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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芦河码头第一天开市,夏颜就驾着小骡车去了,到底雇来的车不方便,若是能自家添一辆就好了,何大林进木料也方便。
还是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摊位,夏颜的车刚停下,骡子还没拴好,就有媳妇上来问了:“小娘子,上回的棉衣可还有了?我家姑子也央我来买一身。”
“有有有,样式还是一样的,就是料子不同,”夏颜乐呵呵的说着,手上的动作更快,“我也不瞒您,这次的料子不如上次的软和,但质量花色都不差的,这回算你便宜些,单件一百五十文,打着灯笼也寻不着第二家的。”
“再让些利罢,一百三可好?”夏颜刚把包袱打开,还没挂上绳子,那媳妇就迫不及待挑拣了起来。
做生意有个规矩,早上头一笔生意,能顺顺当当做成最好,当下也不多讨价,爽快答应了。那媳妇付了钱,挑了一件银朱色的,欢欢喜喜套到了自己身上,夏颜止不住的夸奖她:“这料子极衬你,腰身看着更细了。”
那媳妇被夸得喜上眉梢,忍不住又要了一件:“要不我自己也添一身吧,上回只给婆婆买了,我倒是一件新衣也无。”
“是这个理儿!忙活了大半年,总得犒劳犒劳自己嘛,这回价更便宜,不买上一件可惜了。这料子结实,穿几年都不用打补丁呢,若是三年内破了,您来新仓街何大林家找我,我免费替您补花!”夏颜这话说的声音极高,就当做是吆喝了。
做成了这笔生意,就算是开市了。夏颜把头一个顾客的事迹当成例子,凡是来光顾的客人都听她宣传一遍,后面几笔生意也做的顺顺当当。
比起棉袄,披风的生意还更好做些,这些绒面在丽裳坊这样的成衣铺子,少说也得卖上一两吊钱,夏颜的小摊上只卖三百文,怎不惹得一群人眼馋,何况还是双面的,针脚又密又直,拿在手里使劲儿扯两下,纹路都不变形,可见做工是极扎实的。
“这样的货色仅此一家,仅此一批,您若是看好,尽快下手,下回再来,可就没有这样的花色了,”夏颜拿起一件兜帽翻了过来,指了指衣领处的一小片棉布签,上头绣了个“颜”字,“你认准这个字号,就是我家出品的,凭着这个,缝补免费。”
夏颜作为一名设计师,品牌意识是融在骨血里的,再把售后做好了,她就不信这生意起不来。
这次依旧早早收了摊,夏颜掂着钱盒子,忍不住盘算了起来,照这样下去,半年内就能盘个铺子了。
只可惜算盘打得不错,现实却不尽如人意,开年第二次出摊,麻烦就找上了门。
夏颜的生意红火,到底惹了一些同行眼红。
码头边的邢裁缝被抢了生意,恨透了这个平白无故冒出的小丫头,一心想给她点颜色瞧瞧。眼看那边生意越做越大,到底忍不住跳脚了,她扯了几尺绸面,并一壶好酒,送到了田泼皮家。
田泼皮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在码头上做生意都要打点他,听邢裁缝一嘀咕,竟有个小丫头不把他放在眼里,做了这许久生意都没来拜码头,不禁把眉眼一瞪,胡子吹得直抖:“爷倒要会一会她,看是哪个替她撑腰!”
田泼皮叫上两个弟兄,扛着榔头大摇大摆朝码头去了。沿路的货郎商贩一见这行人来了,摊子一卷儿就跑没了影儿。
夏颜此时正替一位大娘打包衣裳,还细细讲了这衣服的好处,并未注意外面的变化。直到摊前的人群被哄散了,还有人被推搡跌了跤,她这才意识到:有人来捣乱了。
田泼皮一只脚踩在了骡车上,拿榔头挑了挑车上的衣服,咕咚一声砸住了车板:“就是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坏了规矩?”
夏颜由初时震惊很快镇静了下来,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保住自己和生意要紧,她仰起脸甜甜一笑:“大哥哥,我年纪小,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您,您可不要恼。”
田泼皮不意这小丫头不仅没被吓哭,反倒还笑脸相迎,嘴里说的话也中听,不禁多打量她一眼:“倒是个识相的,你说说,这事儿该怎么了了?”
