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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逊现在颇有数着日子过的架势,他知道太子就在临界点了,就是不知道确切爆发时间。所以当在夜里听到兵刃撞击声的时候,薛逊松了口气,终于等到了另一只靴子落地。
早已说过,薛家宅邸是公爵府改建的,易守难攻,占地广袤,一条街除了薛家老宅,就是薛家仆人、下属的居住地,所以即便在夜里发生这样的大事,也没有吵嚷起来,老宅里的人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薛逊登上高楼,拿出千里眼看门外长街的情景,蒙面黑衣人大约有一百,训练有素,前队手执长刀,冲杀勇猛,后队收执弓箭,在旁边略阵,我朝尚武之风甚浓,禁弩不禁弓,在高手手中,一把强弓就是远程杀人的利器。
这场拼杀沉默而残酷,蒙面人没有高呼口号,大声叫嚷,薛家人也沉默以对,只有兵器发出的碰撞声,箭矢飞射的风声和丧命时短暂的闷哼声。两方人都是按照死士训练出来的,说不定他们还是同出一源的“师兄弟”,深沉的夜色把这场沉默的拼杀掩盖住。
薛逊静静举千里眼,一直看着。这里是薛家的地盘,那些人虽训练有素,终究只有百十号人,等前队的长刀手死伤殆尽,后队的弓箭手拔出长刀跟上,却被后面冒出来的薛家援兵包了饺子。
薛家带队人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缴械不杀。”蒙面人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举起的长刀是最好的回答。双方又战在了一起,碰撞声和闷哼声不断响起,都习惯了沉默杀人或者被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被包围的来袭死士没有废话,直接反手抹脖子自杀了。
薛逊一直高高举着千里眼,看着来袭的所有人全部阵亡,才放下举得酸痛的手臂。站在他旁边的银霜打了旗语,西角门走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壮汉,他们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面孔、手臂、脖劲,没有任何肌肤裸/露在外,连眼前都有一层白色的亮纱。这队人赶着平板马车缓缓而来,刚才拼杀的死士帮忙把尸体拖到一堆,然后沉默退走,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这队“清理员”了。
当初马先生在船上用过的“化尸粉”再次派上了用场,这些人从一个陶罐里倒出巨腐的液体,即便是站在远处的高楼上,薛逊也能看见尸体上冒出的青烟,刺鼻的臭味仿佛就在鼻尖萦绕。
不一会儿的功夫,累累尸/体就变成了坑坑洼洼的白骨,马先生曾谦虚道“有待改进”的化尸水,不能融化骨头。清理队员拿着长铲把白骨铲入黑色防水厚袋,丢上马车,原本要几十辆马车才能拉完的尸骸,现在只两辆马车就装好了。
清理队员带着马车慢悠悠退回西角门,一大队穿着制服的薛家小厮牵着水管出来了,水管直接连通水井,还有救火用的水龙,大水开始冲刷这片土地,长街被清理干净,两边的墙壁都被水洗刷一遍。薛逊先前还奇怪为什么薛家的外墙不像其他人家一样粉刷,而是装的石板,现在才发现石板这么容易清洗,难道祖宗早就预料到的今日。或者说往日他走过的长街,脚下其实是蔓延的鲜血和累累白骨?
薛逊就这么一直看着,等冲洗长街的小厮都退下了,他才捂着胸口,跑到墙角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金兽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薛逊快要把胆汁给吐出来了。吐无可吐,薛逊接过银霜手中的皮囊漱口,远离那滩腥臭的液体。
他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大战当前,不逼不行啊!薛逊不想两方交战的时候,自己作为主心骨,却因为恶心吐得手脚无力,影响士气。他不像太子那样土生土长,把人命不当回事儿,这在大战中会成为他的弱点,英雄剑、枭雄魂从来都是不相容的。
“主子,前面传来消息,史圭坚持要见您,兄弟们顶不住压力了。”银霜小声道。
“现在可以见他了吗?”薛逊轻声问道,那些黑衣人之所以一往无前,还分了前后队,是以为他们有后援。这些死士原本应该高声呼喊,给史圭突袭进入薛家宅邸的理由,可惜让薛逊给破坏了。
皇家的死士都是薛家人训练的,薛逊如何不知他们打起来是什么情况,沉默才是他们该有的模样。史圭到底是领兵的,军队和死士完全不一样,史圭等在外面,想借口听到声响进来察看都不行。
“主子请……”银霜道。他们战场打扫得十分干净,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史圭不敢冲击薛家老宅。中门上的“薛府”牌匾,还是太/祖亲笔题字的呢。
薛逊披着披风,散着头发,哈欠连天的到了客厅,道:“玉重兄这么早就登门拜访,所谓何事啊?”
