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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摇晃的烛焰突然爆了火花,噼啪一声甚是响亮,荀欢猛地睁开眼睛,直身坐起竟是捂出了一身汗。
东宫殿里宫人俱撤,静谧不已,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惊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方进了内室,朝她走来。
“师傅……”看清来人时,荀欢已彻底呆住。
裴渊淡淡笑着靠近了,沿着床榻边坐下,凝视着她,“阿翊,你怎么不睡?”
荀欢哭着扑上去,幼小的手臂环住裴渊,“师傅,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不肯相信。果然,果然,你还活着。”
失而复得的喜悦逐渐弥漫了荀欢满身,她擦干了泪水,扶正裴渊,认真仔细地打量起他,确认眼前的人儿没有错。
裴渊的笑意弥深,他揪了揪太子的鼻子,“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师傅,”荀欢四顾一望,夜静如水,除了裴渊就再无旁人,她才继续说了下去,“我做错了事,我偷偷留下了藏书阁的钥匙,又跑去暗间,现在父皇什么都知道了,甚至怀疑起师傅。我给师傅惹祸了……”
“不怕的。”裴渊伸出手抚上太子的额头,动作温和地扶他再度躺下,“一切都会过去,师傅不会怪你。”
生怕他会离开,荀欢立刻捉住了他的手,“裴渊……裴渊你不要走,为我留下,好么……这偌大的世界,我在乎的只有你了……”
“阿翊,你是太子,你要在乎的太多了。”
“不!我不是太子!我是荀欢,你记得么,就是灯市上我让你写下的那个名字!我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而来,就是为你而来,所以我不在乎别的!”荀欢几欲歇斯底里起来。
裴渊怔愣了片刻,继而似是想通了什么,“所以你不是太子,你是别人,一个叫做荀欢的人?”
“女人!”荀欢生怕他错过这个重大的细节。
而裴渊像是对这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毫无反应,只是陷入了沉默。少顷,他倏然起身,又不辞而别地朝着殿外走去。
“师傅你去哪?”荀欢急了,伸手想拽住裴渊,却扑了空,“师傅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师傅?”
离去的背影像是写满决绝,眼中的他就那么径直出了殿门,头也不回。
荀欢只觉一时气血攻心,喉间传来一阵猩甜之味,她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别走!”
“阿翊!”
低沉的一声呼唤将荀欢拽回现实,她睁开双眼,只见眼前坐着的竟是秦徽。
太子已经迷糊了一整天,高烧不退,可急坏了秦徽。裴渊一死,太子竟也跟着生不如死。昏睡的时候,还不住地呼啊喊着裴渊的名字。
秦徽越想,越觉得裴渊这颗长在太子心头的毒痈剜得恰到好处。
不过毕竟是传家传国传基业的独苗,秦徽放下了这些计较,一直陪在太子身边,一边听着太子呼唤别人,一边眼巴巴等着他好转。
“太子你总算醒了,快松开手,朕的手都被你攥麻了。”
荀欢连忙抽开手,望着秦徽,委屈的泪水很快就迷蒙了双眸,一切竟是梦,裴渊终究没有回来……
秦徽甩了甩酸麻的手腕,而后又碰了碰太子的额头,这才解颐,“不烫了。你这小崽,可叫朕操碎了心。”
难得看到秦徽父爱泛滥,荀欢觉得应该借此打听一下裴渊的事情,“父皇,师傅他真的死了么?”
秦徽面不改色,像是裴渊的事情与己无关,“朕知道太子心系太傅,可是人死已矣,不能复生,太子还要向前看。”
“他们说师傅是因为家中失火,意外身亡,这也是真的么?”荀欢仔细审度着秦徽的表情,试图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秦徽毕竟是老姜,他可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裴渊的惋惜之情,“是。”秦徽从暗卫那里得到确认,裴渊在起火前就已死去。没想到祸不单行,裴府又无端失火,裴涯自那场大火后,也没有再在朝堂上出现过了。秦徽又补了句,“不止裴渊,恐怕连他的弟弟裴涯,也没能逃脱。”
难道师叔也……荀欢屏住呼吸,难抑心中苦楚。
她不再多话,只出神地凝望着殿门的方向。她多希望方才的梦境能重演一番,这样她就能握住裴渊的手,不让他离开。可是她却忘了,现在的一切,在东秦国与裴渊经历的一切,其实也都是她荀欢的梦境,罢了。
太子的情绪已然稳定好转,可秦徽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拍了拍床榻,对太子道,“来,给父皇腾个位置,父皇今晚想陪你睡。”
若是换了平时,荀欢肯定会跳起来反对,可今天她真是精疲力尽了。她依言挪动了身子,为秦徽腾出了好大的地方。
“翊儿,朕想跟你说几句父子贴心话,今晚你就唤我阿爹好不好?”
