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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冷了,皮草毛料正是好卖的时候,欢颜一月也能卖出二三百件大氅。
高端定制常用的是狐皮和貂皮,好的狐皮不易得,只有那细密丰亮的皮子才入得了她的眼,貂皮也只选那雌貂的,夏颜眼利,有几回遇上欺生的客商,用雄貂毛糊弄她,回回都让她识破了,再讽刺挖苦一通,直说得伯伯辈儿的老商贩无地自容,从此在这皮市中,就再无人敢小瞧这个小东家。
这日大集,夏颜穿戴整齐,拉着何漾一同去逛互市。几个皮草商见了她来,都热情打招呼,把自家压箱底的好货都拿了出来,请她品鉴。
“您瞧这毛色多光亮丰润,十年也难得一见,您上手摸摸,货真价实!我可是信您这双眼儿,若是您看中了,随意开价,我一文不讨!”
又去逛了另一家,老板沏了一壶好茶招待,一连拿了三件掐尖货出来,随夏颜挑拣,把自家夸了一通,又连带着损损别家:“您可千万别去东头老七家,他家的紫貂皮都是染的,哎呦呦,若是您去了,不骂脱他小子一层皮!”
这些皮商都巴着夏颜能买他家一件东西,不为赚头,只因能得到这位挑剔主顾的认可,那在皮草行可是件长脸事儿。
夏颜逛了一圈,只买了三块上等皮子,其他次些的羊皮、兔皮拉了几百车,这些都是做批量成衣的,卖出的价钱也低,可光这些,也花掉了一万贯钞。
晌午俩人去小馆子吃饭,夏颜点了泡馍,喝了几口羊杂汤面,五脏都暖烘烘起来。何漾替她把馍掰碎了泡进汤里,自己只吃了几口小菜,点了一壶小酒慢慢品。
“往日只知你那铺子生意极好,却不晓得你竟有这本事,互市里泰半商客都对你毕恭毕敬,这说出去,谁能信呢!”
夏颜放下筷子,拖着下巴望着他,眨了眨眼睛道:“经此一回,你是不是对我更加爱慕思情了?”
何漾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弯起:“贫嘴!”
“戏文里不都这般写?小公子对小娘子一见倾心,入骨相思,再作些缠绵悱恻的诗文,二人便私定终身,白头偕老。”夏颜说得兴起,把双手食指尖相对,兴趣盎然看着他。
何漾一口酒呛到了嗓子眼,握着拳头嗑个不住,待气息渐渐匀顺了,才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当真不知害羞为何物!”
夏颜啧了一声,对他做了个鬼脸,就又把脸埋进碗里呼噜噜喝起了汤。
下半晌,夏颜又带何漾去织云坊进绸缎,几百匹捐纱绸棉谈笑间就下了单,夏颜也算是过了一把挥金如土的瘾。又去定了几架织机和纺纱机,才算齐活了。
三万贯钞也花的七七八八了,夏颜掐着指头算起了账:“共一千四百余两,往后我每月还你四百两,等到来年开春耕地,这钱也还清了。”
何漾负手跟在她后头,也不说话,只望着她笑,仿佛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趣的。
夏颜转过身来,缓了两步,与他并齐走,仰着脸笑道:“你就这般信我?不怕我欠款跑路?”
“若真如此,我就去东市杂耍卖艺。”
“这可是要担风险的,若是让雷蚂蟥知道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何漾望眼神柔柔望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缓缓伸出手揽住了她,紧了紧力道:“有我替你遮挡。”
夏颜轻笑一声,也用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前带跑了几步,一蹦一跳道:“不必,我有田有铺,断不会让你吃纰漏的。”
先前夏颜一直想扩摊子,奈何手里没银子,这回正好有花不出去的钞,就先挪来一用了,也算是解了双方困境。
夏颜这几日接了几单高定,要价都高达百两,其中一件银狐大氅更是开价三百两,饶是这样,巨贾方岱川的姨太太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拍案了。
除了缝制高定衣衫,梅记的新舞服也设计好了。梅记几经磨砺,才编出了如今这支戏舞。全舞讲述了一个异族小妹走出大山,得见休明盛世心潮澎湃,最终皈依教化的故事。
夏颜以自制的篮彩印花布为主料,设计了几款贴近现实又精巧俏丽的衣裙。
随着歌舞画卷徐徐展开,一曲悠扬飘转开来,一名碧眼金发的舞姬穿着村里村气的小花裙,蜻蜓点水般舞动起来,与以往歌舞不同,这舞姬还做出夸张的动作和表情,活灵活现讲述着故事。旋转着退了场后,另一舞姬穿着秀美绮丽的闺秀襦裙,手握仕女扇婷婷摇曳,伴舞一拥而上将之围拢。散去后又出现第三人,身穿华贵斑斓的广袖深衣,迈着端庄优雅的步伐,缓缓向正中走去,在乐章落至最高音时,戛然而止,仕女对着前方高高的龙椅,伏地而拜。
三位舞姬共饰一角,完成了三次华丽蜕变。
一曲奏毕,鸦雀无声。
景帝闭上双眼,脸上浮起了笑意,良久才吐出一个字:“赏。”这一字拖的又长又重,显露了些许澎湃的心潮,而四周原本零散而坐的官员们,俱都纷纷伏地拜下,三呼万岁。
景帝大悦,特地又点了一出梅记教坊的舞,这是自开筵以来,独一无二的殊荣!
