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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们进来。”严立德扬声道。
西门吹雪、陆小凤、魏子云鱼贯而入,直至大门洞开,寝宫中人才知门外无数列队整装士兵,黑漆漆的铠甲泛着冷光,宫殿窗边有弓/□□支指着,箭在弦上,只待一声令下,便可万箭齐发。
朱厚照见他们进来,右手不自觉攥紧,这是他不高兴的下意识表现。严立德心想,不高兴什么,一切都是早有预料的。再仔细看看,魏子云一身大内禁军副统领的装扮却走在两个江湖人之后,他自觉把自己看的比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低,皇帝这样自高自大的人,希望自己的属下,在任何场合都高人一等。
严立德反省自己的态度,即便西门吹雪与钱家有亲,自己也不要表现得太明显,皇帝正在成长为真正的皇帝。
“臣参见陛下。”魏子云好歹还记得自己臣属的身份,进门便跪倒磕头。
“起吧。刘伴伴……”朱厚照唤了一声,刘瑾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躬身一礼退下,顺便引魏子云退出去。他们一是出去处理江湖人还在宫中的后续事宜,以魏子云的威望和诸葛连/弩撑不了多久,还要有刘瑾这样的高手震慑,二是……朱厚照不想在外人(江湖人)面前处理自己臣子,像魏子云这样把自己当成江湖人多过官员的人,皇帝不需要,皇城护卫交给他也不放心。
魏子云一听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在皇城比武,就兴奋过头,对两人面上摆官家架子,内里崇敬万分,不然假叶孤城出现的时候,不会被骗。今晚也对武林人士多加优待,完全忘了皇城是天子居所,国家尊严象征。当初让魏子云任禁军副统领,本就是千金买马骨,现在千里马已有,马骨却发臭,皇帝自然要换。
“陆小凤见过皇帝陛下。”陆小凤作揖道,西门吹雪在他身后微微颔首,眼神却落在叶孤城身上。
“既要比剑,为何不来找我?”西门吹雪冷声再问。
严立德收剑,把软剑缠回腰间,躬身道:“陛下,平南王谋逆,勾结內侍王安妄图谋害陛下,叶孤城助纣为虐,请陛下示下。”
“陛下……”陆小凤轻唤一声,想为叶孤城求情。他为叶孤城惋惜,为没有看到这一场旷世比武可惜,他们眼里的天外飞仙,在皇家眼中,却不过逆贼。大明承平百余年,陆小凤也把自己当成大明子民,不被君主认可的子民,何其可悲。
“陆小凤想为叶孤城求情?”朱厚照挑眉问道,眉眼透出一个意思:凭什么?
陆小凤在看到朱厚照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宗室远亲,父辈有旧,当时跳脚脸红的少年已经是一国之君。况且陆小凤当初避讳,并为与帝王化身的“张光”相交,当初避之不及,如今有何脸面求情。陆小凤叹息一声,不知说什么才好,也许花满楼在这里就好了,他家中几位兄长在朝为官,比他更适应这里的气氛。
短短几句话间,寝殿中的形势已十分明朗,每个人心中都有主意,唯一例外的就是平南王世子了。平南王世子……哼!他自从开门看见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就吓得软瘫在地,不敢动弹。突然之间,寝殿弥漫一股酸臭味儿,平南王世子腿下开始浸湿,他吓得失禁了。
朱厚照皱眉,太腌臜了,脏了他的寝殿。
严立德也皱眉,就凭这样的心性,平南王居然敢把世子推上皇帝的位置,也是胆大包天。严立德挥手,殿外太监会意把平南王世子拖下去。
“陛下……”平南王世子还想喊冤,太监早有准备,堵嘴拖走。
人走了,空气中却仿佛弥漫着肮脏的味道。牟斌这时从殿外进来,躬身拜倒,“启禀陛下,平南王及其家眷关押诏狱,平南府一干人等尽数伏诛,太监窝已被查抄,入皇城江湖人落脚点已被包围,卑职特向陛下复命。”
“陆小凤,你既是江湖浪子,就别卷入朝中事,毁了一身灵气,自去就是。西门庄主剑术高超,必将青史留名,也是我朝一大盛世,至于叶孤城……”
“我还欠西门吹雪一场比试。”叶孤城冷冷道,即便到了现在,他依然冷静如初,仿若他真是人间帝王。
