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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角人的尖叫刺破广场上方的喧嚣,另原本欢快的鼓乐声骤然止歇。只见那角人口中含混不清说着什么,膝盖像是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瑟瑟发抖。伊森被他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脏紧缩。他大概猜到,这个惊惧的角人大概是从祭坛那里逃掉的,他一定看到了自己在失去意识那段时间所做的一切。
这个认知令他绷紧身体,逃跑的冲动令他身上出汗,胸口发紧。塔尼瑟尔在桌下暗暗抓住他的手腕,稳固的力道似乎是在给予他心理上的支撑。
“怎么办……”伊森低声问。
塔尼瑟尔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先别慌。”
酋长不耐地大喝了一句命令,那个角人才终于停止了嘶嚎,带着神经质般的狂乱看向酋长,叽里咕噜诉说着什么。伊森听不明白,但塔尼瑟尔权杖中的语言解析程序可以将那些话翻译成地球语。
角人:“圣钥大祭原本进行的很顺利,直到那个人类被带上祭坛。他的背后生出了无穷无尽的邪恶东西,有些像是巨噬蠕虫的嘴,有些像是眼睛,还有些像涂了毒的尖刺。那些东西上都是酸液,任谁碰到皮肤都会迅速腐烂。我们最开始以为是大智者显灵了,可他根本不管谁是信徒,把所有人全杀了!他是魔鬼!是怪物!”
在座所有人,包括对面三个听得懂角人语的蛇夫座人类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大酋长用那双因着年月的浸透而显得麻木怆然的眼睛看了一眼伊森,然后用严厉的语调问道,“你是说,所有人都是那边那个人类杀的?”
“千真万确!他不是人!他不是人!”那角人声嘶力竭喊着,向着与伊森相反的方向倾斜身体,若不是被另外两个角人抓着,恐怕早就逃掉了。筵席两侧不少高大的角人士兵接连站了起来,种种怀疑和敌意的眼神如浪潮一层层向着伊森和塔尼瑟尔席卷而来。
“你没有看错?”酋长的大儿子恶狠狠地问道。那角人吓得竟然跪了下来,赌咒发誓地指着伊森哭喊,“我老婆和大哥都被他杀了!我亲眼看着他把我大哥撕成两半!”
伊森身体抖了一下,神思有些恍然。就好像那个人说的是别人的事,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他真的不记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场上气氛骤然剑拔弩张起来,附近的角人接连抽出身上佩戴的冷兵器,或是掏出枪械对准伊森和塔尼瑟尔。刚才的欢乐友善的氛围烟消云散,一双双戒备而惊疑的紫色眼睛盯着他们两人,暗暗的杀机潜流不息。
塔尼瑟尔却忽然笑了,最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有些抖动,随即笑声由弱渐强,仿佛听到了多么好笑的事。
“我早就听说角人是一个十分排外的民族,果真名不虚传。你们平时审问犯人也都是这样听凭一面之词就定罪的?”祭司骤然伸出权杖,遥遥指向那全身伤痕抖得如风中残叶的角人,“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这个人已经被吓傻了么?如果我的朋友伊森是他口中的恐怖怪物,为什么要留下他这个活口回来告密?为什么你们现在都还好好的站在这里?更何况,你们仔细看看我旁边的这个人类。”他一伸手将伊森拽了起来,用力晃了晃他的肩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杀掉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吗?试问这样的他要如何杀光参与祭祀的将近三千名角人?”