“您说,我听您的就是,”夏颜笑着掏出五钱银子出来,送到了田泼皮手里。
田泼皮把银子在手里掂了一掂,啧啧摇头:“这可不够啊,少说你在这儿摆了俩月的摊罢,按一天五十文算,少不得得三吊钱。”
夏颜暗骂了一句不要脸,官府的税银都没抽得这么狠的。当下却不敢以卵击石,依旧笑盈盈的:“大哥哥您说的是,您底下的弟兄替我们保太平,也着实不易。只是我这小本生意,还得留些零头做本钱,我这儿有了赚头,才能孝敬您不是,要不这样吧,我这里有几套男衫,还没舍得卖,就当做是添头,给您和两位兄弟,遮遮风尘罢。”
三件马甲是用上好的绸缎缝制的,烫金色团花纹,袖口领边滚了兔毛,冬春交替的时候穿正得宜。因料子质地好,夏颜就把价儿抬高了,一直没能卖出去,没想到竟填了这仨人的口。
田泼皮撇着嘴瞅了一眼衣裳,看起来倒是好货儿,成衣铺子里也不会贱卖的那种,但他一地痞,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意思拿起来细看,在心里打了个算盘,这一趟也不亏了,这小娘子知趣,也不必难为的狠了,便朝兄弟们使了个颜色,又兀自扛着榔头摇摇摆摆走了。
夏颜得了个“你小心点儿”的警告,总算送走了三尊瘟神,一场风波就此平息了。松了一口气,后颈被风一吹,凉飕飕的,竟然出了一脊背冷汗。
邢裁缝站在自家铺子门口看热闹,见不过几句话就歇了,正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到最后只得了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结果,恨得她咬碎了一口银牙。在她看来,至少要把摊子掀了个底儿朝天,把人吓得不敢出摊才算完事儿。
田泼皮摇摇晃晃走到邢裁缝门口,把榔头往地上一砸,手肘撑在门框上,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那边的孝敬给的爽快,你家的呢?”
邢裁缝一口气吊不上来,只得腆着脸笑:“哎呦三爷,这不是,月初才送了去……”说话声儿越来越低,最后在田泼皮的怒视下禁了声。
“一码归一码,爷心里自有一本账,”田泼皮手指点了点邢裁缝的衣领,直把她一颗心吓得乱跳,“拿爷当枪使,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分量,老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夏颜被盘剥走五钱银子并三套衣裳,心里到底不爽,还剩几件没卖完,也没心思再做生意了,草草收了摊,灰溜溜离开了。
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里闷闷不乐,躺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又想过一回,只好安慰自己:底层人民想往上爬,付出些代价是必不可少的,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亏还会继续吃,唯有让自己变得更坚硬更强大,才是唯一的出路。
虽然想通了,但不代表只能坐以待毙,夏颜起床将自己拾掇清爽,拿了一套新做的书封,去前头堂屋了。
何漾正临窗读书,读上两段便负手踱步,回味方才那段经典。夏颜在房门外探头探脑,一时拿不准该不该去打扰。
“进来罢,像老鼠似的躲在外头作甚?”何漾把书放下,靠在桌边抱臂望她。
夏颜粲然一笑,把手中的书套献宝似的拿出来,举到何漾面前:“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套在书扉外,就不怕被墨条污了。”
亚麻书封被熨得平平整整,书脊处用玉线打了个绣球结,可做书签用,一套四封,梨黛栗赭四色沉稳大气,与文房四宝搭配,很有种古典雅致的韵味。
这样别致新颖的玩意儿,何漾向来是喜欢的,夏颜知道他的喜好,想要讨好也轻而易举:“你若喜欢,明儿我再做一套相配的书签来。”
“无事献殷勤……说罢,你有何事相求?”何漾精明,不肯轻易入套,好整以暇地看着夏颜。
“这个……我想借你那捕快朋友一用。”这世道捕快被称作“不良人”,以恶制恶霸道极了,寻常百姓见了都要退避三分,地痞流氓更是不敢造次。这些地痞搜刮来的钱财,多半还要孝敬上头的捕快,所以夏颜才动了这个脑筋,想请个捕快站站台。
事关生意存亡,夏颜当下也不隐瞒,把自己在码头受到的遭遇说了一遍。
何漾越听眉头越拧,才听到她被人拿着榔头吓唬,就忍不住了:“你可有受伤?那田泼皮可有轻薄于你?”
“那倒没有,就是搜刮了我五钱银子,叫人好生气愤。”夏颜泄气地坐了下来,死死地绞着腰带上的络子。
“下回他再来惹你,就说是我家的生意,爹早嘱咐过你,遇事怎么给忘了?”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嘛,你一介文弱书生,能撑得住场面么?”夏颜对此深表怀疑,看向何漾的眼神也有些无奈。
“我活了这些年,倒叫个小丫头看轻了,你只管说去,看那田泼皮可给不给我情面。”何漾被拂了面子,神色也有些不好看。
夏颜不想再惹毛他,爽脆应了一声,心里的担忧却没减轻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