“谋逆者,斩!”牟斌冷声道,他和严立德过不去,斤斤计较小心眼儿,但对皇帝的中心毋庸置疑,一个“斩”字,尽显朝廷威严。
“我若与叶城主联手,天下何人可挡。”西门吹雪为自己命定的对手拔出长剑。
“西门吹雪这是要助纣为虐了?”朱厚照冷声问道。
严立德挥手,殿外弓/弩响起弓/弦紧绷的机括声,在这夜里太过明显。牟斌上前几步,站在皇帝左前方,与严立德一左一右,护卫帝王。
“西门吹雪,你没看清形势,若想用一人之剑试一试国家剑锋,尽管来!”严立德也不是怕事的。
“误会,误会!”陆小凤赶紧高声道:“陛下,您顶着朝臣压力让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入皇城比武,不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千古决战吗?如今天下人翘首以盼,夭折中断,太扫兴了。不如放他们比,死囚临死还给吃顿饱饭呢……哈哈,那什么,就是一样的道理。”陆小凤尴尬笑道,反正叶孤城比不比都是个死,何不成全他,也免与江湖人起冲突,现在奉天殿广场还等着江湖名宿,皇城外有无数人期待着。
“也好,朕也想见一见这江湖人人推崇的盛事,别让朕失望才好。”朱厚照轻轻弹了探衣袖,必须去洗个澡了,平南王世子太恶心了。“严卿主持就是。”
陆小凤还想为被包围的江湖人求情,皇帝没给他这个机会,转回后殿沐浴更衣。
严立德再次挥手,外面士兵让出一条路来,叶孤城第一个缓步出了天子寝宫,西门吹雪紧随其后,陆小凤左右看看,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牟指挥使贴身陪护陛下,本官去奉先殿。”严立德道。
“是。”牟斌抱拳应下,现在乾清宫的护卫由他接手。
叶孤城一行从黑甲士兵中穿过,银白色的清冷月光洒在黑甲上,为士兵披上朦胧的光圈。在这些人让开的路上走着,陆小凤仿佛看见了大明最普通的百姓,对江湖人肆意妄为的鄙夷。
叶孤城挺直脊梁,手持长剑,缓步走着,依旧不堕飞仙之名。叶孤城是可悲的,他身负祖训,一心复国,可大明越来越稳,先前英宗被俘,朝政动荡,飞仙岛都无机可趁,何况现在。叶孤城是一城之主,可他却把剑术剑道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这样的城主是不合格的。对西门吹雪而言,这样的对手也是不纯粹的。也许像西门吹雪一样,追求剑道,朝闻夕死,才是叶孤城的追求。
所以,叶孤城是个悲剧。可多亏叶孤城是个悲剧,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记住他,飞仙落入凡尘自然可悲,可飞仙永远高高在上,人们只会把他当成一个符号。
悲剧震撼人心,严立德马上就要见证这样一个悲剧了。
一行人转回奉天殿,广场上刘瑾带着人镇压在场江湖人士,地上已经躺着一具尸体,不知是哪个出头鸟。
“陛下有旨,比武照常进行。”严立德朗声道。
叶孤城飞身上了奉天殿屋脊,从殿外广场拔地而起,中途不用借力,身姿缥缈,姿态优美,不愧飞仙之名。在广场上等着的人才发现,为什么那个冒牌叶孤城不敢在他们面前用轻功,没有人能把轻功练得像叶孤城一样,让人一见就你明白,什么也不用说,叶孤城这三个字就是最好的注解。
西门吹雪同样飞身上殿,两人静静在屋顶对峙。
严立德走到刘瑾身边,刘健被几位东厂高手护卫在中间,即使他的武功用不着护卫。
“死了?谁?”严立德用下巴点了点躺在地上的人。
“李燕华,据说是仁义满京师,冲动易怒,这种蠢货能在京城混出名声,真是奇怪。”刘瑾轻声道。
在场众人,谁不是武功卓绝,声音再小也听得清清楚楚,纷纷对刘瑾怒目而视,他们连一句侮辱性的“阉人”都说不出口,上一个说出口的已经躺在地上了。
陆小凤看着严立德,今晚他的好口才全然没有发挥的余地,事情就这么突然发生,太快太猛,局面已经形成,陆小凤无话可说。
“请。”屋顶上叶孤城开始说话了。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的心静下来。”
叶孤城沉默,他的心不静,他迫切想要结束这一切。
“为什么?你说过,诚于剑。”西门吹雪冷声问道。
“诚,那是你的剑道。”
“你的剑道又在哪里?”
