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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妃手脚快,没过两日就找了六个绣娘在谢府上让季海棠带,几人商议到绣样子是什么,说到了刘贵妃的名字。
刘贵妃的名字有个极妙的来历,听人说刘贵妃出生在冬日,那日里大雪漫天,她父亲竟然在院中听见蝉鸣之声,一时感慨隆冬之际竟然还有夏蝉,闻其声亦如天籁,正好刘贵妃那日出生,老父便认为是上天所赐,故而将女儿唤作蝉儿。
几人这样一说,便立定主意要绣一幅冬雪夏蝉。
又因着吴王妃不张扬,此事也没弄得人尽皆知,只将此事同季海棠商议好,到谢老太太面前说了些话儿就走了。
季海棠去沈氏屋里要讨了书房西边的空屋子来做绣房。
沈氏正在屋头训儿媳妇,听见季海棠进来,却没有停,只将儿媳妇絮絮叨叨一顿臭骂,像是要震慑季海棠一番,只是季海棠素来看不惯这种不饶亲近之人的做法,因而并不受她震慑,反而有些看不起。
但说沈氏骂了一阵子,终于肯消停了,让刘氏回了自己的屋子。
季海棠这才笑道:“二嫂子,我想讨一间屋子做绣房。”
沈氏倒也不为难,只笑道:“你要哪间,待会儿让人打扫了就是。”
季海棠还真没想到沈氏这样好说话,连声道谢之后才告辞。
没过两日,绣娘进门来学习刺绣,因着刺绣要先描花样子,季海棠又请了个画师来,画了十来日,画帛一丈长,五尺宽,上面描出了连绵白雪,辉煌宫廷,丛丛枯木,唯有一棵树木郁郁葱葱,上面歇着一只蝉儿。
花样子出来,绣娘们便齐齐开工,季海棠只每日来监工,但凡哪里走针不够好,季海棠都会指出来,若是实在教不好,便亲自上阵将那一块儿绣好。
刺绣一过便是半个月,他们手脚快,季海棠人又热络,绣娘们也都很愿意替她劳作。
沈氏得了空闲来屋子里走了一圈儿,看见那刺绣也颇为漂亮,想伸手摸一摸,季海棠是真的怕她摸坏了,伸手拦了一下:“二嫂,不能摸。”
若是沈氏与她没有过节倒没什么可恨,只他们现在处于对立,沈氏便看不惯季海棠,到底只是冷兮兮笑了一笑,一扇帕子:“二嫂这手不好,二嫂这就走。”
季海棠听她这样说,心中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只是沈氏抬脚走得快,她也懒得再追,毕竟他们利益不同,怎么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沈氏才出了门,莲儿就替沈氏抱不平:“六少夫人倒是神气,还摸也不能摸了!”
沈氏冷笑一声,睨了莲儿一眼:“我倒要看她怎么下台!”说着在莲儿耳边一阵低语,莲儿听了也捂嘴儿直笑。
当日夜里月色如霜,有个仆人背了背篓,打开了绣房的门,揭开了装绣品的箱子,将背篓倾倒而下,一阵细细的吱吱吱叫声。
那人连故意在盖子口掀了一条口子,出了门带上锁,一路走了。
次日季海棠领着清音和谢芸娘来到绣房,只看见绣品平日里的盖子没盖严实,又听见箱子里有些沙沙的声儿,顿时有些疑惑,暗道一声“不好”,揭开盖子来看,只看见箱子里面两只肥硕的大老鼠正滴溜溜地跑,气得她登时扯了绣品出来。
一阵破布纷纷,绣品上被咬出了好几个大洞。
季海棠看着自己辛苦半个月的绣品如今毁于一旦,气得快要哭出来,登时朝箱子砰砰砰地踢了几脚。
清音他们看她似发了疯,连忙拉着她,叫人来清理屋子。
一群绣娘进来看见这一幕也纷纷挫败起来,季海棠站在那儿晕了一会儿,定了深思,拉着众绣娘坐下,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不行的,若是重来也得花时间描绣样子,只怕时日不够。”
“真是不行,咱们重新想法子,要不就绣一个小一点儿的。”
众人说了许多,却是没有几个有用,不过片刻,谢老太太也赶了过来,瞧见这场景,登时也气得脸上微变,看了那绣品许久,转而问季海棠:“你们想了法子没有?”
季海棠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只偏头看着门外,只见云来蔽日,灵机一动:“不如用花样子给补上?”
“补上?”
一众绣娘都笑了起来,他们只想着这上台面的东西不能缝补,若是真能再做花样子上去,这倒也无妨。
“六少夫人是说再描了其她的样子补上吗?”
“正是!”
“只是用什么花样子补呢?”
