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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如画伤势微好就去了卢少阳那里,巴望得到一些关怀,进了门去却见卢少阳拿着玉蝴蝶发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皮笑肉不笑道:“哟,卢公子还在做白日梦呢。”
卢少阳忙将玉蝴蝶塞进随身锦囊里,迎上来行礼:“如画姑娘,可是大娘子有事传达?”
如画侧身又避开礼,脸色却不似往常和善,在这屋中走过两圈儿,打量着这屋中一切,只见这屋中就是一张案几,几沓烂书,寒酸逼人,可恨眼前这位还做着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梦。
如画巡过一圈儿,拿着帕子擦了擦鼻尖:“卢公子还在做美梦呢?”
卢少阳错愕不及,询问道:“什么美梦?”
如画道:“还能什么美梦,襄王有梦,神女有情!”
卢少阳脸上腾地一红,读书人的羞窘搅了出来,立在那处说不出话来。
如画又是冷抽抽一笑:“也不瞒你了,不仅您那玉簪子是她有意摔断的,就连您送去的那些玩意儿她一门儿也没拿,全送给了我,她连御史大夫的嫡孙儿都看不上,更不说能看上你,你还是消了这份心吧。”
卢少阳早叫清音那头哄得昏了头,哪里听得如画说半点季海棠的不是,免了读书人的斯文,张口就骂道:“你少说这些,分明是你不得她的心,在我眼前诬蔑她!”
如画说:“我有什么可诬蔑她的!你说清楚!”
卢少阳说:“清音......”
他猛地想起清音嘱咐他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来,忙一摆手:“你别管,总归你是污蔑了大娘子,她生性高洁,岂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分明就是妒恨她!”
如画被他几句话骂得面红耳赤,火气朝心坎子冲撞去,跳起来就骂:“你个穷书生,你好说我妒恨她,你不是贪图她的美貌和季家的门庭么?就你这种人要跳龙门,还不得有季家给你撑着,你当我是个婢女不懂,可谁不懂你那点儿心思。”
两人一言不合就在屋里互相对骂,吵得几里哇啦,什么腌臜泼话也出口,忽听得门口嗒嗒两声门响,皆是转过脸去看见谢靖捉着鞭子抄手立在门口,神色漠然瞧着二人。
如画与卢少阳俱是安静如鸡望着谢靖,谢靖对着卢少阳说了句:“季长史问你,过几日青城诗会你可能去?”
青城诗会乃是季嘉文命人主持,时日定在重阳日,去的也都是巴蜀最有名望最有学识的学士们,似卢少阳这种点不出姓名的穷酸小子能被季嘉文带去,是修了几辈子的运气。
卢少阳立刻反映过来,上前行礼道:“多谢谢公子传话。”
谢靖随意点了点头,又瞧了如画一眼,徐徐出来一股子具有几丝兴味的笑容,只让如画脊背发凉低下头去,他才转身离去。
卢少阳看他离开,不知谢靖将那些话听了多少,也不知他会不会说给季嘉文听,那可就糟了,赶忙追了两步,唤道:“谢公子,方才之事......”
谢靖脚步微顿,轻轻撇过头来,眼角斜拉,瞥了卢少阳一眼,依旧是那可怕的淡漠:“何事?”
卢少阳被他这一瞥,生出一股低到尘埃里的错觉,弯了腰去,唯唯诺诺道:“请您...不要说出去。”
谢靖未作回答,只转过脸去,将马鞭背在身后,举步离去......
他这一走,卢少阳立刻舒了一口气,转身迈进门中就对如画喝道:“不可理喻!你快快回去,休要让人看见后来编排我!”
“你!好你个卢少阳,你个蠢货合该被她骗了去!”如画骂了这句,提着裙摆朝外走,到了门口,又呸一声吐了口吐沫星子在门踝下。
且说两人闹翻来,如画回到海棠院少不得对清音一阵委屈哭泣,清音安慰了她,如画伏在被子上哭道:“我待他卢少阳不差,想当初娘子那样找他毛病,还不是我给他扛下来?他怎么能那样骂我,看着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实则是个冷血的黑心货。”
清音实在听不下去如画的抱怨,找了服侍季海棠的由头走了。
季海棠正在绣架子下给老太太绣金佛,听得清音进门来就吩咐道:“换檀香来,放在架子下来熏面子。”
清音唉一声,抬手进屋去捧了一个镂空铜熏炉出来,燃了檀香用帕子隔着抱在了绣架子下面,又见绣面子上半卧的金佛眉眼慈悲,神情安详,如此形神兼备的人物,该是海棠的绣技越得精髓了。
清音笑道:“这佛吃了香,岂不是要活过来了?”
