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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北风气得浑身颤抖,几乎是看在林如雪是他师妹,而林如雪身后站着的铁如堂曾为息揽舟解围的份儿上,才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
“扳手腕,我们,在比扳手腕。”
“扳手腕?”林如雪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好玩!我也要来!对了,这位小公子是谁啊?手劲儿这么大——竟然能让洛师兄你失败,来来来,铁大哥,你也一起来玩一局!”
钟灵玉望着气呼呼的洛北风直笑,却也给他留足面子,并没有当场拆穿他的谎言。而且,还真的和铁如堂、林如雪扳起了手腕,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如果此刻的洛北风知道,一直到了很多年后,早已嫁作他人妇、成为铁夫人的林如雪还会用这句“扳手腕”来嘲笑他,刚刚他一定会选择沉默,而不是随便扯谎。
闹闹腾腾地折腾了一番,息揽舟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等沈家下人过来收拾了一桌残羹剩菜,五人才正正经经围坐下来,摆上三五精致点心,又温上了一壶茶。
被问及铁如堂和林如雪出现在仙都的原因,铁如堂只说是代他师父玄天门主皓轩尊者来贺喜的,而林如雪却号称她只是来凑个热闹。不过明眼人看她那小女儿情态,也知道她到底是为谁而来。
看着林如雪现在这样,息揽舟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比起前世被迫和曹旭那小子搅和在一起,铁如堂的人品和修为怎么都令人敬佩放心。
“铁大哥,你们竟然住在北玄馆?”钟灵玉大惊小怪的声音打断了息揽舟的沉思,他这才回神看见铁如堂略微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我们住进去以后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玄机。”
不同于苍芦馆远离大堂,这北玄馆位于沈园的中轴线上,又靠近沈家的正厅大堂,历来只有宗门门主和锦朝来的皇亲国戚住在那里。
林如雪算是沾了铁如堂的光,也被安排在了靠近北玄馆的一处小阁之中。
洛北风和息揽舟对视一眼:这宅子里头的亭台楼阁,在外观装潢上没无甚区别,区别都显现在了距大堂的远近上,看得出来——天下第一宗门玄天门,确实很受沈家重视。
“不过真的很奇怪啊……”林如雪嚼着一块牛皮糖,“妖族已经退去多少年了,妖印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这可是妖尊一统妖界又与浩轩尊者定下盟约之后少有的事儿。”
铁如堂点点头,蹙眉道:“出事以后,我已和师傅联络过,师傅说他会知会妖尊,想必这几日就会有答复。”
息揽舟点点头,仙都的这些事他前世都没有经历过,前世的这段时间他还遵守着自己的誓约、守着隐庐,悉心教导曹旭。仙都发生了什么、妖印是怎么回事、最后沈家的内斗权柄又落在了谁手里,他都无从得知。
只是依稀记得,沈老爷子在这场满月宴之后饱受打击,遣散了他那些如花似玉的姬妾隐居了起来,他的儿子们为了争夺沈家的权势斗得整个家族乌烟瘴气,最终两败俱伤、大权旁落。仙都,也不复昔年光景。
所以无论眼下仙都发生了什么,息揽舟都不太关心,只是瞧个新鲜罢了,替广宁子办完此事,他倒更想借此机会去胡华楼找一找那位老板娘,打听打听关于锁魂魔血咒的事儿。
前世他被誓言束缚着,很少有机会能下山来,纵使知道仙都胡华楼这一处方便探听消息的所在,也没办法前往。今日碰巧有了机会,息揽舟当然不会放过。
只是息揽舟不知道他在考虑此事的时候,坐在他身侧的洛北风一直若有所思地在盯着他瞧,最后还摸了摸下巴,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之后,他们五人又聊了些锦州大陆上发生的事,钟灵玉和林如雪颇为投缘,闹哄哄地缠在一起说了不少笑话,钟灵玉是个活宝、林如雪却有些人来疯,两人凑到一块儿,显得十分有趣。
大伙儿都被逗得笑成一团,就连平日里向来不苟言笑的铁如堂,也微微翘起了嘴角。
待天色渐渐暗下来,沈家突然来人请铁如堂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林如雪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离开,剩下息揽舟、洛北风和钟灵玉三人互相道了几句,便各自回房去了。
