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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星子?那就是后世的老炮喽,他感觉一阵眩晕,可怜哎,人家不是穿成皇帝就是穿成王爷,我好歹也是个院长,我竟穿成了个旗人老炮儿!
他看看前面唾沫飞溅的中年女人,那想必就是额娘了,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阿玛了,那个年轻男人就是自己的大哥,那个年轻妇人恐怕就是自己的嫂子喽。
“这到底是什么?三妞?”他努力想弄明白眼前事,那只好先从这些“鸡爪子”问起喽。
三妞这次没有回嘴,她感觉自己的二哥有些变了,也难怪,被人从背后敲了闷棍,在大雪地里躺了几个时辰,回家后发高烧、说胡话,“欠人家一次,店里就划一道杠……”她轻声道。
不等她说完,肃文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天旋地转,眼前飘满了白色的“鸡爪子”!这么多鸡爪,得欠多少债啊!
三妞仿似看出了他的心思,“二哥,咱旗人不都是这样吗?寅吃卯粮!”她象个小大人似地叹口气,但马上又精神了,“二哥,以前你不糊涂的时候,他们撒泼胡来的,你上去……”她撺掇道,作了个扇耳光的架式。
还没等她说完,这个眼前的额娘就喊了一嗓子,颇有先祖入关占领中原的威风,“老二,你过来,给他们说说。”
他看看那个现在已是他阿玛的中年男人,正在微笑,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马上,“二爷”、“肃二爷”等称呼就盈满于耳。
呵呵,看来,“我”在这片混得不错嘛,他微微一笑,开始慢慢接受肃文这个身份,“哪有大过年赌人家门口要账的?还懂不懂礼数了?”他努力跟上这个朝代的思维,但院长的霸气仍不由自主显露出来,在医院,许多事都是他亲自拍板,副职的话基本无效。
这些伙计一听这话,都有些目瞪口呆,这欠债的还是大爷了?我们要账的还不懂礼数喽?不过,不象以前年三十,上来就要动手,这也不错。
一个小伙子操着一口山东腔,“二爷欸,你看看,不都这样嘛!”他一指胡同两边旗人门口的讨债大军,“实在是赊欠有点多,我们小本生意,要不,不拘多少,您先还点,我们也得过年哪。”
他的一句话,马上得到群起响应,“对,二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肃二爷,在内城,您是这个,”有人竖起大拇指,“不能让我们难为,让我们空跑一趟。”
捧杀!赤果果的捧杀!呵呵,不过心里舒服。
“好,你们都是哪家店铺,我心里有个数。”肃文咳嗽一声,清亮而有派,他学得很快,那个佐领阿玛满意地看看他。
有人小声嘀咕几句,但马上报名之声就如鞭炮般响了起来。
“二爷,便宜坊的!”
“二爷,满汉饽饽铺的!”
“二爷,天泰轩的!”
“瑞蚨祥的!内联升的!烧饼刘的!张家木炭!……”
肃文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大,他知道八旗子弟的作派,却没想到手里没钱,胆真肥啊,啥都敢赊啊!
“没钱别赊啊,若是皇上愿意把北海的白塔赊给你们,你们也敢赊!”他的心里话让一个小伙计给说出来了。
“说什么呢,你!”三妞不乐意了,她眼一瞪,颇有额娘风范,“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别找不痛快啊!”
看着一个伙计袖子一挽要耍横,肃文眼一睃,脸一沉,“有完没完啊?大过年的,别给脸不要脸啊!”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吃惊,这是自己这个院长的口气吗?
十几个伙计却马上都不吱声了。
“有钱,我是真想还,这大过年堵门的滋味,实在不好受。”他看看这个额娘,“都他妈给我滚蛋,宽限几天,我一准儿还喽!”嘴里的词不由自主地往外蹦,他闭嘴都拦不住。
怕再说出出格的话,他一摔袖子就要进屋。
不过,这一世北京的冬天,也真他妈贼冷。唉,穿都穿了,只能既穿之,则安之了。
“你们欠债还有理了?”
