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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快餐店出来,梁忱要沿着刚刚的方向继续向车站走。莫靖则轻轻扯了扯她衣袖,没说话,向反方向扬了扬下巴。梁忱立时明白过来,也没多问,转身又和他走回终点附近。
莫靖则的车就停在路边一幢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里。二人取了车,绕开封闭的路段,道路不算顺畅,沿途依旧车行缓慢。
接到夏小橘时,她沿着公路又走了一公里,身上披了好心的路人送上来的一次性雨衣,脸上和嘴唇上都没了血色,身体轻轻颤抖。
梁忱推门下车,跑过去揽着夏小橘的肩膀,将她带到车旁。莫靖则也从驾驶座下来,拉开后门,等着二人。
夏小橘在寒风中冻得身体僵硬,以为自己头脑也有些发木,一时想不清梁忱说的一位朋友,怎么变成了莫靖则,二人又如何认识对方。
坐到车里,莫靖则开大暖风。梁忱介绍说:“小橘,这位是我中学同学,莫靖则。正好他今天也来跑马,刚刚在终点遇上了。”
夏小橘勉强笑笑,“我认识莫师兄,好巧啊。”
梁忱露出一丝讶然的神色,笑道:“你们两个认识?这么巧。”
莫靖则只觉得她笑得狡黠,有一种诡计得逞的顽劣,只能生硬地接了一句,“是啊,真巧。”
莫靖则问了夏小橘的家庭住址,掉转车头,“怎么,还想去终点拿你的雨伞么?”
夏小橘扁着嘴,摇了摇头。
梁忱和她并肩坐在后排,拍了拍她的手臂,“算了算了,回家吧,我送你把新的。”她放低声音,语气轻柔,像是在哄小朋友。
夏小橘心中一暖,鼻头发酸,视线便模糊起来。她低下头,握着梁忱递过来的热饮,半晌没说话。梁忱在她手中塞了一包纸巾,也不多看她,探身和莫靖则说起如何规划路线,避开拥堵的路段。
夏小橘飞快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正好前方路口是红灯,莫靖则停下车来,回头看她,笑道:“没事吧?半天没听你说话,难得见你这么文静。”
夏小橘赧然,嗫嚅道:“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如果好好准备一下……”
“方拓刚才还给我打电话,拐弯抹角问起你。”莫靖则说,“你抽空和他联系一下吧,免得他担心。”
“他?”夏小橘的问号中有一半是不满,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梁忱指着前方,“马上变灯了,先走吧。”
到了夏小橘楼下,梁忱也背好自己的衣物包,对莫靖则说:“你先回去吧。我再陪她一会儿,看她没什么事了我再走。”
他看了一眼一身疲惫的夏小橘,“没关系,我在楼下再等一会儿。万一小橘不舒服,就近去医院。”
夏小橘抱着手臂,“我没事,刚才太冷了,现在好多了。”
莫靖则点头,“缓过来就好,需要的话给我打电话。”
“嗯。”夏小橘点头应道。
他又转身问梁忱:“对了,你手机号码多少?”
夏小橘在一旁巴巴地看着,梁忱不好推脱,于是将号码报了出来。莫靖则拨过去,看见她手中的屏幕亮起来。一瞥之下,看到一串号码,并没有姓名。
在博物馆的时候,明明看见她记下了号码,总不会这么快换了新手机,还没有备份。莫靖则皱了皱眉,似乎明白了什么。
夏小橘和他道别,好巧不巧又说了一句:“今天麻烦莫师兄了,你快回去吧,佳敏还在家等着呢。”
他有些懊恼,看向梁忱,她礼貌地笑了笑,面色十分平静。
回到家中,梁忱嘱咐夏小橘先不要急于洗热水澡,以免体力不支。夏小橘去卫生间擦干身体,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寒意不断透出身体,她的脸颊渐渐红热起来,不时打一两个哆嗦。
梁忱听她有些咳嗽,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利落地打散搅匀,烧起水来,蒸了一碗鸡蛋羹。
夏小橘咬着汉堡在一旁看着,问道:“梁老师,你平时在家做饭么?看起来还满熟练。”
“做的不多,没时间,太复杂的做不来。”梁忱笑道,“不过也不难,感觉和做实验差不多。”
“鸡蛋羹蒸得很嫩呢。”夏小橘拿勺子挖了一小块,“我妈蒸得总会有蜂窝。”
“我就是觉得,自己复刻能力还不错。”梁忱说道,“我小的时候,发烧感冒、伤风咳嗽,我妈都会蒸鸡蛋羹,她手艺还不错。”
说起小时候,夏小橘忽然想到莫靖则,问道:“梁老师,你和莫大是初中同学还是高中同学?那也认识好多年了吧?”