入夜以后,当洛北风跳窗户钻进息揽舟房里扎手扎脚地缠住息揽舟的时候,隔壁却忽然传来了钟灵玉和沈璇的争吵声,不、应该说——更多是钟灵玉单方面的大喊大叫。
“呿——这小兔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吵!”洛北风皱了皱眉,气哼哼地照着息揽舟的耳廓咬了一口。
息揽舟缩了缩脖子,微微朝旁边挪了挪,他方才一直在盘腿调息,正是冲破境界的紧要关头,被洛北风这不分场合乱发情的臭小子一闹,眼下心神俱乱,怕是再也不能修习。
隔壁的声响越来越大,甚至传出了摔碎东西的呯砰之声,洛北风大怒,跳下地就准备去敲门抗议,然而还没有等他走到门口,隔壁的吵声竟然就变成了嗯嗯啊啊的申吟。
钟灵玉叫起来真是大开大合,哭得更是震天动地,“不不不不要”和“啊啊啊就是那里”叫得此起彼伏、交交替替,也不知那沈璇是什么癖好,竟然能在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动静下一搞到天明。
第二天鸡鸣的时候,洛北风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额角,又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盘腿坐在床榻上的息揽舟,不得不感叹了一句:
“怪不得钟灵玉那小兔子要那么多的床上补药,他确实用得着,这才是非人的体力。”
◎◎◎
第二天清晨,整个沈园里头张灯结彩、礼乐齐鸣,每个家仆身上都换上了新装、系上了讨彩头的红腰带,婢女们头上都簪上红花、身上也罩上一件红纱马褂,整个院子被装点得焕然一新、一切似乎都热闹了起来。
息揽舟和洛北风所在的苍芦苑距离正厅有些远,却正好可以从外到内将整个沈园看个清晰,沈老头风流纵情,他的十七个儿子当中只有长子沈志荣和三子沈志国为原配夫人所出嫡子,其他诸子皆是旁的夫人或者小妾所生。
沈老夫人去得早,沈学儒没有再娶,唯有如今这十七子的母亲盛宠了十余年不休,听闻这位姬妾生得貌美又机灵聪慧,手腕极高,遇事强则柔,柔则刚,分寸拿捏十分得体。
比起沈学儒明媒正娶的七位偏房夫人,这位姬妾虽然年轻,却在宅中说话也有三分分量。
数十年来,沈学儒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对她提出的要求千依百顺、只差没扶她上位作成正房、偏房里头的大房。
沈家这样的大家族,里头的矛盾盘根错节,有时候甚至比锦朝皇室、历史最悠久的宗门更加难以梳理清楚,若非必要,息揽舟一点也不想涉足其中。
沈学儒对息揽舟一行人十分客气,亲自带着他们去看过了还在襁褓之中的小孩,又送了他们不少讨彩头的红包,将他们送入坐席后,才匆匆离去招呼其他人。
老人的灵根并非上乘,修为也不够精进,但鹤发童颜又生得一对美目,即使到了今天,有时眼波流转起来依旧叫人无法忘怀。
“生得好看果然也算一种本事,”洛北风感慨万千地看着围绕在沈学儒身边的七位夫人以及数不清的姬妾,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息揽舟,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唤了一句:“师兄。”
“怎么了?”
“我有些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
洛北风十分苦恼地偏了偏头,看着息揽舟那好看的眉眼,又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师兄,我担心你过了几千年、几百年还是如今的模样,会招来不少……”他看了一眼坐在另一桌的钟灵玉,咬牙切齿地继续说:“不少烂桃花!”
“噗嗤……”
息揽舟忍不住笑了出来,又看见洛北风那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好笑地伸出手去顺了顺洛北风耳畔的碎发:“傻小子”。
洛北风郁卒地鼓了鼓腮帮,捉住息揽舟平放在膝盖上的手把玩。
息揽舟倒觉得自从他答允了洛北风之后,他的师弟就变得有些粘人、爱撒娇,年龄也小上了好几岁,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事儿怎么看怎么孩子气。伸出手弹了弹洛北风的额心,邪睨了他一眼:
“要担心也是我担心,你比我小这么多,将来我修为若是倒退、年老色衰,保不齐你小子会踹了我去找个年轻漂亮的!”
“怎会!”洛北风看了看大伙儿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儿,便坏笑一声在息揽舟惊讶的目光下凑过去飞速地在他嘴唇上啄了一口,“我师兄就算是白发苍苍,也依旧美味得紧!”