我的剑道又在哪里?叶孤城也在问自己,他自信他在追求道,他幼年习剑,直至此时性命即将终结,从未放下。他把剑作为毕生信仰,最后却辜负了剑,成为家族复国、平南王谋反的一颗棋子,他的剑道又在哪里?
叶孤城微微抬头,看着这一轮明月,突然明白了,他一直想做的就是那天外飞仙,而不是白云城主,他想做剑中仙人,忘却世间烦忧,把剑当武器、当生命、当信仰、当成是自己!
“叶孤城突破了!”严立德飞快发现,眉头也皱起来了,照两人现在的状态,西门吹雪略逊一筹。
“比武不是只比武功高低。”刘瑾轻声道,作为伺候人起家的太监,他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刘瑾敏锐察觉严立德对西门吹雪更有好感,不知为什么。
如果叶孤城注定要死,与其死在法场,让朝廷“折辱”,不如死在命定对手手中,死得其所。
场上局势一触即发,牟斌却手捧一卷圣旨,缓步走过来,道:“陛下有旨,平南王谋逆,诛族。白云城主叶孤城虽为附逆,念其乃南宋皇室之后,赦其罪。比武之后,观战人士退出皇城,交罚金已恕己过。”
“我们有什么过?”司空摘星伪装的老者沙哑着声音问道。
“擅闯皇城之过。”
“我们拿了缎带的。”司空摘星挥舞着手中的缎带。
“那是平南王仿制的,你是不知情误入,还是故意来捣乱的?”牟斌冷声问道,意思是,那么交钱免罪,要么天牢一游,反正这些人身份早已查明,家业、落脚点都被围住,不怕他们不肯就范。
在场江湖人士顿时哑口无言,他们真的只是凑热闹,也许还有把皇室朝廷踩一脚的心思,但现在绝不会承认。
“原来你是皇室之后。”西门吹雪突然觉得能理解叶孤城了。
“成王败寇。”叶孤城却不愿多说,尤其他已一败涂地。
不用陆小凤解说来龙去脉,安抚叶孤城的心境,为西门吹雪解惑,两人只看朝廷的反应,就知道江湖人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中,两人再次升起惺惺相惜之感。他们也许曾被私情拖累,对决战有迟疑,也许曾被家族祖训蒙蔽,辜负剑道,可他们此时都是江湖人,都是持剑人。
西门吹雪还是面无表情,扬起手中剑,冷冷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叶孤城道:“好剑!”
西门吹雪道:“确是好剑!”
叶孤城也扬起手中剑,道:“此剑乃海外寒剑精英,吹毛断发,剑锋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西门吹雪道:“好剑!”
叶孤城道:“本是好剑!”
