西赶紧交出来!”
李大爷老脸皱成菊花:“没了没了……”
小头目一脸怀疑,眼尖地将车帘子一挑,怒指内里一张包子脸:“还敢骗老子,你说这是啥!”
包子脸唐芫芫无辜躺枪,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企图挤到箩筐堆里去。老夫妻两人定盯一看,面面相觑:“丫头,你打哪冒出来的?”
唐芫芫腼腆一笑:“过程不是重点,重点也不在这里。”讲到‘重点’二字,她小心翼翼地指着一旁的小头目。
老夫妻顺着她的手指望向小头目,他虎着糙脸,把唐芫芫拽下驴车,掐起她软软的腮子:“哟,还挺白嫩细致的。”
唐芫芫打小没被这么粗鲁过,顿时皱着小脸喊疼:“你要干嘛?”
小头目眯眯眼,突然凑近,吓了唐芫芫一跳。她自幼养在深宫,整日对着又软又香的宫女,见得最多的男人便是自己父王,一个个养尊处优香喷喷,哪像小头目头发糟糟胡子乱岔、浑身还散发着阵阵馊味?
唐芫芫很不适应,捏住鼻子:“你好臭。”
小头目一愣,周遭的手下个个掩嘴偷笑,他顿觉老脸无光、恼羞成怒了:“小丫头片子懂个屁,这叫男人味!没见识!”
唐芫芫娇躯一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味。”原来平日里香橙芒果葡萄杏儿她们老是叽里咕噜挂在嘴边的男人味就是这个!她赶忙凑前多嗅几下,实在扛不住又退了回去,嫌弃道:“原来男人味这么臭……”
小头目虎躯一震:嚯!想他纵横江湖多年,竟被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戏弄,简直不能忍!“好你个臭丫头,竟敢戏弄老子!”
他作势就要打人,唐芫芫惊呼一声缩脑袋,只是一巴掌没下来,反倒头发扎一下疼,有什么被扯了出来。她睁眼一瞧,发髻上的簪子落到了那小头目手里。
小头目眯眼审视:“好家伙,这可值不少钱。”
闻言,周遭看戏的小弟纷纷凑过来:“什么玩意?”
“这簪子这么值钱?”
“她这一身衣裳好似也挺值钱的……”
霎时间,众人眼神堪比豺狼虎豹,盯得唐芫芫寒毛直竖。
小头目双眼澄亮,观其烧饼夫妇如见同行。莫看他们表面无害,真实身份必定是了不得的人牙子,才能抓着这么个大肥羊。小头目攥紧玉簪,深信是他慧眼识珠才能半途截糊。只要把这丫头带回去,寨主势必对他刮目相待,指不定将来还能讨个更高的位置。
小头目喜滋滋地搓手掌,喝退一干手下,揪起唐芫芫:“扛上这丫头,咱们回寨!”
唐芫芫不明就里,周遭一干山匪应声起哄,震得满山头的林鸟都飞了出来。小头目认定烧饼夫妻是装傻充愣的人牙子,死到临头还嘴硬,决定给他们点教训,提刀就要砍阿灰。
烧饼夫妇顿时泣不成声,哀嚎一片。唐芫芫见之不忍,怎么着她也偷吃了人家一箩筐的饼子,虽说她惯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当全东唐的烧饼都是自家开的,可好歹这一路走来建立了浑厚的同路情谊……虽说也就一句话的情谊,但若非有他们的饼子支撑自己这回可能已经饿晕找佛祖探讨人生了。
父王时常教导她得之恩果必当泉涌相报,她觉得报恩的时候到了——
唐芫芫很正义:“你别杀他们的驴,我就乖乖跟你走。”
小头目很诧异,从前听说过有的人被卖了倒还给人数钱,没想到今儿算是长见识了,这丫头是不是傻?他哈哈大笑:“得!看在你是大肥羊的份上,老子今日心情好,饶他们一马。”
唐芫芫点点头,烧饼夫妇闻言急呀:“使不得啊丫头……”一般戏文里不都唱那山匪抓了年轻姑娘,都是用来压寨作夫人的吗?小姑娘虽说胖嘟嘟了些,端看眉目还是俏丽得紧,这山头的山匪肯定饥不择食要欺了小姑娘了。
小头目一见,作势要砍人,唐芫芫立即护住他们:“不要伤害他们!”
见她坚持,小头目只得嗤之以鼻,不让她们继续啰嗦,牵起肥羊带着小弟打道回府。
唐芫芫临走前冲烧饼夫妇嚷道:“我把你们车里的烧饼吃光了,你们做的烧饼是真好吃,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吃。”
烧饼夫妇还想说什么,当事人的注意力很快被马儿给吸引。她头一回骑马,特别有新鲜感。上马之后,唐芫芫扯了扯一个大汉虚心请教:“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
大汉见她傻哼哼好似还没明白情况,嗤笑说:“自然是好地方。”
唐芫芫没明白好地方是什么地方,不过既然都说了是个好地方,指不定是个山明水秀的雅致之地。秉着吃饱喝足游山玩水的好兴致,唐芫芫安静乖巧地坐在马上,连绳子都不必捆。
山匪们微诧,见过配合的,没见过这么配合的,顿时怀疑这丫头是不是真是傻子。
唐芫芫当然不是傻,料想她出来这么久,合该有人出来找她了吧?反正司徒叔叔肯定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只需乖乖听话好好吃饭,在哪等人救不也一样?
她确实不是傻,只是略有驽钝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