季海棠真没有想好这个,只是有了补救之策,倒比原来安定了许多。
谢老太太听她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也暗暗点头,但也不可不追究她的过失,就让她跟去院中受罚。
季海棠跟着谢老太太进了屋子里,谢芸娘这个小鬼头也跟着来,谢老太太坐在上首,季海棠垂首立在厅堂中,谢芸娘倚在谢老太太身旁。
“明明是送给贵妃娘娘的物件儿,你却如此大意,可见根本未曾当回事儿!你这罚该如何领?”谢老太太冷声问她。
季海棠自知有错,跪了下去说:“海棠自该受家规!”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叫人来拿了竹篾来抽她手心儿,又说:“你那右手要用,就罚抽左手。”
季海棠倒也不敢求饶,只伸出左手,硬生生受了那竹篾抽打,谢芸娘在一旁看了就哇哇着哭,求谢老太太不要再打了,谢老太太叫人抱了谢芸娘在一旁看着,谢芸娘止不住哭,等到抽打声完了,才被放下来。
谢芸娘扑到季海棠跟前儿捧着季海棠被打得红肿的手替她吹,一面吹着一面掉泪珠子,季海棠看她这样哭,反倒不敢说委屈了。
谢老太太说:“快下去敷药。”
季海棠却想着自己每日里下工都会把绣品盖好,按理说不该出问题,而且那里靠着书房,平日里也没听见别人闹老鼠咬书,怎么会忽然出现那么些肥硕的老鼠?那么老鼠能进箱子,必然是有人揭了盖子,揭盖子得先进门,而管钥匙得人……答案呼之欲出。
“祖母,海棠每日临走皆将绣品好好装着,不知今日去看,怎么是掀了缝儿的,且书房没闹过有老鼠,怎么旁边的屋子开始有老鼠了?”季海棠。
谢老太太捏着案几角皱眉,不经她说倒不会去想谁这么大胆子,听她说了也多了个心眼儿,转而说:“依你看此事要怎么查?”
季海棠半晌不语,这事儿没头没脑怎么查?她说这个不过是让老夫人生疑罢了。
谢老太太说:“我会派人去查,只是这事是你空口白牙,查不到就查不到。”
季海棠不敢再多求,叩首谢了老太太领着谢芸娘出门。
季海棠回了捧月院,巧燕看她这左手又红又肿,心疼地给她敷药,说道:“老夫人就是规矩严。”
季海棠只出神地想这“大老鼠”,想着巧燕又曾跟着沈氏,就说:“我猜是这事儿二嫂,你觉得呢?”
巧燕手中一顿:“这像是二少夫人的路数,只是咱们空口无凭的,计较不了。”
季海棠微微一笑:“不过是怀疑罢了,暂且不想其它。”想了许久又问道:“你可能帮我查查这个?她爱使唤些什么人,你总是比我清楚的,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巧燕也是心疼季海棠的,点了点头道:“奴尽全力。”
却说下午之时吴王妃就到了,吴王妃瞧见季海棠一只手肿得老高,既是气也是心疼,也不想追究什么了,就问她:“可想了法子?”
季海棠说:“想着补个花样子,您瞧瞧,补成什么好?”
吴王妃看着那两个小拳头大小的大洞,想了一会儿就笑了起来:“刘贵妃喜欢珍珠,咱们不需补得太丑,给镶嵌几粒珍珠成不成?”
季海棠拿着绣品看了看,还好咬着的地方没再描好的样子上,就说:“不如给珍珠涂了金粉,做成日曜大地?”
吴王妃听了拍手称好,遂命人下去准备珍珠来。
且说当日夜里,季海棠再不敢大意,命人将绣品装好,上了个锁儿抬回捧月院放着,因着白日里经历太多便困乏得趴在榻上睡着了。
谢靖回来得稍晚,但见季海棠趴在榻上晾着手睡着,伸手捏着她的手腕子细细看着她的伤。
季海棠被他一碰就醒了过来,要抽手揉眼睛,却不想碰疼了,轻轻嘶了一声。
谢靖捧了她的手细细看着,面上有些心疼:“怎么弄成这样?”