“如果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剑,从此我的剑就是你的剑。”西门吹雪永远是那个以身殉道的西门吹雪。
“如果我战败,请收下我的剑,从此我的剑就是你的剑。”叶孤城说出同样的话,他若身死,剑只想交给唯一的对手。
两人气机开始攀升,叶孤城不再想自己是败军之将,西门吹雪也忘却了自己的牵挂,忘却了妻儿,甚至忘却了自己。
气机不断攀升,两人身后的月亮仿佛呈现幽蓝色,冷冷照着两人。
突然之间,两人同时动了。只一瞬间,两人就使出了十七八招,每招都有无数变化,又每招都没使全,就变招重来。若是普通江湖人,在他们的剑下一招都撑不过来,更别说这一瞬间十七八招的速度与力量。
严立德发现自己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以往自持资历深厚,武功高绝,现在却发现自己也做了井底之蛙。若说在当初山西珠光宝气阁的水榭之上,他的武功高西门吹雪一筹,与叶孤城基本持平,那么现在他已经赶不上两人了。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拿命练剑、祭剑的人,尤其此时用尽生命全部力量,挥出最精彩、最绚烂的剑招,严立德比不上,在场没有人比得上。
严立德发现西门吹雪越战越强,他原本以为西门吹雪能赢,是占了天时地利的便宜,若不是叶孤城一心想死,西门吹雪不是他的对手,可现在严立德不确定了。为什么叶孤城一定要死在西门吹雪手里?当事人比谁都看的明白,只有西门吹雪配做他的对手。
两人仿佛站在屋顶没有动作,广场上的人只能看到白光不停闪过,那是长剑飞速滑过反射的月光,一剑又一剑。
“西门要突破了……”陆小凤的眼力也不差。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光芒大盛,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再次斗得旗鼓相当。
最终,两人都有预感,决出胜负就在这一瞬间了,可谁也没有停手,谁也没有手下留情,叶孤城的长剑直刺西门吹雪咽喉,西门吹雪的乌鞘长剑也指向叶孤城的心脏。
剑势一往无前,分明是同归于尽的姿态,若真要分出胜负,叶孤城的长剑会早一瞬间刺入西门吹雪的咽喉,可他也没办法躲开西门吹雪的剑锋。
陆小凤攥紧手掌,本以为亮剑之后,必有一柄要折断,现在居然两位剑术大家都要陨落吗?陆小凤心紧紧揪着,喘不过起来。
生死关头,叶孤城的剑偏了,他手腕微微用力,长剑从指向喉咙变成擦着脖劲耳朵飞过,切断一缕青丝。西门吹雪从来都有以身殉道的觉悟,他没料到叶孤城会这样做,他的剑收不回来。
“噗嗤——”严立德站在广场上,都能听到剑入骨肉的声音。
叶孤城长剑脱手,从屋顶上滚下来,稳稳插在殿前广场上。叶孤城仰面躺在琉璃瓦的屋顶上,黄色瓦片为他镶嵌光晕,他没有闭上眼睛,眼中有十五的圆月,漫天星斗,还有……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没有拔剑,剑依然插在叶孤城的胸口上。最后关头,西门吹雪看懂了叶孤城的意思,如果要死,就让他死在对手的剑下吧,那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西门吹雪想要拔出长剑,让他安息。
严立德突然飞身上殿,西门吹雪闪身挡在叶孤城之前,陆小凤反应迅速,飞快跟了上去。剩下的人或事不关己,或武功稍逊,反映略慢,都被刘瑾和牟斌震慑住,依旧等在下面。
“我能救他。”严立德道。
西门吹雪回头看了一眼叶孤城,道:“他活不了。”
“陛下要他活。”严立德再次重申,皇帝让他活,他就要活着,叶孤城的意愿不重要。
“西门,人活着才有希望。”陆小凤也跟着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现在站的是奉天殿屋顶,实际上他们依旧站在大明天下的屋檐下。
“活。”叶孤城吐出一个字,若是死不了,就活着,活着!皇帝要的是白云城百年积累,是白云城的商道货船,他已为复国祖训尽心竭力,搭上一条命,他若是死了,白云城群龙无首,只能让朝廷任意屠戮。那些信仰他的城民,那些关爱他的长辈,飞仙岛是他的,那就在他这里结束吧。日后以后天下就没有白云城主叶孤城,只有天外飞仙叶孤城。
严立德对西门吹雪颔首,俯身给叶孤城喂下一颗药丸,又点了胸口周围的穴道,让血流得慢些。西门吹雪自身也精通医术,并未拔剑,横抱叶孤城飞下殿宇,跟着前面引路的严立德,走入这夜色中。
陆小凤飞下屋顶,拔起插入广场的长剑,没有和损友司空摘星使个眼神的功夫,飞快跟上。
“是西门吹雪胜了,当称天下第一剑。”
“光辉灿烂,名传千古,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为有幸见证这样一场决战二兴奋鼓舞,像独孤一鹤、木道人,他们能感到自己武功境界的松动,到了他们这个层次,武功略与寸进都是难的的机遇。也有人只关心自己的境遇:
“现在怎么办?”