息揽舟愣了愣,一边笑、一边忍不住用手去碰了碰被洛北风蹭过的嘴唇,酥酥麻麻的,像是整个心都徜徉在了阳光下的海水里。
然而苍颜白发、一语成谶,洛北风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不久的将来,他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成了他必须要去接受和面对的现实。
◎◎◎
这时候,沈家邀请的宾客基本上都到齐了,外头的礼乐一停,沈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冲大家招呼道:“各位、各位!今日,是沈某人小儿的满月酒,在下先饮尽此杯,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
满座诸位皆举杯应承着,息揽舟和洛北风也少不得要执酒做做样子,可是他们这一桌上却坐着一个带着斗笠、面纱的黑衣女子,听见沈学儒说这些话,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在这种大家都在说场面话、虚伪客套的场面下,显得有些突兀不合时宜。
不过,天下之大,什么样脾气的人没有,息揽舟也并未太过在意,只拿眼瞧着沈学儒带着他那位娇滴滴的美妾、抱着那刚满月的小孩一桌桌敬酒。
沈老爷子和沈家是人精,在安排住宿和布置坐席的时候大有讲究,可眼下在酒席上,更是大有看头,处处透露着一些关于天下宗门大势的隐秘。
比如未等沈老爷子主动敬酒就已经站起身凑过去的,多半是想要巴结沈老爷子和沈家的,里头有小宗、小户,自然也有一些名头响亮、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宗。
又或者是在沈老爷子敬酒的时候,却偏生站起来跑到了沈家家眷那桌去敬酒的人,多半和沈家着盘根错节的家宅内斗有些牵扯关联,比如一直在暗中支持着三公子的华莲派。
钟灵玉所在的那一桌多半是一些江湖侠士,他们性格豪爽十分讲义气,加上钟灵玉的性格讨喜,少不得在宴会上是最热闹的一桌。不过,那些江湖人各个都是好手,虽然不是什么五大门派的高手,却也独当一面、能独步江湖。
“龙生龙、凤生凤,果然,婊|子的儿子,只会和这些江湖杂碎交好,吵吵嚷嚷、没有半分修士的样子。”息揽舟这桌有一个修士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息揽舟皱了皱眉,并未发作。
“确实是有点吵,”洛北风却反常地凑合了一句,还笑着给那位修士斟了一杯酒,“我也不太喜欢这些江湖人。”
那修士盯着洛北风看了一会儿,才冷哼一声:“勾栏院里出来的烂婊|子,以为和沈老头春风一度、挺着个大肚子就想上山入沈家当夫人?谁知道是不是沈老爷的种。”
听了这话,洛北风故作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什么?您说什么,这……”他又压低了声音装糊涂,“您说这小公子不是……”
“哼——”白衣修士恼怒,却还不知道自己被洛北风耍了,他翻翻眼睛里头射出一道杀气,便不再理会洛北风,转过身去,还嘀咕道:“从哪来的土包子,竟然不知道我说的是那个私生子沈璇。”
他说的声音不大,可息揽舟和洛北风都听得很是清楚。
“沈老爷的风流债,难道还少了?”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头、打扮行为都很奇怪的女子,忽然抬头,冷冷地看着站在宴会中心的沈学儒。
“……”
宴会场上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她也一点不畏惧,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身黑色的长裙、头上戴着垂着厚纱的斗笠,她面上又覆盖着黑纱,看不真切面容。
只是那一双冰冷狭长的眉眼,射出来的道道寒光,叫人不敢轻易上前。
沈学儒愣了愣,半晌才笑起来,斟了一杯酒递过去:“这位……姑娘,不知您所为何事?不如、等这宴会结束了,我再亲自邀请您到书房一叙?”
他说得客客气气,偏偏那女子满脸杀意,也不接那杯酒,只是轻笑一声,围着沈学儒缓慢地绕了一圈:“毕灵山下,镜福洞中,九月重阳,沈家老爷,可还记得你对那‘毕灵采药人’,说过什么?”
沈老爷一愣,脸色倏然变成了惨白,他手中的酒杯应声落地,呯地一声四分五裂开来,后退了好几步、指着那个女人怪叫道:“是你!原来是你!”
“很不幸,是我。”女人冷冷一笑,将头上的斗笠和面纱尽数扯去。
看见她那张脸,一时间,大堂内所有人都齐齐地抽了一口气,因为那是一张……一张极其诡异,融合了极致的美和极致的丑陋为一体的脸。
她的脸从鼻梁中心均分为二,右侧的面容倾国倾城,眼波稍稍流动便有万般风情,可左侧的整张面庞都被灼烧过,皮肤全部褪去了、剩下翻卷烧黑萎缩的肉,眼珠直接镶嵌在上头,像是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血尸,十分恐怖。
有些稍微胆小的女修,才看了一眼便尖叫着转过头去再不敢看。偏偏那女子一点不遮掩,反而十分大方得体地站在大堂中央任由众人看去。
至始至终,她的目光都只停留在沈学儒的身上,而沈学儒却害怕得躲到了众多玄衣卫和他那位得宠的姬妾身后。
“沈老爷子,自己做下的孽障,难道不敢认么?”女子步步紧逼,朝着沈学儒走过去,“当年你是如何对那‘毕灵山采药人’的,是如何骗得她尚未出阁便委身于你的,你又是如何花言巧语骗得她为你升下那个孩子的!然后,你又是如何抛弃她们母子、始乱终弃还放火烧了她全家的!这些,你都忘记了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姑娘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我都……”
“你想说你都没做过是么?”女人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了一条帕子,那帕子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一首小诗,上头还精致地绣着一对恩恩爱爱的鸳鸯,鸳鸯的旁边,盖着一枚沈字小印。
“文采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女子念着上头的小诗,哼笑了一声,“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沈老爷,只怕你如今良眷在侧,早已忘了你当初的恩爱誓言了吧?”