海棠嗔笑道:“什么活过来?!熏檀香不过是补我绣工不足,给她配些神。”
清音道:“您是玲珑心儿,绣什么熏什么香,可不是要绣出活物了么?”
海棠嗤嗤一笑,继续落针:“你今日怎么这样嘴甜了?”
清音俯头在海棠耳侧,将如画的事儿细细说了一番,海棠听罢,手中依旧落针,毫不意外情况这样。
许多人以为算计就是用个计谋,殊不知用计就是猜心,如画和卢少阳是什么样的人,季海棠是清清楚楚,只按着法子来,做个蛛网即能将两只蚊蝇裹住。
清音又叹口气:“这人心不足啊,怎么说变就变,说恨就恨了,要去剥皮拆骨似的?”
她是个忠心的人,实在不明白如画怎么就一天三变,前一刻说人家好,后一刻就恨倒骨子里。
季海棠偏首看了清音一眼,眼中越发和善:“她原本和那人好,贪图人家好处,自是觉得人家好的连个缺口也没有,如今跟他对骂了一阵子,因爱生了恨,比原本就恨更厉害,可不是要剥皮拆骨么?”
清音若有所思地望着季海棠的绣面子,忽然问了句:“奴不懂,可娘子怎么知晓如此多?”
季海棠怎么知晓?她就是被那些苦难慢慢熬出来的,怎么会不知晓?否则也不会一口气连带两世也咽不下去。
季海棠没有作答,转头又继续落针,清音也不好追问,只呆呆立在那处。
过了一会儿,季海棠终于又开口:“二娘子那头你得加紧。”
清音道:“娘子放宽心,郑月与我约了过两日见二娘子。”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儿,又说:“晌午后去祖母那处,我许久未见她了,你手艺好,亲自做些桂花止咳糕,记着别腻味着了,若是舍得,你什么时候就再做些给郑月去,也将如画带去,让她卷进去才是本意。”
清音一一应下,折身子去小厨房做糕点。
却说季海棠下午到了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又和秀云在手谈,老太太拉着海棠去看棋,海棠坐在一旁看得入神。
老太太说:“过几日青城诗会你可知道?”
海棠说:“孙儿知道,怎么了?”
老太太道:“你想去么?听说青城脚下每年也有一次女公子诗会,还是咱们蜀都的书香贵女,以前都聚不齐全的,你别成天约你那些狐朋狗友赛马打球,也去见识见识这诗书礼仪。”
海棠稍惊,垂下头去不言语,青城女公子诗会她听过,是因她父亲每年命人请有才男儿去参加青城诗会,那些书香世家的贵女们也跟了点风,自发办了个青城女公子诗会,时间偏要撞在与男儿诗会一起,男子们的在上面的白云亭,女子们在下面一点儿的子云亭。
又说这青城女公子诗会,面子撑得十足,去的都是些书香世家之女,一股子书香傲骨气息,若是没有帖子,管你是哪家贵女都入不了书阁,她这样“粗野”的人连平日里的女子吟诗小聚也没人来请,何况是青城女公子诗会,但老太太以前也没管过她这一点,怎么忽然就提出要让她去长见识了?
老太太转脸看她小女儿做派,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咱们家的女儿不同别家,你骄纵任性是应该,可知书守礼更应该,多见识见识那些才女也好。”
海棠......
她可不需要见识什么,当年长安曲池进士宴她都见识过,这青城诗会有什么可见的?
老太太见她不语,又转头道:“你可知谢六郎此次能来踏咱们家的门槛是为何?”
海棠摇了摇头,这个她确实不知,上一世不知,这一世她亦是不知。
老太太捻了盒子里的黑子儿想了片刻,又吩咐秀云将棋局盖上端进了内屋去,转而来搂着海棠,甚是亲密道:“你该知道,他的嫡亲姐夫是吴王,这些年吴王四方征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只可惜没生做家里长子,白白让他人得了太子之位,这谢靖是想调你父亲回长安的。”
季海棠眨了眨眼,将老太太的话捋了捋,心底冒出个答案,难道谢靖是为了替吴王联系旧部?
可她父亲并不是今年就调回了长安,而是一年后才调回去,且又过了一年,谢靖领兵踏平河西班师回朝之时抽了那三万雄狮中最厉害几千精骑趁夜驱入皇城会上城中的吴王,一路疾逼皇宫,杀掉太子,逼迫皇帝禅位.......若没有朝中人里应外合,那吴王就能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后还能顺利登基?