“二爷,您说个期限,我们也好跟东家交代!”
“对,您别难为我们这些跑腿的,成不?”
几个伙计眼见这一家人要进门,都急眼了,一个小个子伙计一下拉住了肃文的马褂,满口山西老陈醋的味,“额滴二爷,您这灰鼠皮的马褂,也值不少钱吧?”
肃文有些纳闷,但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大年初一,光着身子给大家伙拜年?!”他看看众伙计,“什么都别说了,给我三天时间,三天我保准还上。”
他看看阿玛,又看看额娘,头也不回走进院子。
众伙计大眼瞪小眼,却是不敢当面硬顶。
“一个大子拿不出,三天后就有钱,打死我也不信,呸呸,大过年的,看我这张嘴!”
“吹吧,崇文门的税丁理应到他家收税!”
“看他们三天怎么还?还不上我有法臊死他们!”
眼瞅着一个大子也拿不着,伙计们都背地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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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祭神的鞭炮逐渐多起来,胡同里,每家都在剁饺子馅儿,响成一片。这花炮与剁饺子馅的声响汇合起来,就有如万马奔腾,狂潮怒吼,响彻了整个北京的四九城。
肃文终于明白,这四品之家,整个府邸就是这套四合院,还是祖宗留下的。
当然,前人留下的东西还多,还有几处四合院,在阿玛的阿玛那一代都换了“便宜坊”的肘子、“三珍斋”的酱鸡了。
怪不得自己身上这套马褂一股樟脑球的味道,敢情是刚从当铺里赎出来的,拿什么赎的?当然是夏天的行头。
他看看这一家五人,全是一家子,什么仆人、嬷嬷一个也没有!
他现在才深切地理解了后世天津那个说相声的胖子,动不动就跟徒弟说,“饿死,饿死”,敢情是印象深刻,亲身体验啊!
“老大家的,你不用立规矩了,今儿是大年三十,坐下吃吧。”佐领阿玛很是温和,笑着招呼着站在一旁捧着酒壶的大嫂,见那个阎王奶奶一样的额娘点头,她才敢斜签着坐了下来。
“老二,多少天了,光进点米粥,怎么行?来,这是天泰轩的抓炒腰花,木樨肉,你最爱吃的,阿玛知道你爱吃便宜坊的什锦火锅,等明天,阿玛亲自给你去叫。”阿玛很慈祥地笑着,伸筷给他夹菜,丝毫不以赊账为耻。
额娘也不甘示弱,“这是砂锅居的炸鹿尾,三妞,给你二哥倒酒,这一坛子‘三河老醪’还是前年你埋在枣树下,你大哥刚给启出来的。”
看着一家人期盼的眼神,看着这满桌赊来的菜肴,肃文却没有胃口,“我吃不下,再说,我不吃肉,只吃素。”这是后世他的习惯。他夹起一个饺子,饺子倒是素馅的。
“吃素?二哥,你不会想当和尚吧?”三妞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口里,两眼眯成一条缝。
额娘瞪她一眼,却转身走到神龛前跪下,“神仙菩萨,过年了,保祐我这个苦命的老儿子吧,到天上多说几句好话,别不三不四地顺口开河,瞎扯!”
肃文马上乐了,这个额娘,还真有意思!
不过,既然是一家人,就得同甘共苦,他可不想过这种欠债的日子,他站起,满屋转了转,马上有了主意,“呵,这不是古董吗?”他看见了桌上的帽筒,再看看桌上的碗碟,一时欣喜得了不得。
大哥肃安笑着看看捂嘴偷笑的大嫂,“二弟,你是烧糊涂了吧,这些都是当朝的东西!”
门外的黑狗“赛虎”也汪汪了两声,似乎也在对肃文表达不屑。
对,后世是古董,现在什么也不是!
