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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林听见夏颜要立女户的话,一双眼瞪得溜圆,倒抽一口冷气:“大妞儿,你说这话,是在跟爹爹怄气么!”
“一家子哪里真有急赤白脸的时候,立女户,是目前最能解困局的法子,”夏颜无奈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先把我同大郎的兄妹名分解了,才能名正言顺。”
“这也不耽误你过门,再过了今年,大郎就二十二了,确实不小了。”何大林唬了脸,沉声道。
夏颜还待再说些什么,被何漾一个眼神止住了,他回头对何大林笑了笑:“咱们来年再说来年的话,要真置办起来,也不能忒简薄了些,总不能委屈了她,光是嫁妆就得置办大半年呢。”
何大林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了些。
夏颜瞥了一眼何漾没吭声,这话虽是安抚何大林的,做不得准,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次日何漾陪着夏颜去立女户,衙门里的户书惊得舌头都伸出来了:“小娘子,有县丞老爷荫蔽,岂不比你自家吃苦强得多?”
夏颜拿着盖了红戳的文书乐道:“就算我立了女户,县丞老爷也一样是我亲人呐。”
户书听了这说辞,摸了摸花白胡子摇首道:“我这个老古董,是瞧不透如今的少年人咯。”
夏颜把文书仔细折叠好,收进袖袋中,朝门口歪了歪头,示意他出去说话。
“如今我可不叫你哥哥啦,你也不能再拿出哥哥的派头压我,”夏颜站在树荫下,仰起头笑眯眯说道,“晚上去我那儿一起吃顿饭罢,咱们庆贺一下。”
“庆贺甚么?庆贺你离我越来越远了?”何漾抱起胳膊,半是玩笑道。
夏颜白了他一眼,说了句“不来就罢了”。当下扭头便走,行出丈许远了,回头一看,何漾还站在原地望着她,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如今欢颜铺子里的小学徒,只有芝姐儿和招娣识字,其他丫头手脚虽勤快,却对识文断字没念头,夏颜提过两回,见她们都打不起精神来,也不再强求了。
招娣确实能干,自打她立了起来,夏颜便省了不少心。如今自己只管定制这一块,其余的都丢开手了。可平日里招娣既要管内务又要管采办,确实忙碌了些。
一大早就有两个小丫头拌了嘴,扯坏了一块料子,顿时吓得花容月色,纷纷跑到招娣面前互相指责。招娣眼风一扫,两人便低头不敢吱声了。
招娣点了点芝姐儿,问出了何事,芝姐儿瞧她二人一眼,又低下头绣花,一边戳针一边道:“不过是怨师傅们厚此薄彼罢了,一个多用了几颗珠子,另一个看不过去了。”
招娣听她说得这般直白,有心多瞧了一眼,另外两个丫头被说得脸上臊热,指着她尖声道:“你一个染料子插手我们缝纫房的事儿作甚,乱磕牙根也不怕闪了舌头!”
开了这个头,两人果然抱团骂了起来,芝姐儿冷冷望着她们,讽笑道:“既然在一家铺子里,做的活儿就不分高低贵贱,况且咱们是同时进来的,若真想排资论辈,那就不能只凭谁的嗓门大!”
那两个小学徒被她顶得回不了嘴,只得更加狠了声儿道:“你想如何!”
芝姐儿深吸一口气,指了指招娣道:“你们平时不也看不惯她得了东家青眼么,既如此,咱们比试比试,拿真本事说话!”
夏颜在外头听了这一耳朵,也好奇入内瞧个究竟:“我方才听说谁要比试来着?”
那两个学徒顿时吓得惊慌失措,缩在角落不敢说话,招娣刚要出面解围,芝姐儿却抢先站了出来:“是我说要比试来着,如今咱们一日日大了,计较也多了,总得想个服人心的法子。”
夏颜就着这话沉吟半晌,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是要验验你们的本事了,这样罢,你们每人各做十个添头,不拘花色,不拘针法,一并放到前头任客人挑选去。”
夏颜说了这个办法,其余人都找不出挑刺的理由了,几个师傅听了这事儿,也都议论纷纷。虽然夏颜没有按人头指派师傅带徒弟,可有些心思活络嘴巴甜的丫头,也能哄得师傅们多偏心些。
既然是做添头,一般多用边角料缝制,夏颜把积累了大半月的碎料子都堆进了库房,只说了句不得作弊,其他就各凭本事,任其折腾去了。
晚上何漾到底还是来了,拎了一包叉烧,双手被冻得红通通的,哈了口气搓手道:“今日就在你小厨房吃罢,外头冷得人鼻子要掉了。”
夏颜把自个儿的兔毛手筒拿下,要给他套上,他却缩了手不肯要:“这东西我戴着像什么样,你自己套好,整天做针线,可不是得冻手!”说罢硬是塞还给她,走到炉边烤火去了。
看着外头昏沉沉的天儿,怕是有一场好雪要下,不禁又有些后悔让他过来:“你瞧这天色不好,就早些回去歇息,作甚还特意绕远路过来。”
何漾翻转手背继续烘火,浅笑着不说话。
因何漾来吃饭,晚上伙食又加了一道烤羊腿,油脂被烤得滋滋响,溢出一股焦香。夏颜捏起一撮孜然洒下,忍不住多嗅了两下。
“这一腿今日怕吃不完,待会割些回去给爹……给叔叔吃。”夏颜立了女户,称呼自然也跟着改了,只是一时还扭不过口。
何漾先是微微一愣,转过了弯儿便笑了,想照常揉揉她的头,伸出的手却又在半空停住了。
芝姐儿把碗筷摆好,招呼他们来吃饭,何漾见了她,走到近前打量了一番,故作深沉点头道:“在你颜姐姐这儿果然长进了,以往你说话都怯声怯气的,如今都敢同你娘掰扯理论了,到底还是出来见见世面好。”
芝姐儿抿嘴一笑,舀了一碗杂豆汤递给了他:“还是多亏哥哥照拂啊,有你替我撑腰,我娘也不狠逼我了。”
夏颜听了这话好奇,坐到他二人中间,两边扭头看了看:“你们在说些甚,我为何都听不懂。”
芝姐儿瞥了夏颜一眼,又同何漾一对视,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夏颜一见这情形,便知他们有事瞒着自己,当下啧了一声,脸上也露出了不乐意。
“其实也没甚大不了的,前段日子我娘让我去别的铺子做工,我回拒了。”
“你这儿才学了半半截,就有铺子来挖你了?”
