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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上元节刚过,“年节”鞭炮的余烟还未散尽,我便匆匆地坐上了南下的动车,赶到东南沿海的一个叫做“榕州”的城市。适逢年关,省亲访友的人很多,将一辆D字号的列车装得是满满当当。我那不算魁梧的身躯,在熙来攘往人群中摩肩接踵,上蹿下跳,顿时显得有些吃不消,好不容易寻了票上的座位坐下来,却听得微信“叮咚”一声响,来了消息。
我翻出手机一看,那头像龇牙咧嘴的,黝黑黝黑的脸上一排大白牙显得格外醒目,右边消息栏上写着:“哥们儿,上车了没?”我看完消息,心中一乐。元宵刚过,那浓浓的年味一时半刻都叫人回味无穷,如今我又抛开家庭的束缚,独自坐上了这趟南下的列车。虽然前途未卜,但我满脑的雄心壮志,如同那初飞的雏鹰一般,准备在东南沿海打拼出一番自己的事业来。
那“头像”见我半天没有动静,“叮咚”又是一闪,显示出一串问号来,我赶忙将神游天外的思想拉回现实,五指上下纷飞,回道:“挤了半天,刚坐下,下车回你消息,把地址发给我。”那边磨蹭了一会,显示正在输入,回了一道消息:“远东区怡景城12座2402。”
我瞥了一眼消息,就将手机锁屏塞回兜里,刚才人挤人折腾了半天,这会儿着实觉得有些累,随即倒身躺在靠背的软座上闭目冥思起来。如今大学毕业生众多,就业竞争压力巨大,我家祖辈都是“吃皇粮”的,刚刚毕业就为我谋了一条做公务员的“阳光老道”。不过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说,我本人也是最不喜欢那朝九晚五的生活,在家“非暴力不合作了”甘地了半年,终究扛不住老妈的唠叨,决定南下逃出家来。管他困难也好,辛苦也罢,自己闯他一番事业来。
列车一路疾驰,我冥想了许多之后,也是一阵迷瞪,等扬声器里的报站声把我惊醒,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已经结束。我下站寻了辆出租车,往远东区赶去。
出租车师傅是个本地人,我一上车就用榕州话和我搭讪,我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后道:“我不是榕州人,听不懂榕州话。”师傅人不错,一听我是外地人,问了我去哪后立马打上表,说他从不欺诈外地人,绝不绕路。又指了指他的职业照,说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可以投诉。我一听完就笑了,说:“师傅您放心大胆地径直往前开,我虽然不认路,但也不是路痴,绕没绕我看得出来。”
开出租车是个枯燥的活,最怕一路沉闷,师傅见我愿意搭腔,就和我闲侃起来。先是问我哪儿人,我说是三市的,又问我做什么的,我说刚毕业还没想好,过完大年出来走动走动。师傅问我来榕州玩过没有,我说第一次来。一听我是第一次来玩,便向我介绍起榕州大大小小的名胜。
老司机攀闲话那可是内行里手,快嘴快舌的“卟啦卟啦”一通,榕州的七坊八巷,山光水色就说了个遍,临到终了,又说上元节过后“鳌江”上有龙船,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
我一听就生了疑问,如今上元刚过,离端午还有小几月呢,哪来的龙船啊?那师傅一听,笑了笑说:“我们这龙船不是划龙舟,旧时交通不便,上元节后就乘坐龙船游村串寨,会亲访友。现在科技发达,交通便利了,龙船也用不上了,就拿来做游船,船帮上供路人免费吃饭,据说吃了龙船上的食物能消灾避难。”
那师傅一通话还没说完,怡景城已经到了。他将车打横停在大门边方便倒车,又将空车的塑料牌一翻,说了声到了。我只好按捺住好奇,付钱下了车。脚下的地还没踩实,兜里的电话响了。
我掏出手机,电话那边笑声一浪一浪的,不用想,铁定是一排醒目的大白牙。我用食指弹了弹电话,对面听得“扣扣”一阵响,立马止住了笑声说:“贱贱,我看到你了,我就在大门边。”我抬头一看,大门右边有一个黑脸黑胳膊的家伙举起他的黑手朝我挥了挥。我见了立马朝电话里大吼道:“你大爷的,谢大炮,老子叫王简,少废话,麻溜得给小爷过来。”谢大炮听完立马挂了电话,大踏步朝我走过来。
谢大炮到我面前,一看我空着两双手,问我行李呢,跑路再怎么急也带家伙事儿啊。我说都托运了,晚上物流会捎到你家门口。他说行,走吃饭去,哥们儿给你接风洗尘,去去你满脸的晦气。我说别介,你在地铁每月俸禄也不多,该省省了,是时候攒些老婆本。他说不碍事,如今线路还未开通,每天只打卡光白吃饭也不用上班。一听谢大炮说白吃饭,我突然想起那出租车师傅的话,说:“鳌江”有龙船,还能吃白饭,这小子一听一副又省了一顿饭钱的奸诈样佞笑说,行啊,走,瞧瞧去。
我俩打了辆快车,在鳌峰大桥上下了车。谢过了师傅,我往桥下一看,好家伙,人山人海的全是来吃白饭的。我回头瞅了瞅谢大炮,瞅得他一阵哆嗦,说你别看我啊,我绝对不是那种人。我嘴角一阵抽搐,自顾自得往龙船走去。