“老二,别想了,不就是点银子吗?我们这是铁杆庄稼,发了月钱再还嘛!”额娘过来把他拉回了饭桌,“来,这两条丰台暖洞子生产的黄瓜,你看,碧绿的,尖上还带着点黄花,额娘特意给你留着呢。”
肃文的脸都快憋一块了,这都多少鸡爪子了,怎么这么稀罕的物件也吃得起,也敢吃?
“二弟,你还用为这点债发愁吗?”肃安笑道,他一摸嘴上吃得油亮的八字胡,“你以前来钱的路数多,大家都信你,不愁的!”
“啊,我?什么路数?”肃文纳闷地一拍脑门。
“哎呀,那些杀千刀的,把我老儿子的脑仁打坏喽!他才十六啊!”额娘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地痛骂。
三妞放下筷子,一撇嘴,“二哥,你别装了,你的那些缺德招数,我给你数数。以前的咱不讲,咱就讲进了腊月门,你干的好事。辞灶那天,在天福轩茶楼,你把阿玛的蓝靛颏儿放人家杯里,人家伙计一开杯盖,得,鸟飞了,你讹了人家二十两银子。腊月十五,你带着多隆阿和胡进宝,拿着咱家那个破插瓶,跟定大爷的管家走了个碰头,瓶碎了,你倒了,你又讹了人家八十两银子!”
“得了,人家不让,背后敲了你一闷棍!你在炕上躺了半个月,人事不醒,街面上都说,就是那管家使坏!”肃安接过话去。
“行了,吃饭,吃饭,满嘴胡咧咧,关老爷、灶王爷都看着呢!”额娘打断他们。
“我有这么差吗?”肃文有些愣呆了,两根黄瓜也忘了吃,转眼让三妞给抢走了。
“你反穿着羊皮袄,牵着赛虎,整个内城没有不认识你的!”嫂子浅笑道。
呵,这是什么形象!肃文想象着那个样子,喟然长叹。
“不过,大过年的,初五店铺才开门,你到哪弄钱去?”阿玛担心道,“家里的银子本来不多,都预备着给来拜年孩子的压岁钱,这礼不能缺!”他并不发愁,轻轻呡了一口白酒。
“框框框——”,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二哥,开门哪!”
“二哥,我们来了!”
肃文望望三妞,三妞喜道,“是多隆阿和胡进宝他们,那起子整天围着你转的腌臜蠢材,你病着没有一个来的,除了墨裕,就他俩,还整天过来。”
她喜滋滋地去开门,转眼间,两个穿着马褂的愣头小子风风火火闯进屋来。
二人先给阿玛与额娘磕了三响头,“通通通,”磕得地砖直颤,那是真磕啊!
额娘拿出两张红票子递给二人,“来,小多子,小胡子,一人一张,这是老裕成钱铺刚制成的呢。”岳文睃了一眼,见上面印着刘海戏金蟾的图样,甚是喜气。
这旗人虽穷,但礼数得讲,越穷越要装面子。家里得留着过年的赏钱,这点,他理解,就是这点钱都还账,看门口那些鸡爪子,恐怕也还不上。
二人欢天喜地地接过票子,转眼间,又眉开眼笑地凑到肃文跟前,肃文马上闻到一股熟悉的樟脑球的味道,敢情这两小子与自己也差不离。
他看看左边这个象木炭般的小黑胖子多隆阿,又看看那个虎背熊腰的高个子胡进宝,“缺银子使了吧?”
这一句话,就象用对了钥匙开对了锁,小黑胖子眼泪差点都流下来,他龇牙咧嘴道,“二哥哎,你可说到我心里去了。”
“二哥,这几天净撮牙花子了,你病好了,我们又有主心骨了。”胡进宝也瓮声瓮气道。
“走,弄钱去!”肃文豪迈地走了出去,赛虎叼着一根骨头马上也跟了上来。
“年三十的,都关着门儿,你上哪去?”阿玛在后面喊道,“你身子骨还虚着,别惹事,回来,快回来!”
“去吧,去吧,年三十能惹出什么事来,出去活动活动也好!,我们旗人没这么娇贵!”额娘说道,转眼间她又大声喊道,“别忘了回来吃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