祭司的言辞到后面愈发凌厉,如磨得锃亮的刀刺破将他们紧紧包围的敌意。角人们也似乎是半信半疑,眼神在伊森、祭司和那名愤怒地冲祭司喊叫着的角人游移来去。
此时罗兰也站了起来,对大酋长道,“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父亲,达弥不会凭空编造这样的故事!”酋长的大儿子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塔尼瑟尔。
所有人都等待着酋长的裁夺。老角人那双阴冷但深不可测的眼睛在伊森和祭司的身上逡巡一会儿,终于有些疲惫似的挥了挥手,“把人带去末洞看管起来,让愈师索罗给他做检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人类。”
话音一落,马上就有两个足足高处伊森一头的高大角人站在他身后,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伊森无措地看向塔尼瑟尔,后者安抚地抓了抓他的手。
“保持冷静。”塔尼瑟尔语重心长的叮嘱道。
伊森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序神之卵的溶液已经全都用完了,而他的身体现在到底还能稳定多久,谁也不知道。
他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确保自己不要再被恐惧支配,确保自己保持意识的清醒。
大酋长这一支角人叛军一直隐蔽在阿纳斯周边区域绵延千里的丛林莽山之中,地势复杂多变,当中多有溶洞。角人们对于洞穴有种特殊的情感依恋,习惯于将有比较重要的文化意义的场所设于这些直入山腹的洞穴中。除了专门用于关押活祭牺牲的圣血洞外,还有专门用来存放物资粮草的洞穴、用来进行宗教仪式的洞穴、还有用来埋葬死人的洞穴。而所谓末洞就是用来关押候审罪犯的溶洞,如一道竖长的裂口隐藏在两山交界之间。里面空气潮湿,黑暗深处有水声流淌。走得深了,可以看见黑暗中有一间一间在石壁上挖出来的石室,围着坚固的铁栏。栏后有简单的家具,时常能看到黑暗中或坐或卧的沉默人影。
这里不允许随便说话,违规者可能会被守卫虐打,所以空气安静得吓人。
伊森跟着前面那肩宽足足是他两倍的守卫走着,唯一的光源是那角人手中散发着幽蓝冷光的圆形灯盏。这里每隔很远才有一盏类似的灯散发着压抑的冷光,不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令它更添诡异。
那些角人对伊森还算客气,与他都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被带到最深处一间十分宽敞的洞室,这里跟其他囚室不同,没有任何家具,只是地上有一圈圈奇异的符文,墙壁上也都写满了扭曲的蝌蚪一样的字体。圆环正中央有一对铁环,看上去似乎是用来禁锢双脚的。而从墙壁两侧也分别拖曳下一条长长的锁链,锁链尽头连着沉重的镣铐。
伊森看着这奇诡的监牢,看着那些锈迹斑斑的桎梏,迟疑了一下不想进去。后面的角人用枪口顶了顶他的后背,把他推了进去。
双手被向两边拉开,双脚也无法移动。伊森觉得皮肤被摩擦得生疼,不安地咽了口唾沫,问了句,“你们要锁我多久?如果我想上厕所怎么办?”
那些角人却似乎听不懂他的话,用一种带着厌恶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伊森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没有办法逃脱被人关起来的命运?他感觉就像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一直想要把他圈禁起来。
他不知道那些角人会做什么,事到如今,他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渐渐地他开始感到疲惫。连日来的奔波和太多发生的事情令他的头脑像蒙上了一层迷雾。他好累好累,想要休息……
不论怎样都好,就算死去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让他休息一下……喘口气……或是再也不用喘气……就好了。
然后门开了,一个瘦高的穿着暗红色长袍、角上缠绕着银丝红宝石的男alpha角人走了进来。他的气场与他之前见过的角人都不一样,表情太过平静,身上缺少角人们总是会有的血腥气,而且那双自眼睛看人的目光更神秘黑暗。他的手中捧着一只长方形的大盒子,身后有一些看上去还未成年的角人手里或提着熏香、或捧着一些箱子跟着。
那瘦高角人来到伊森面前,并未站定,却像是围绕着猎物来回踱步的野兽那样,缓缓围绕着伊森转着圈。
“我叫索罗,是阿纳斯兰托部落的愈师。我奉命来甄别你究竟是大智者的信使,还是深渊者们的爪牙。”那角人用字正腔圆的地球语说道。
伊森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他的腿好酸,手腕似乎在流血。流出来的血却是纯黑的颜色。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血都不再是红的了?
他意识有些恍惚,就像是喝酒微醺一样。他感觉到很多只手扯下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的身体在被冰凉的、生着绒毛的手掌触摸,就像在菜场购买肉类那样触摸、评价。
“看不到明显外伤,但是后颈有许多新鲜的伤痕,而且背后有一些黑色血丝状痕迹。”自称索罗的人说这话,另一个小角人在一台透明平板电脑上奋笔疾书。
他们测量他身上各处尺寸,触摸他的骨骼,但除了背后那些可疑的伤痕,没有半点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们甚至用射线透视了他的全身,同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索罗取了他指尖的血,打算拿走化验。伊森虽然知道他们可能会看到他的血液中那多出来的一套染色体,但就是十分麻木。他甚至庆幸,终于要结束了。
然而角人显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打开了那只他带来的硕大长方形盒子,在里面躺着一本样式十分古老的羊皮封面纸质书。封面上没有名字,却印着一些古怪扭曲的三角形图案。
古老的抄本,泛黄发脆的纸张,单薄的纤维似乎只要一碰就会化作灰烬飞散开来。那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个世纪以前的产物了,说不定是来自古代、或是比古代更久远的远古。
“如果你真是大智者派来的使者,那么你应该会非常喜爱这本书里所写的东西。若你是深渊者,你会极其痛苦。但如果你只是个普通人。”索罗说着,瘦长的脸扭曲出一个古怪危险的笑来,“那你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