“我们怎么出去?”在场江湖人士嗡嗡议论起来。
“念到名字的人出列,由禁军护送出宫,在宫门□□赎金,若不能交,押入天牢,等家人来赎。”刘瑾冷哼一声宣布规则。这些人已经学乖了,和命比起来,钱算是什么,有了被射成刺猬的擅闯者和被刘瑾立威的李燕华做先例,他们不敢放肆。
“峨眉掌门独孤一鹤。”刘瑾手下开始唱名,独孤一鹤出列,一身八卦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夫孑然一身,可没有银子。”独孤一鹤浑然不怕,好似期待着天牢一游。
“请。”刘瑾不想多解释,一队手持弓/弩的士兵把他送出宫门口。
在宫门口,苏少英已经等着了,把装银票的匣子放到旁边公公手中,公公打开的清点请楚,挥手放行。
“你哪儿来那么银子?”说完独孤一鹤也笑了,京城中能给苏少英这么多银子的,除了严立德还能有谁?看来严立德是早有准备啊,他却没和自己说一声,独孤一鹤道:“你还住在严府?”
“是,师父。”
“我也去。”
“那太好了,师父,严大哥早就把院子收拾出来了,您若是早来,刚好见到孙师妹的孩子呢。孙师妹给师父做了两身衣服,全是师父喜欢的样子……”苏少英兴奋引他师父上了马车,缓缓向严府驶去。苏少英怀揣严立德宵禁批条,完全不怕官兵巡逻。
剩下的江湖人陆续出宫,独孤一鹤没有等候哪位老友的意思。那些江湖名宿各有各巧妙的联系方式,家人又都在宫外等着,拿银子赎人并不麻烦。只有司空摘星例外,他是个和陆小凤齐名的浪子,孤身一人,只能从怀中掏出银票做买路钱,因为是从司空摘星手里接过来的,验银票的人都格外仔细。
司空摘星嘴角抽搐,这可是他卖缎带的银子,兜兜转转又回到朝廷手里。别说什么平南王仿制的鬼话,司空摘星一个字都不信,贡缎只有宫中有,看朝廷这早有准备的模样,肯定是借他的手敛财了吧?司空摘星冷哼。
另一边,严立德把西门吹雪几人引到奉天殿后的小轩中,太医早已在这里等候。
胡子花白的太医颤巍巍给严立德请安,严立德一把扶起,道:“辛苦老太医,救人要紧。”
在皇宫混一辈子,干的还是高危职业,平安活到这么大岁数,太医自然知道能被送到这里治伤人的重要性。这沸沸扬扬的紫禁之巅决战,就是他这个的老头子都听说过,现在看来,已经分出胜负了。
太医把脉,又翻看叶孤城眼睑,道:“严大人的续命丹很有作用,点穴也恰到好处,现在请西门先生拔剑,要快。老夫不精江湖武功,但若有内力护住心脉,不至血流不止,好转机遇更大。”
“我来!”陆小凤自告奋勇,今晚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那严大人点穴止血。”太医分派任务,几人都没意见,太医准备好缝合伤口的针线手术刀,以及药粉,道:“数一二三,一……二……三!”