阿爹……荀欢陡然一颤,灯市上,太子的第一声阿爹已经送了裴渊。
见太子不回话,秦徽顾自说道,“朕已年近半百,虽说现在身体健壮,可但凡人,终究逃不过最后一劫。朕唯一挂心的就是你了。”说到真情处,秦徽甚至有点哽咽,“朕当然希望在朕百年之前,你就已经加冠成人。这样整个江山交予你手中,朕才不会担心。否则,但凡少主年幼,都有外戚外臣专权,到时候苦的就是你。”
荀欢怔怔听着,仿佛听到了秦徽的一片苦心。
“朝中大臣,你都要器用,却万万不能偏用偏听。等你走上这个位子,就会明白,君王孤独,即便是与你感情至深的裴渊还活着,你们也未必能如从前。”
荀欢听明白了,秦徽这是在责备她过去对裴渊过分青睐有加。
“东秦接壤的三国,夷胡、五目和南津,各自心怀鬼胎。你要学会平衡取舍,切记,万不能同时与三国为敌。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在君王面前都无足挂齿。翊儿,记住这点。”
虽然她不是太子,也不想肩负什么家国的命运,可这一刻,她是真的听入神了。秦徽从前的刻薄形象不见了,此刻在她面前的,俨然一个苦心孤诣的父亲。
“阿爹,翊儿都记下了。”
该唤他一声阿爹,如果他这么希望的话。
夜深了,秦徽说着说着也累了,便搂着秦翊,渐渐入睡。
荀欢闭着眼睛,思路却愈发清明。多方迹象都告诉她,裴渊或许是真的死了。她开始犹豫,究竟要不要回到现代,去看看史书上关于东秦国,关于裴渊的记载,有没有发生改变。或许这一世,意外身亡就是裴渊最后的结局?
可是常言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能凭他人的一面之词就这么放弃裴渊么?
胡思乱想过后,她决定还是暂时留下来。毕竟按照正常走向,再过大半年,秦徽就会驾崩。一来,她可以等到登基后,确定裴渊是否会回来携幼主杀忠良;二来她难得穿越一趟,好歹要体验一下身为天子的尊荣。
想到秦徽半年后难逃一死,她有些怜悯地望了望已经熟睡的父皇。
临近这次穿越任务的尾声,她愈发觉得,自己只是裴渊,苏衍,秦徽,裴涯他们所有人的过客。
……
八个月后,秦徽暴毙。
天子驾崩,事发突然又死因不明,幼主尚小,整个皇宫陷入了恐慌和混乱之中。
荀欢还没来得及为秦徽哭一哭,就披着孝衣,被推上了天子的銮座。
大行皇帝的葬礼十分隆重,荀欢一一过目了所有流程,而后将实施的重任交给了太常卿苏衍。
登基大典在葬礼的一个月后举行,夷胡等三国的使臣也都按例来到皇城相贺新君继位。
荀欢高高坐在皇位上,看到席下夷胡国的使臣还是当年周岁礼上的那位,前尘往事如烟而起,不免有些恍然。
擎坚起身行礼庆贺,荀欢只平淡地感谢,挥手就让他坐下。她心里还清楚记得,那年,此人笑太子如姑娘,裴渊与其发生争执的场景。
擎坚自然不知道,当年只有周岁的太子其实将一切都记在心间,他只是感觉到这个幼|齿的皇帝,出人意料的,有点冷。他也开始疑惑,裴渊真的能驾驭这样一个看上去,心智格外成熟的小皇帝?
登基大典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新皇发布第一道诏令。第一道诏令总是中规中矩的,为大行皇帝定谥号,为新朝定年号,将皇后升太后,此外还会留用或提拔一些举足轻重的朝臣。
在此之前,朝中很多人都在议论,说先皇驾崩突然,最大的赢家是苏家。因为苏抚无例外必会续任太尉,而原为太常卿及太子左太傅的苏衍,十有八|九会进为太傅。也有少许还记起裴家的人会感慨,如若裴疏在世,裴府一个丞相一个大将军又一个太傅,简直荣比日月,可叹命运弄人。
苏衍跪在高台下,仔细听完了诏令的所有内容,只有一句提及了他。秦翊让他续任太常卿,却只字未提晋升太傅一事。
浓浓的落寞掠过心头,苏衍清楚,那个位置,即便裴渊死了,秦翊还在为他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