俗话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我和大炮下到江畔正赶上龙船下水。我一看这榕州上元节后的游龙船似乎和端午划龙船差不多。这龙船下水又叫“请船”,照例是先请出四县八乡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进行一番龙船说唱。可我俩张望了半天,却看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年轻人,穿一身青布长袍,脚底下是一双薄底的黑布鞋,张嘴七言四句的,朗朗上口地唱起来。我一听,正是那《甘竹滩上抒豪情》。转头跟大炮说:“这人不简单啊,年纪轻轻的就有这么高威望的人不说,还懂得龙船说唱,把那《甘竹滩上抒豪情》唱得是有榜有眼。”
谢大炮一听,我这是褒己抑人啊,立马不乐意了,黑胳膊黑手地往我肩上一搭说:“哎,就兴你懂得多,别人唱首歌怎么就不行了,我觉得就唱得蛮好的嘛。”我抬头就是一记白眼,谢大炮见了用手搓了搓鼻尖,没再多说什么。眼见那年轻人一段小拉腔收式,唱罢了龙船歌,又从左右帮衬的人手里取出一只狼毫笔,往那龙珠上左右那么一点,大有那“画龙点睛”之意。周围一些水龙户见木已成舟,相互吆喝着“一二三”,便把那龙船推下了江。
那说唱的年轻人见龙船已下水,便向众人作了个揖。口中念念有词的,大概说的是榕州话,反正我一个字没听懂,也懒得去听,估摸是说些龙船下水,大吉大利之类的吉祥话。谢大炮在江畔站了许久,见龙船下水前这规矩那规矩的折腾了半天,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会儿一看开饭了,赶紧在裤子上搓了把手,一拽我的胳膊就跳上了龙船。
龙船形制精美,龙身由一只母船和两只子船捆扎而成,叫做“子母船”,都是独木镂空的,龙头约长两米多,用水柳木雕刻,装有一对一米多长得龙角,船顶还转门建有龙蓬,以供游客吃饭时遮阴避雨之用。我和谢大炮找了个龙蓬遮蔽下靠角落的船帮坐下,吃起了龙船饭。这龙船饭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吃饭不要碗筷。那水龙户们将一盘一盘的糯米饭团和菜肴放到船帮上,大大小小的人们就开始伸手抓起饭来。
谢大炮早已饿极了,没有碗筷正好图个省事,甩开膀子就抓起饭团大咬大嚼起来,这吃相看得我都下不去嘴。我正在咂舌,猛然抬头看到青布长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到龙船上来了,肩上还挎着个赭黄色的布包。他朝几个看起来像是乡亲一般的老人拱了拱手,又避开人群悄悄向龙船尾部走去。
我这人吃饭有个习惯,不喜欢跟人扎堆在一块,现在和谢大炮坐得位置恰巧避开了人群身影的遮挡。我见谢大炮还在狼吞虎咽,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叫他往那边看。青布长衫那身穿着在人群里特别扎眼,谢大炮一回头,就见那青布长衫一阵张望,觉得四处没什么人注意,低头解开了布包,又翻出一块红布包的东西来,手脚麻利地用根麻绳将包上的两个耳朵绑了,接着打了死扣系在龙船尾上垂到了江里。
我和谢大炮看他一番动作完了,马上要抬头,赶忙低下身子假装吃起饭团来。我一边吃,一边悄声问谢大炮:“你看,这青布长衫在搞些什么鬼?”谢大炮将盘里的菜囫囵了个干净,觉得不够过瘾又操起一个饭团塞进嘴里,支吾道:“我说你属太平洋警察的?就属你管的宽,没准这是人家龙船下水一习俗。习俗你懂不懂,不懂一边去,你再不吃,这桌上可就要被我清盘了啊。”说完了又是一个饭团入口,这一口吞得太急,谢大炮顿时被噎得伸脖子瞪眼的。
我见谢大炮上气不接下气的,张口说道:“看你这操行,早晚吃死你。”谢大炮顺手将盘里剩的菜汤也全倒进了肚里,一伸脖子,感觉舒服了许多。可那菜汤芡勾得浓了,咸得他直瞪眼。我一见顿时乐了顺口呛道:有言道“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谢大炮一听这话就急了眼,张嘴正要抬杠一番,我赶忙将话题引开了说:“但凡这正常人都会有点好奇心,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垂在水下的是个什么东西?”我这话只说了一半,难道两字刚蹦出口,忽然觉得脚下座椅开始摇晃,四周的景物也跟着天旋地转起来。
那子母船突然打了个横,接着便在江里转起圈来,船底仿佛被什么巨大的生物拉扯着,船身震荡了一阵后,便一路摇晃着直奔下游而去。有两个水龙户站在船帮上抽烟,那船身摇晃得突然,只听惊叫一声就跌入水中。我见桌上的菜盘摇晃的厉害,就知大事不好,没准是撞到江上的什么东西了,心中早已了有准备,跟着摇晃的凳子顺势一倒,伏在船帮上,两只手死死地把住船沿,好让自己不被甩出船去。四周都有些水龙户和游人落水,满耳都是慌张的惊叫和刺耳的“扑通”声,我面朝船外把住船沿,看不清谢大炮什么状况,不知道他是不是跟着颠簸也掉下了水。
龙船上惊叫声一片,接二连三有人落水。我无暇顾及周围惊慌的人群,心想谢大炮怎么半天没了动静,赶忙将右手牢牢把住船沿,腾出左手作个接应,转身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可我刚伸出左手,还没转过身来,就听见一阵破空之声,只觉得后背被什么东西砸了。挨了这一下,我直抽了口冷气,死死咬住牙想硬挺过去,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烦闷,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