梅记教坊从此也算翻身了,不仅成了坊间炙手可热的字号,更是各朱门贵府争相邀请的对象。
与此同时,欢颜成衣的招牌又上了一阶,大有直逼凌州第一的趋势。
“妹子,你是不知如今这舞有多兴盛,连在京的暹罗王子都特地来瞧,教坊里的茶钱提了四次,依旧座无虚席。咱们的当家小花,都要自立门户了,唉,你说这事儿闹得。”
“凡事有利就有弊,分分合合本就是随缘的事儿,看开些罢。”夏颜把手中的一块拼花修剪整齐,串了针贴在衬布上缝制,梅廉说上十句,她才搭一句。
“你这铺子如今也是不得了啊,听说连宫里的贵人都有光顾的?”梅廉把她缝好的另一块拼布展开来观赏,颜色搭配得赏心悦目,针脚也细密整齐,乍一看去还以为是染出来的花样。
“贵嫔娘娘派了人来取画册子,订了两套袄裙,也不是甚大事。”夏颜语气平平说道,这确实是实话,平时缝制衣衫就已经做到极致,哪怕皇后娘娘来,也是同样认真对待。
梅廉赞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性,连他这个虚长几岁的兄长都比不上了。
梅廉见她这个铺子办得蒸蒸日上,不禁也有了拓展门脸儿的意思。
“我看中了一块地,打算买来修戏园子,这回砌个双层的,能容□□百人。”
“这是好事,你有这能力,就尽力去做,若有难处就开口,莫同我客气。”夏颜点点头,支持他道。
梅廉嘿嘿笑了两声,心里打定主意立马就把地拿下,临走了又折回来,对着夏颜悄声道:“你能巴结上皇城贵人也是好事,可要我替你打听打听娘娘的喜好?”
夏颜在心里思忖一回,觉着这主意不错,当下谢了他一句,又补充道:“不光是喜好,有那忌讳的也一并替我打探来。”
自打入秋以后,风雨也渐渐凌厉起来。
凌州这座老城历经百年风雨,雄才辈出,早就在史记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里出过最英明神武的君主,杀伐南下,勇登大宝。也出过济世英才,名垂千古,后无来者。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也只有城中那座宝塔依旧保持着百年前的风貌。
凌州是边陲重地,是大惠朝的守门神。历代君主都极重视凌州官吏的调派,可与此同时官场又出现一个怪圈,凌州知府十任有九,没个好下场。
阳光钻出云层,叶子上的露水还没干透。在任不过一年的凌州知府就接到一纸圣谕:褫官。
曾今风光无限的边疆大吏只得收拾了包袱,带着老小灰溜溜回乡养老。
对于知府之位频繁更迭,老百姓早已见怪不怪了,酒楼茶肆间的传言也以调侃居多:“这位可比上一任强多了,那位不过上任百日,就被斩秋后了呢。”
换下知府后,景帝又以迅雷之势广招兵役。
这些权术政变小老百姓又怎会去理会,依旧关起门来过自家的小日子。
夏颜把新染的丝线套在凳子腿上,揪了线头往木梢子上绕线,一卷线绕下来,手腕子都酸麻了。何漾在屋子里誊录账据,他刚从牲口行租了五百头黄牛,不日就可送下乡去,是以这几日有的忙碌了。
两人共处一室,各忙各的也不说话,可人就在身边,一抬头便能瞧见,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又低头各自忙碌,只觉着心口都是甜的。
夏颜放下手里的梢子,走到何漾身后看他写字,密密麻麻的小楷,工工整整,臻微入妙,夏颜想起自家那拿不出手的字,心头渐惭,拿起另一张字纸道:“改明儿你有空,替我写张大字罢,我拿来描红。”
何漾搁下笔一笑,执起她的手道:“你还想考女状元不成?”
“都说字如其人,我可不想叫人看了字就无端揣度。”夏颜反手握住他,扒拉开手心,无意识地一下下刮过。
何漾吃痒,蜷起拳头,把她淘气的小手抓在手心,不得动弹。眼神扫过她的手腕,落在了腕间的纹身上,那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小的四方图案。
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两人俱都受惊分开,夏颜理了理袖口,前去开门。
小武子敲门的手举在半空,见了人来,不自在挠了挠头,腼腆笑了。他朝屋里一望,见到了何漾,抿了抿唇打个招呼,便与夏颜说道:“咱们能去外头说会话么?”
夏颜罕纳,自然应了他。
小武子把夏颜引到墙根处,紧张地不住摩挲着手,偷偷觑了一眼夏颜,给自己鼓气般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道:“我,我攒了些钱,能盘个小铺面,家里米粮不愁,父母与人和善,族中人口简单,无叔伯兄弟阋墙……”
他拉拉杂杂说了一通,夏颜眼中疑色愈浓。
“所以我,我想问问你,可,可有意嫁与我。”
夏颜倏地睁大眼,在风摇树摆中,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