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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一觉醒来,窗外仍旧是黑漆漆的夜。
她揉揉眼睛,觉得屋里很安静,屏风后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旸谷?你还在吗?”小黄走到屏风一侧,试探性地叫了两声。
没有回应。
犹豫一下,绕至屏风背后,小黄看见旸谷侧身趴在浴桶边缘,一动不动。
“旸谷!旸谷!”小黄急声唤道,伸出去的手缩过一缩,然后按在旸谷的肩膀上,推了推他。
男人的发梢还是湿漉漉的,连带眼睫上都氤氲着水汽,整个人伏在浴桶里,像是一头缱绻的兽。
他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冰凉,偏生还大半都是浮于水面光丨裸着的,小黄将手伸进浴桶里,发现水已经冷了。
“嗯……”被小黄推搡了几下,旸谷终于幽幽睁眼,自鼻腔中发出一个单音。
“你怎么洗睡着了。”
“我不知道。”旸谷迷迷糊糊道。
小黄拉住他的胳膊,“你且从水里起来。不!等一下,你先把浴巾裹好再起来。”
桶中水被换过,再次温热,旸谷重新钻进去,很快,脸颊就被水汽熏成淡淡的粉红色。
小黄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旸谷又趴浴桶里睡着了,便在他身侧候着,顺带从袖中取了方澡巾与他搓背。
许是长年在山上奔跑的缘故,旸谷脊背与手臂的线条生得很硬朗,却不是那种虬曲僵硬的肌肉,而是极为舒展流畅的肢体。
烛光忽然跳动两下,烧断一截烛心,室内的光亮陡然黯淡下去。
小黄手上的澡巾一路下滑,她用力不大,只是轻轻在旸谷背上摩擦。旸谷被草药水浸润的皮肤在昏暗的灯火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感觉水温有些冷了,小黄施术又加热些。
泡了半个时辰,小黄背过身,叫旸谷走出来自己擦身子。
“干的浴巾搁在那边的凳子上,如意的衣服太小你别穿了……”小黄顿了顿,有些害羞地将床头新衣上的线头咬掉,从屏风外面伸手递进去,“你试试这个吧。”
又过了一会,小黄在外面搓搓手,忐忑道:“换好了吗?合身吗?”
“师姐……”旸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这个要怎么穿?你没有教过我。”
“正常衣服的穿法啊。”
“……哦。”
旸谷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身上套着小黄为他做的那件衣裳,头从领口钻出,两只手却怎么也伸不出。
如果袍子成精的话,它此时定会一边流泪一边控诉:为什么要把我的袖子也缝起来!人家是衣裳不是麻袋啊!
小黄尴尬地笑了笑,“那个……我让你穿着玩儿的,你换下来吧,我这儿还有一件。”
旸谷穿好衣服后,小黄拿浴巾替他将头发擦得半干,然后将旸谷按在梳妆台前,用一柄木梳一绺一绺梳他的发。
小黄的手生得小,旸谷头发又多,她一手抓着吃力,便将头发分成两束,一束耷在旸谷肩头,另一束被她握在手心里,细细打理着发梢。
梳着梳着,小黄起了玩心,一双手在旸谷发间捣鼓来捣鼓去,过了许久终于帮旸谷绑成两只粗细不一麻花辫。
旸谷摸着鞭子,一脸茫然地望着小黄。
“噗嗤”小黄很不负责任地笑出来。
冷不丁地,门纱上有明晃晃烛光一闪,极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六儿,还没睡?”
听闻此语,吓得小黄赶紧捂上旸谷的嘴,把他拖到床上一个劲地往被窝里挤,然后自己也翻进去躺好,一声不吭。
极容应该是将灯笼搁在了地上,小黄透过门缝看见走廊的地面陡然明亮起来,光滑的砖石面上,倒映着极容颀长的影子,“莫装,我方才听见你房里有声响。”
小黄捏着鼻子装睡意昏沉,道:“四哥,是我房里有几只蚊子,扰了我安眠,这会儿已经被我打死了。”
门外的极容望着即将入冬,一派萧瑟的庭院,很给小黄面子地“嗯”了一声。
“四哥还有什么事吗?”