“哦,以前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这次凑巧碰到了。”
“是哦,要是之前你和我们小分队一起跑步,大概早就遇到了。”
“现在遇到也一样。”梁忱浅浅一笑,“本来也不是同一个班,联系也不多。”
莫靖则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点冷。他还没有走,本来想掉头离开,但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似乎此刻一走,便不知何时再于何地才能重逢。
他拿出手机,给方拓发了个消息,告诉他夏小橘已经平安回家。随后便从车里出来,倚在门边,抬眼看过去便是两个女生进去的楼道。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等待有什么意义,也不去想见到梁忱要问什么。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说什么,她都会有一个滴水不漏的答案,避重就轻地绕开他的问题。
而他从未如此刻一般,这么迫切地想要了解另一个人的心情。
你为什么回北京?为什么回来那么久却不联络?是否连电话号码都删除了?
对于发生过的事,你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他想起了将近两年前的圣诞前夕,远在坎布里奇的风雪之夜,她温暖细腻的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手指划过他的鬓角,他仿佛可以记起,那几根被拨动的头发,如何让心底如水波一样泛起涟漪。她比他所盼望的更加大方勇敢,探身过来,微仰着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回她以热烈的深吻,将她拥紧在怀中,感到她的回应也一样热烈,没有半点的犹豫和拒绝。炉火暖热的红光在房间一隅明明暗暗,在她背光的脸上留下浓重的暗影,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明亮的,像是闪着光,里面隐约有他的倒影。
不需要细致周全的打量,只是盯着这一双眼,慧黠灵动中隐约透出妩媚,便如同藏着千言万语。他沉醉其中,如同酒意涌上头来,有些微眩晕,低头吻在她眼睛上。
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贪婪、急迫和炙烈,然而这些遇到她,便都过滤成纯净而美好的模样。无论他如何沦陷于无法自控的缱绻之中,他都觉得,此刻的心境,和在路口看着少女时代的她,骑着单车翩然而至,浅浅一笑时的欢喜满足,并无不同。
窗外大雪纷飞,不舍昼夜,绵密的雪花像是填满了天与地之间的缝隙,反射进柔白的雪光来。那时他打量着在自己臂弯酣睡的梁忱,她的面孔柔和天真,和平素思维敏捷、镇定自若的她截然不同,但是又如此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丝毫不令他觉得意外。
虽然只有两三日的相处,却如同谈了一场绵延多年的恋爱。
他们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做了一顿圣诞大餐,西红柿炒鸡蛋,咖喱牛肉,蔬菜水果沙拉,甜品是巧克力香蕉鸡蛋饼。平安夜时一起倚在沙发上看《ually》,梁忱扯过厚毯子,蜷在他怀里,头发弄得下巴痒痒的,他们一人捧了一杯热红酒,肉桂、丁香和柠檬的香气和馥郁的酒香氤氲在一起,让人感觉温暖安宁。风停雪住,他们踩着齐膝的积雪去看邻家院子里挂着彩灯的圣诞老人和驯鹿,在绚烂闪烁的灯光下鼻尖对着鼻尖,她嘴角微扬,笑着问嘴唇会不会冻在一起;他说不妨试试看。
他们像是当年无忧无虑,不计过去和未来,并肩漫步于冬夜的少年,只生活在属于自己的幻梦里;又像彼此默契,一同生活了很久的爱侣。
圣诞翌日,梁忱送他去唐人街坐大巴返回纽约。两个人在街边拥抱亲吻。她说:“我能不能自私一点,就送你到这里。我不擅长告别,也不想看着你走。”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就此一别,地球两端,天各一方,不是吗?
莫靖则以为,她只是投射在自己心底一束温暖的光,却没想到,时隔两年,依旧能记得她当时的话语和细微的表情。
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梁忱脸上的一抹惊讶。
她问:“你还在?”
“嗯。”莫靖则点点头,“还是想送你回去。”
梁忱垂眸片刻,再看向他时,又是一片沉静澄明。但她并没有拒绝。
莫靖则想起,梁忱曾经说他,“你的感情只有那么多”。
是的,他很少能感受到个人情绪的大起大落。但现在,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心中涌动。
看她坐在自己身边,系好安全带,抬起眼帘,恰好遇到他凝视的眼。稍纵即逝的对望,他的心跳却急促起来。
记忆都变得鲜活,他依旧有想要吻她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