太医数到三,四个人同时动作,拔剑、点穴、擦净,缝合,太医此时长满老年斑的手却坚若磐石,不抖不颤,稳稳缝合伤口。
“太医院果然医术高明。”陆小凤赞叹,叶孤城此时脸色虽白,但能看出生机,陆小凤才有心思关心其他。
严立德掏出手帕给老太医擦汗,这就是武侠世界的妙处了,内里可以当起/搏器、止血钳、消毒机……
老太医忙中偷闲道:“严大人传授的手术之法,习自华佗刮骨疗伤,开颅治病。”
“想不到严兄还精通医术。”陆小凤惊讶,习武之人对经脉了如指掌,对医术也有一定见解,但距成为一位大夫,还差着老远。陆小凤见过同时修习武功和医术的只有西门吹雪和严立德。
“技多不压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比如现在。”严立德调侃一声,检查穴道封闭正常,坐到陆小凤旁边,接替他为叶孤城输送内力。对血管崩裂大量出血的叶孤城而言,内里一定要温和平稳,陆小凤也累,他们两人换着来。至于西门吹雪,他等了一夜,又大战一场,内力枯竭,现在能站着已经是意志坚定了。
直至月落日升,天光微亮,老太医才长出一口气道:“好了。病人不宜移动,后续护理老夫会派医童过来。”
严立德扶老太医起身,这是太医院唯一既精通外伤手术,又精通内科诊疗的大夫,严立德有传授手术知识的恩惠,才能请他出手。
朱厚照只管要回飞仙岛的利益,从中如何操作,他可不管。
“我们在这儿等严兄。”陆小凤道,在皇宫光凭他们俩也出不去。
“我派人送你们,今日有大朝会。”严立德示意等在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送这两位与皇宫格格不入的江湖人出去。
大朝会开始的很早,严立德本身就在皇城,平时他需要早起一个时辰在宫外等候,住在外城的小官凌晨就要起床,所以这样的大朝会很少举行,今日却不同以往。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丹璧下朝臣更加恭谨匍匐在地,朝臣们也感到天子越发威严。
刘瑾重新站回了皇帝身后,他穿的是司礼监掌印公公的蟒服,高声宣读圣旨:“平南王世子私自入京,勾结匪徒,谋逆作乱……平南王一家收监候审……着锦衣卫审理。”
一封圣旨之下,一位赫赫有名的藩王就此湮灭。
刘健听闻这圣旨,躬身拜倒,进谏道:“陛下,藩王谋反,事关重大,何不让三司审理。”文臣最怕的就是锦衣卫和东厂过多插手朝政,虽然他们已经插手的够多了。自从靖难之役后,大明对藩王的态度就一直讳莫如深,入京藩王的权力相比开/国之初已经少的可怜。现在唯一还有兵权的藩王就是武侠蝴蝶下的太平王,其他藩王连王府府卫都在控制之中。
“平南王昨夜谋逆,朕也来不及通知三司啊。”朱厚照摊手,无辜道。
“陛下,国家自有法度,锦衣卫有逮捕之权,并无审理之权,刑部、大理寺等同僚皆志虑忠纯之士,请陛下倚重。”刘健再禀。
“也好,平南王一家已押入诏狱,相关党羽尽数诛灭,江湖人士也受到相映惩处,后续就由刑部接手吧。”朱厚照可有可无道,反正干货已经有了,他族灭的圣旨也下了,刑部能做什么。
“陛下,刑部有先前绣花大盗一案、红鞋子一案等众多江湖案件还未审理,六扇门也连连叫苦,不若把此时交由大理寺审理,以期尽快出结果。”严立德出列建议道。
“是哦,上次刑部焦芳不还上折子诉苦吗?行,就定大理寺了。”皇帝随意道。