“我没有忘!”沈学儒突然崩溃一般吼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指着那女子,“是你、是你——根本……根本……”
“根本不是人是么?”女子也不避讳,当着这天下修士的面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孩子出生以后,你看出来她并非人子,竟然惶恐而逃,再不相认。”
“那妖印是你布下的!”沈学儒身边那个美妾忽然明白过来,怨毒地看着这个女人。
女人轻笑一声,并不反驳,只是看着沈学儒、放软了声音轻声道:“人妖殊途,你抛弃我们母子,我本不怪你。你是这样风流纵情的人,我也知道韶光匆匆、定然留不住你。可是沈学儒!你为什么要让人来杀我!你为何要这般绝情赶尽杀绝!那是我的藏身之所、而且我只告诉过你一人——诞育这个孩子耗费了我大部分的妖力、你为何要让那些道士来杀我!”
沈学儒瞳孔一缩,他喃喃道:“怎么可能?!我……我……没有……”
“你没有?!天底下哪有第二个人还知道那个镜福洞?”女人歇斯底里地狂叫起来,瞬间妖力大盛,她的头顶长出了黑色尖耳,身后也出现了九条漂亮而蓬松的巨大猫尾来,尖利的嘶鸣响彻天地,她修长的指甲闪着绿色荧光: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才刚刚出生,什么也不知道,我拼进了全力,也保不住他——既然他的父亲狠心,也休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无情!”女人眼中狂色一闪而过,忽然流出血泪来,“沈学儒,你想知道那孩子——最后怎么样了吗?”
“怎、怎么样了?”
“我吃了他,”女人淡淡地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扭曲得很,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我、吃、了、他。”
“虎毒不食子!你、你、你!你怎么……”
“我?比起你这个风流薄幸、无情无义的父亲来说,我了断他的一生,不叫他将来痛苦,不是最大的尽了我做母亲的责任吗?”女人疯狂地笑起来,却伸手一抓,竟将那个还在襁褓当中的小娃娃抢到了自己怀中。
“你放开我的孩——啊——!”
没有人看见这个女人是怎么动手的,可是那孩子的母亲当场就身首异处、鲜血喷溅出来将这满月酒上的红绸染得更红。
沈学儒愣了愣,在座所有人都愣了愣。
“沈学儒,我蛰伏隐忍多年,今日——便是来向你报仇索命的!”说着,也不等大家反应过来,这猫妖便召唤出了杀阵直接照着沈学儒招呼过去。
此妖如此嚣张,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儿就敢这样杀人,即使沈学儒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作呕,但也不知是谁先带头动的手,很快便有不少修士加入了战局——
那猫妖的妖力虽然高强,却也没有到达超凡入圣的地步,众人不敢轻易上前收妖,多半是顾及着猫妖抢到手中的那个孩子,婴儿一直在哭泣,沈学儒只觉得心碎不矣。
“繁钦!不管你信不信,”沈学儒哑着嗓子唤了一句,“抛弃你们母子是真,可我从没有派人去杀你,更不可能走漏你藏身山洞的风声……”
猫妖却根本不听,认定他负心薄幸、赶尽杀绝,更是不管不顾地朝着沈学儒扑过去,一路上也不防御,只要那些修士真的伤及她的性命,便将那小婴儿往外一送,便可迫得众人纷纷收手。
虽然她也受了重伤,却真的叫她杀到了沈学儒面前。
情势危急之下,众位修士正想着破釜沉舟牺牲小孩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降下一重雷劫,重大的威压降落下来,遥遥便听得一句中气十足的真音:
“妖孽!休要伤人!”
猫妖一听这声音,也明白这是飞升后期的大能,她早已是强弩之末、绝非对方对手,可是她还是咬牙、引燃了妖丹,迫出自己最后一丝妖力,要不管不顾地与沈学儒同归于尽!