史圭看着他装模作样,冷声道:“我来,被人挡在外面半个时辰,所为何事,难道你不比我清楚。”
“什么?玉重兄被挡在外面半个时辰?”薛逊佯装惊讶,装作训斥道:“你们怎么不禀报?”
金兽委屈道:“主子,这深更半夜的,您住在内院,小的们把消息传进去也要些时候啊,小的接到护卫队消息说史大人来访,马上报进内院,真的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玉重兄,你瞧,都是我调/教下人不利,怠慢了,怠慢了。”
史圭深更半夜来,不是为了看这一场拙略的表演,冷声道:“至少把他们的骸骨交给我吧,都是为国进忠,何必辱及尸身。”
“什么?玉重兄你在说什么?”薛逊直接装傻。
史圭经过薛家门前的长街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拿到一丝一毫的证据,但看薛逊如此一推四五六还是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当初还为你抱不平,而今才知有因必有果,你目无君上,怪不得有此下场。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早日回头!”
“史大人,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薛家是遵纪守法的本分商人,就算蒙□□青眼赐下墨宝,薛家也是供奉起来,哪里有什么目无君上,枉你还说相交一场,如此含血喷人,不觉得愧疚吗?”
“哼!你家下人还真勤快,夜半三更清洗长街。”史圭冷笑道。
“哦,谢谢夸奖,的确勤快。金兽啊,给今天早起洗地的都发红包啊。”薛逊懒洋洋道:“可能是快过年了吧,辞旧迎新啊!”
史圭冷笑一声,甩袖就走,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此,史圭和薛逊算是完全撕破脸了。
史圭拿不到证据,就拿薛逊无法,太子敢派死士来,但不敢明目张胆的逮捕,不就说明他还忌惮着薛家吗?
薛逊长叹一声:“年关不好过啊!”
经此一场,太子的暗卫基本折了一半进来,别以为太子就能养很多人,他终究只是二把手而已。
南方在打仗,北方的游牧民族也虎视眈眈,国家事务繁多,太子不可能一直把精力放在薛逊身上。马上就要过年了,各个衙门都忙着年终总结,盖戳定论,这一年的考评优劣都等着陛下评定,薛逊这点儿小事,暂时放开了。
薛逊在老宅过了一个温馨祥和的新年,没有人来人往的拜访,只有妻儿和心腹下属。
薛家老宅门前的长街就算被清水洗过,但消息灵通的人总能看到青石板下的鲜血。现在朝廷态度不明,也没有人敢冒大不韪与薛逊交好。但看薛逊如此硬抗,不知他有什么后续手段,做生意的人都圆滑。今年新年送礼的人反比往年增多,可上门的一个都无。
所以薛逊当接到贾赦的年礼和亲笔信的时候,才如此震惊。贾赦让亲信伪装成商人上门拜访,看着贾赦满纸的担心和忧虑,又大言不惭说要是陛下怪罪收了薛家的产业,他有很多银子可以借给自己。
天真啊,他以为薛逊的所作所为最多就是抄没家产的罪过。这贾赦好歹是嫡长子,怎么被养成了这种性子,天真仁善,不知世事,他爹可是一心在皇帝面前出主意弄死自己的,要让贾代善知道儿子在背后拆自己的台,不知道多愤怒呢。贾赦最后居然能袭爵,贾代善居然没弄死这个不肖子,也真是奇迹呢。
就贾赦这水准,他手下人的装扮能瞒过谁?这么蠢的一个人,可薛逊怎么就这么窝心呢?
“我知道了,你就留在金陵吧,我自派人向你家大爷复命。”薛逊笑着对来人道。
“可……可……”
“可什么,后面赘了一大堆尾巴,从京城打金陵这一路都没发现吗?我要真放你出去,你就只能在哪个坟墓里为你家大爷尽忠了。”薛逊冷声道。
仆人是贾老太太给贾赦的,出门前家老太太也多有嘱咐,既然主人家说了,他照办就是,他不可能比主子更聪明。
“是,小的听薛大爷的。”
薛逊听这称呼,就知道在贾赦眼里,他们依旧还是从前的模样,从小相伴长大的薛家大爷和贾家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