“怪我太大意了,把绣品放在那绣房里就被老鼠咬坏了。”季海棠并不向他述说自己猜测沈氏加害她的事儿。
谢靖伸手将季海棠搂紧怀里,细细抚摸着她的额角,细细亲吻着:“别怕,海棠,不疼了,不疼了。”
他这时候倒像是哄小孩纸,季海棠这才敢露出有些委屈,抱着他带着哭腔:“疼的嘛,挨打了怎么会不疼。”
谢靖抬手将她抱进内间,让人端了水进来,拿帕子替她擦了上面的药,又转身去取了些瓶瓶罐罐替她重新敷药。
“我以前去战场上总爱受些皮肉伤,敷了这些药会好得快些。”
他很温和,高高的发髻对着她的脖子,像一只舔舐孩子的灰狼,季海棠心中安慰,伸手去摸他的发丝。
谢靖忽然说:“海棠,有些事,我不能明面上来,你要护好你自己,若是有事儿出来我能担着的。”
他不过是告诉她,他是最好不插手内宅事务的,季海棠也不想跟他计较这个,毕竟这些男人不跟内宅搅合是规矩,他能说他担着,她便已经很高兴了。
季海棠低声“嗯”了一声,谢靖又将她搂在怀里,密密麻麻的气息落在她的发丝上:“海棠,不仅是这些,还有很多,很多难堪的事,别怕,别做一个软弱的人,谢靖的女人不能软弱。”
季海棠又低低地“嗯”了一声,头倚在他的肩上不再说话。
沈氏那头听了季海棠这边儿将事情弥补了起来,窝在榻上冷冰冰道:“这是她的本事,也就这么一次让她跑掉了,她嫁到这儿来,少不得在这儿受打压,当年迎娘是怎么没了的?她就算性子要强,也不过十六七岁,真能厉害到哪里去?比迎娘也比不到哪里去!”
莲儿只是低低一笑,继续给沈氏揉着腿儿。
又过了些时日,绣品进展越发快速,眼看大功告成,季海棠每日里都在绣房里守着,几乎是寸步不离,生怕是在这最后关头出什么意外。
这日里,她正在说那只蝉需要她来绣,巧燕就进门,引了她到院子里去说话。
二人在墙下站定,巧燕才说:“是二少夫人,找了个仆人抓了几只老鼠放进箱子里的,只是咱们无凭无据,怕她不认这个事儿。”
季海棠一摆手道:“不必和她计较这个事儿,让她得意几日,等我这头忙完了再说,她管着这么大个家怎么会没有纰漏,随意抓两条也够她受的!”
巧燕听罢点了点头,又跟着她进绣房去看刺绣。
却说冬日大雪绵绵,谢锦慧的病情加重,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季海棠早早起了,披了斗篷,摘了梅花,领了谢芸娘去看她。
到了翠林轩,听见屋中有些咳嗽声,进了屋子倒见窗户看着,即便屋子中间放着炭火也不能暖人,而谢锦慧躺在床上,正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季海棠上前就数落那个婢女:“这样开着窗,是要冻死八娘子了!”
谢沁芳拉了拉季海棠,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谢锦慧神思归位,望着季海棠,苍白的唇颤了颤,苦笑道:“你不必骂她,我只是想多看看这些景致,我的日子不长了,不长了,你让我如愿吧。”
她说起来似乎是在恳求,谢芸娘倒是听出她的辛酸来,就上前去张开双手抱谢锦慧,奶声奶气说:“八姑姑,你怎么不高兴了?我等你好了给你堆雪人好不好?”
谢锦慧垂头看着小丫头,伸手摸了摸谢芸娘的脑袋:“八姑姑等着和你堆雪人儿啊,等着呢。”
这番说,一旁的人都哭了起来,季海棠也有些看不下去,暗自擦着眼泪。
那日季海棠在这头吃了饭才去绣房里看绣品,事情尚未办妥,她去找隔壁的谢靖,绕过了一丛林子,听见些声儿,像是谢沁芳与另外一个男人。
“她不行了,你写封信给她吧,让她安心些。”谢沁芳说。
“七娘子…我…你或许误解我了,或许一直误解我。”男人的声音很清朗。
“我误解你什么?”
“你误解我与她传书是思念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么?我只找了你一次,你便夸她的字儿好,愿意与她传书信!”谢沁芳有些激动,几乎是低叫出声的。
“…我喜欢她的字是事实,可我也喜欢王羲之的字儿,我应下这事儿…您便不能察觉我的其它意图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别说这些!”谢沁芳急匆匆说了一大串,出现了一点儿脚步声。
“你放开我,你快些放开我!”谢沁芳低骂道。
“嘘,如果您不能明白我的心意,那您现在该明白了,如果您还不能明白,那您马上就能明白。”
似乎有些挣扎呜呜声,季海棠伸了伸脖子,只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哎呀,好像…嗯真是个孟浪的少年!
她还想看清楚些,身后漫来一只手,将她捂着嘴朝角落里面一拖。
“别闹!”
季海棠本来被吓得心肝胆儿颤的,但听见这话的声儿是谢靖的,顿时就瘫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谢沁芳像是哭着跑开了,那个男人脚步声也慢慢远去……
季海棠转头看了谢靖一眼,谢靖看她小脸儿冻得粉红,很是可爱,低头亲了亲她的额,笑她:“你怎么听墙角?”
季海棠推了他一把,有些鄙视地看他:“您高风亮节,您不听墙角。”
她分明是讽刺他,他若是不听墙角怎么刚刚能那么及时地拖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