芝姐儿咽下一口汤,又看着何漾不语,见他轻轻点了点头,才接着道:“真是甚么都瞒不过你,是丽尚坊来找过,哥哥出面替我挡了。”
芝姐儿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都咽了回去。
丽尚坊初找来时,爹娘都是欣喜若狂的,毕竟那么大门头,寻常学徒都进不去。芝姐儿是知道欢颜同丽尚坊的过节的,当时只觉着夏颜不容易,自己不能做出背叛她的事儿,可到底被娘拿捏住,不得辩驳。后来娘去大伯家说漏了嘴,哥哥才把这事儿拦了下来。因为这事,哥哥没少被娘赌咒,且越说越离谱,芝姐儿这才忍不住了,在家同她理论起来,从那以后,她就觉着自己也能拿主意了。
夏颜在听见丽尚坊三字时候就冷了脸,皱了眉望向何漾道:“这是何时的事了?为何都不告诉我?”
何漾也没看她,替她把羊肉片成片儿,蘸了酱放进她碗里:“没几日,之前家里乱糟糟的,也不想你再烦心。”
“那你亲自和丽尚坊谈的?”还见到了晚晴?后面这句碍于人前没问出口,可一直鲠在她心间。
何漾只嗯了一声,没再多言。夏颜心中乱乱的,集中精神不再去想他们二人见面的场景,木木吃了一口菜,顿时皱了眉,羊肉烤得太柴了。
饭毕喝茶,伙计们都陆陆续续歇了,夏颜见天色不早了,便催他回去,取了自己的斗篷来,要送他一程。
何漾走出门外,回身要把门带上,被夏颜拦住了门扉,见她一脸倔色,不得轻叹一声:“快回去,这个天儿可不是顽笑的,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你送不成。”
夏颜立在原地不肯撒手,僵持了片刻,往前挤了一步:“我有话要同你说。”
何漾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朝屋里望了一眼,见无人在内才执起她的手,轻轻点点捏了捏:“我知你担心何事,断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想提她,是因不想提过往种种,那些嫉妒神伤的夜晚,现在想来都是幼稚可笑的。如今我有了你,那就只守着你,你可安心了?”
夏颜本来准备了满腹话语,却被这几句轻言细语搅散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酸涩涩,胀胀满满的,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味儿了。
夏颜回手握住他,点了点他的指尖,嗡嗡吸了吸鼻子:“我信你,可我不信她,连我身边的芝姐儿都想挖去,我不信她对你没非分之想。”
就算没有爱慕之情,也有利用之心,只要能打击到自己,晚晴都会无所不用其极。
“这就是傻话了,我又不是玩意儿,能让她牵着鼻子走?”
“这可说不准,”夏颜望着自己的脚尖,往门槛上蹭了蹭,“敌人太狡诈,我心戚戚然。”
何漾闻言笑了,掐掐她的手心,朝她身边靠了靠:“既如此,你不如早点嫁给我,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就是。”
夏颜立了眉,瞪了何漾一眼:“好啊,我就说你一肚子坏水,当初应了我五年之期,怕也是糊弄我罢。还有你爹那儿,也是和稀泥!”
何漾向来不是老实巴交任人摆弄的性子,准是一早打好了算盘,如此看来,同何大林挑明关系,恐怕也是他乐见其成的。用何大林来施压,五年之期便大大缩短了!
心里虽有怨气,可对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却没法真的恨起来。夏颜扭了头不理他,只觉脸上没面子。
“我不同你瞎掰扯,这些天住在外头警醒些,你们一铺子女人,真叫人放心不下。”洋洋洒洒的雪花飘下来,何漾裹紧了大氅,走入了夜色中。
夏颜站在屋内,愣愣看着雪花扑簌簌落下,人还未走远,就觉着心头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