“陛下……”刘健还有话要说,朱厚照却拉下脸来,冷声道:“朕是太好说话了。”再一再二不再三,主意已经改过两回了。
皇帝拍板定下,转而说起在宫中起孝慈殿一事,让工部回话。
大理寺卿胡琪奇怪的看了严立德一眼,他们素来没有交情,为什么要在陛下面前为他讨活干。陛下态度分明,平南王一系又都抓起来了,差事想要办的顺皇帝心意并不难。
严立德微笑不语,相比没有交情的大理寺卿家,他和刑部的“交情”就深了,谢迁正兼任刑部尚书呢。
叶孤城重伤未愈,陷入宫中,白云城在闽地原平南王封地的码头全部查封,白云城是海岛,岛上淡水有限,为叶孤城紫禁之巅一战,很多城民都回到白云城,若是拖得太久,生存都是困难。
皇家不会放叶孤城出宫,叶孤城只能解下腰间玉佩托付给陆小凤,这是历代城主私印,请他去找武当叶孤鸿。
自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崛起,江湖中就掀起了一股模仿两人的浪潮。加上两人都穿白衣,都高冷寡言,都用一把长剑,模仿的人更是呈几何倍数增加,叶孤鸿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模仿西门吹雪最像的一个。
装扮像、剑法像,连眼神都像,江湖中大多人都以为叶孤鸿只是又一个邯郸学步的蠢货,不知叶孤鸿也是白云城的人,他是叶孤城的远方堂弟。叶氏人丁飘零,说是堂弟,事实上,整个飞仙岛,姓叶的男丁只有他们两人。这也是皇帝想方设法困住叶孤城的原因,只要这两人没有子嗣,飞仙岛传承就算断了。
陆小凤愿为朋友两肋插刀,更何况只是送信,当即拿着玉佩,去往武当。
叶孤城武功绝顶,身体素质更好,他没有求死之心,只三天伤口就开始愈合,不会渗血。身体好转,叶孤城就搬出皇城,住进了万梅山庄在进城吧别业。这不是合芳斋那狭窄矮小的隐蔽小院,是一座宽阔的五进宅院,虽地处外城,但风景绝佳,后院也有梅林,现在闻不到梅香,但演武场上不停挥剑的西门吹雪,比任何寒梅都冷、都傲、都美!
孙秀青已有身孕四月,欣喜得知西门吹雪安然无恙,很松一口气,然后就病倒了,在床上养病。独孤一鹤看弟子苍白脸庞也心软了,正式原谅了他。西门吹雪如今进入顿悟之期,又有白云城收归朝廷,叶孤城入住等事情打扰,独孤一鹤便做主接孙秀青去他哪里养胎。
西门吹雪同意了。
快刀斩乱麻,朝廷收归白云城早有计划,与处理平南王府一并进行,很快就拔除了这个横在闽地的疙瘩,皇帝快慰不已。
同时,陆小凤也给叶孤城带来了一个噩耗:“叶孤鸿去世了。”
叶孤城有一瞬间的怔忪,沙哑着声音问道:“是谁杀了他?”
“东厂掌班张帆奉命接收白云城,叶孤鸿与他起了冲突,两人决斗,叶孤鸿不敌,当场殒身。”陆小凤轻声道,这世上唯一与叶孤城有血缘关系的人也去了。
“求仁得仁,夫复何求。”叶孤城叹息一声,犹如哽咽。他知道,叶孤鸿是没办法接受白云城不再姓叶的,他也不适合走杀/戮证道的路子,叶孤鸿身为叶孤城的堂弟,没有学飞仙岛的家传武艺,没有请叶孤城教导他,反而去了武当,模仿着西门吹雪。江湖人中,比武而亡,死得其所……只是,只是身为兄长,若有来世,只盼能护住他。
陆小凤静默,他没说若不是他拿严立德的批条护着,叶孤鸿险些被割下头颅,悬挂城头,震慑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