猫妖距离沈学儒极近,妖丹引爆的时候被激发出来了强大妖力几乎将包围着他们的所有修士都震飞到了三尺之外,天中降下的雷劫和道符也尽数被她躲开。
眼瞧着沈学儒就要被猫妖所杀,千钧一发之际,天空中却听见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又有一个男人干净空灵的声音传来:“繁钦,收手罢——”
猫妖听见这声音,忽然瞪大了眼睛,尖利的猫爪生生在距离沈学儒的颈项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然后她带着极大的不甘心、发出了凄厉的嘶鸣,妖丹被焚毁之后,她浑身也冒起了绿光,一点点被妖火烧尽。
玉石俱焚、自引妖火焚烧,这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结果。
那个被她夺走的孩子,随着这猫妖的灰飞烟灭,忽然失去力道,直直朝地上摔落下去,沈学儒惊呼一声,想要伸出手去接、却狼狈地扑倒在地。
然而预料之中眼睁睁瞧着自己亲生骨肉被摔死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有一道柔韧的风吹来,接着那个孩子就落入了一个身形颀长、一身雪白色的男人怀里。
他全身都是白的,肌肤胜雪、一头几乎拖曳在地上的长长白发,瞳孔泛着淡淡的金色。一张脸生得极其俊美,漂亮到有些妖异,不——应当说,有着金色妖瞳的,本来就是妖。
看见他出现,有些曾经见过他的修士纷纷惊呼出口:“妖尊白影?!”
白衣白发的男人似乎一点儿没有在意周遭人或敌视、或惊恐的目光,只是低下头对着那还在哭哭啼啼的小婴儿展颜一笑,那孩子竟然奇迹一般不哭了,呆愣愣看着他,忽然露出了笑容。
“如此,沈老爷,”男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将扑倒在地上的沈学儒扶起来,将孩子还给他,“令公子无事,沈老爷也可放心了。繁钦所作所为,已自食恶果,还请沈老爷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对猫妖一族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沈学儒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看见了妖尊白影身后、在大堂门口缓缓降落的某个身着玄甲的中年道人。
“皓轩尊者?!”
“师傅?”
妖尊白影似乎没看见身后的人一般,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礼盒来:“尊夫人的死,我很抱歉,这是凝聚了妖界精华的一支灵芝,算作给小公子的满月礼,另外,岳华山上的低阶妖兽,我不会再护着他们了,如此——沈老爷可满意?”
沈学儒呆了呆,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接那东西,白影递过去之后,对着他淡淡一笑,转身便走,走到皓轩尊者身边的时候,面无表情地邪睨了这位宗主一眼。
“白叔叔?”林如雪却在这个时候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她熟悉又很多年没有见过的人,“你……你怎么会……”
林如雪记得很清楚,眼前的人是从前最喜欢和她师傅一起煮茶论道的一个散修,每次这人上山的时候,她师傅脸上都会露出难得的笑容。
后来,这人突然消失了,而凌月尊者也再不许林如雪提起他。
他、他怎么会是妖尊?
白影看着林如雪,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他轻叹一声,想说什么、最终却变成了一声叹息:“小雪,抱歉……骗了你这么久……”
说完,他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化作一股白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沈家经此变故之后,众人再也没有满月宴的心思,大家相互应承了几句,就纷纷散去了。倒是皓轩尊者的到来,让沈学儒饱受打击的心,稍稍有了一些慰藉。
欢欢喜喜的一场满月酒变成了这样,险些要办成一场吊唁,沈学儒在之后便将孩子交给了信得过的姬妾抚育,带着皓轩尊者同几个宗门大能去了书房。
沈家的几位公子忙着送客和招呼善后,那个姗姗来迟的沈璇,凑到了钟灵玉的身边,拽着钟灵玉出去,在路过那潭血迹的时候,他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
日头西沉,夜色|降临。
利聚而来、利散而走,望着夜色下突然变得安安静静的沈宅,息揽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沈家乱成这样,他也不方便大摇大摆地去找胡氏,还是暗中前往比较好。
于是,他一跃从苍芦馆的房间蹿了出去,可没曾想,刚刚掠过了一重庭院,就被一个人稳稳地抱在了怀里,那人似乎算准了他要从这里走、一早就等在这里的。
“师弟?”
“好师兄,”洛北风的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亮,他舔了舔嘴唇,冲息揽舟直眨眼睛:“你要带我去游湖了吗?”
“游什么湖,我是去……唔……”
“师兄,今夜的月光比昨夜还要漂亮,而且在船上,相信我,我们会有一个不一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