极容微微垂眸,在他手中捏着一封荼白莲纹的素笺,正中书了小黄的姓名,下方是一行简单的落款:东海,敖嫣。
视线在那落款上凝了许久,极容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将信笺笼进袖中,提起地上的烛灯,“没事了,你歇息吧。”
确定极容的脚步已渐行渐远,小黄终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去,用袖子擦了把汗。
若是极容方才问也不问就破门而入,她就是跳进无色池也洗不清自己的名声了。
黄花闺女大半夜的留宿男人在房中,这条消息一准能登上昆仑八卦头条。且,昆仑山上目前就她一个黄花闺女。
不由得很庆幸,向来是不请自入进她房的极焕不在此地。
小黄把被角掀开一点,轻声道:“旸谷,可以出来了。”
一低头,见旸谷闭着眼睛蜷在床铺内侧,姿态像新生的婴儿,面容安静,呼吸绵长,不知睡着多久了。
小黄定定看他一会,帮他把蜷在一起的手脚伸伸直,又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蹑手蹑脚地下床,在床边置了方简陋的睡铺,如此度过一夜。
***
翌日,如意来寻人时,旸谷死活不愿意跟他走,抱着小黄的胳膊不撒手,被小黄好说歹说,才以“隔三天与小黄住一次”为条件成交。
如意气得脸都绿了。
考虑到自己与如意若是都在族学中,旸谷便无人照料,小黄擅做主张,将旸谷偷偷带到学堂。
第一节玄术课,小黄让旸谷呆在学堂后院的紫竹林里等着,说自己一下课就去找他。于是那堂课小黄上得极不安稳,思绪总是飘忽不定。
到了第二节佛理课时,小黄仗着教佛理的夫子眼神不好,直接将旸谷领到学堂里。
数十双眼睛在他们进来的那一刻纷纷集中在了门口。
小黄只道是旸谷相貌生得出众,惹人注目,不由得在心里慨叹祸水啊祸水,殊不知,此时她与旸谷站在一处,在外人看来竟是说不出的般配,一时间,学堂内多名适龄单身男仙内心泪流成河。
如意对小黄这一作法很不满,“六儿姐,你干嘛要把他带进来。”
“我怕林子里有竹叶青。”
“可你这样甚不低调,消息流通得快,不多时,紫菀上神便要知晓这个人了。”
小黄摆摆手,“不碍事,我正准备跟我娘说以后就让旸谷住在我家。”
如意的脸于是更绿了,比紫竹林里的竹叶青还绿。
***
三尺讲台上,夫子讲得正酣畅。
一尺书桌旁,小黄瞌睡打得也挺酣畅。
身旁的旸谷用胳膊肘顶顶她,“师姐。”
小黄脑袋自托着腮的手上一滑,整个人惊得一抖,“什么?”
“你别摔着了。”
小黄打个哈欠,“不会的。”低头瞄一眼自己前几行还算整齐,到后面简直就是鬼画符的笔记簿子,再看看讲台后七尺宣纸上夫子的长篇大论,“糟了,上一篇没抄到。”
如意在后面听到了,正准备把自己的簿子递过去,却见旸谷已先了他一手。
旸谷递过去的簿子,上面的字体幼稚虽幼稚,却极规整,镌刻一般。
小黄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看簿子,又看看旸谷,“你抄的?”
旸谷点头。
“你居然会写字,你都认得?”
旸谷摇头,“不认得,我就是照着上面的样子画下来的。”
小黄梗着脖子看了他一会,觉得,她捡到的这个山灵,可能就是父亲口中常提到的所谓天赋异禀之人。
是以,小黄拍拍旸谷的肩,郑重道:“以后我就靠你了。”
***
初冬午后,日头和暖,小黄伏在庭院石桌上悠闲自得地剥栗子,旸谷伏在石桌的另一侧,为她抄族学课业。
距旸谷入住她家已有小半月,紫菀上神初见旸谷那会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天,语重心长道:“为娘自以为寻花问柳的时候早,倒没想到,你比为娘还要早上几万岁。”
极清上神当时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但他也没说什么,转而吩咐家中侍从收拾了间客房。
“旸谷,吃栗子。”小黄倚到旸谷身边,把剥好的栗子塞进他嘴里。
“师姐。”旸谷一边嚼栗子一边问,“为何我每日都要做双份的课业?”
极清为旸谷在族学中报了名,考虑他此前从未上过学堂,又未得过启蒙,便从低阶修起,然而只不过半个月功夫,旸谷便已达到修习高阶之术的阶段了。
于是,小黄每日的课业便落到旸谷手中,迫使旸谷日夜临摹间,将小黄的字迹仿得极像,竟是一次也未被夫子认出来过。
小黄点点课业簿子,“做就是,莫问,莫问。”
旸谷应一声,低了头继续努力抄写。
一袋栗子剥完,小黄拍拍手,正寻思着再弄点什么来吃吃时,忽见一只通体斑斓的娟鸟打院落上空飞过,盘旋一圈后,停至他们桌前,开始梳理羽毛。
娟鸟的耐力极佳,四海八荒都可以不辞辛劳的飞至,故被仙界豢来作信使一用,小黄拨了拨她面前这只娟鸟的羽毛,果然在它的腿上发现一只装了信笺的竹筒。
从信笺里抽出一纸书信,小黄还未来得及将它展开看内容,巴掌大的薄纸片便腾地一下浮在半空,化成一只嘴巴的模样,接着,极焕的咆哮声从那小嘴里喷薄而出:
“极黄!我不过就离开了一段时间!你居然带了个男人回家!上回离开煦晨宫时我怎么跟你说的?啊?你!你给我在家等着!老子马上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