海棠略疑惑:“那与我有何干系?”
老太太指着门外,神色像是越过了重峦叠嶂:“长安不同巴蜀,那里是贵人如云,你虽是巴蜀的贵女,到底与长安有所不同,祖母要让你比他们都强!”
海棠垂了垂眼皮,老太太总是对她寄予厚望,却不知道她只愿意做个不上墙的烂泥巴,而且她确实不是吟诗作赋那块料子,但老太太这样期盼,她不愿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就说:“阿爹怎么会答应我去呢?我听说地要帖子才进得去呢!”
老太太点着季海棠的鼻尖儿:“你还能没法子了?你将你母亲哄得好,又让你父亲百般心疼,老太婆我自是舍不得你,你却没法子么?再说了,你是去女子诗会,又哪里惹了他们不快了?”
老太太话给她指明了法子,季海棠再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娇气地朝卧榻上一蜷,抱怨道:“您就是看不惯孙儿这闹腾性子,须得孙儿像那些贵女一般成日掉书袋子才高兴,去还不成么,只是给父亲丢了脸,他指不定还要怎么罚我呢。”
老太太听她应下,拍着季海棠的手臂哄道:“你什么样子,祖母还能不知道,你只需去少说多看即可。”
老太太为了能让季海棠去一次女子诗会,请了季嘉文夫妇来锦荣院用晚饭,几人跪坐在长宽凳上各自用食,季飞云傻乎乎地粘着季海棠坐着。
老太太捧着汤水喝了口:“今日海棠说想去青城女儿诗会。”
季嘉文先抬头望了老太太一眼,有些诧异,又去望季海棠,想等季海棠亲自开口。
沈清梅也停下手里的木箸,来回打量着老太太和季海棠。
季海棠略有些羞怯地说:“儿行为粗野,想去沾沾那些书香贵女们的书香气,只是儿没有帖子,怕去不了。”
季嘉文沉吟片刻,又去看沈清梅,沈清梅接口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总归青城女公子诗会是与青城诗会一道儿,您若是有那个空闲,不如带了海棠去,我也跟着去照顾她,帖子嘛...我让人去请李绍权的夫人来,书一帖给海棠便是。”
季嘉文点了点头,又问季海棠:“你可真是想去,莫要你母亲白忙活。”
季海棠急忙道:“不会让母亲白忙活,只我本事不够,怕让您丢了脸面。”
闻言,季嘉文笑了起来:“难得你还知道怕为父丢脸。”想了想又道:“你若是真想去就去,要那些劳什子脸面做什么。”
季海棠倒真不知季嘉文对她是宠到了这个地步,心头升上一股愧疚来,她倒真想学好文采,只她确实不是那块料子,亏得长史府里有钱,若她是个小家女,只怕凭她这些本事,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季飞云支着脖子仰望季海棠,学着季嘉文说了句:“阿姐,要那些劳什子脸面做什么?”
季海棠被这小活宝逗得忍不住发笑,伸手捏季飞云的脸:“花猫似的,要那些劳什子脸面做什么!”
季飞云怕她逗弄,又缩回脖子扒拉着饭吃着。
尚未过得一日,沈清梅便携了帖子来,却瞧见季海棠还在绣那金佛,将帖子递了过去,笑道:“你若是学诗书能有练女红一半用心,那些女公子们有哪个能比过你了?”
季海棠接了帖子忙携沈清梅去榻上坐,嘴里道:“儿若能有这般用心学诗书,岂是凡人能比?”
这一面放了帖子,又转身端了茶汤子给沈清梅:“此番是劳烦母亲了。”
虽然沈清梅在用饭时说取帖子说得轻巧,可她却也知道拿这帖子怎么也得经过一番麻烦。
沈清梅喝了口茶汤子,又抬着帕子拭唇,而后才笑道:“李绍权在你阿爹手下办事,帮这点子小忙不打紧。”
季海棠点了点头,打开那张帖子,见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覆在其上:
九月初九青城子云亭饮诗宴季海棠
写得也真真是简洁,季海棠合上帖子说:“这要是咱们自家写一个,他们能认出来么?”
沈清梅笑骂道:“如何认不出?这写帖子的人就在那诗会之中,若是作假被识破,只怕要被人赶出亭子。”
季海棠也跟着咯咯笑,又问道:“二娘子去么?”
沈清梅凝了凝,说道:“她文采素来好,不必赶过去见识,在家中多学女红即可。”
季海棠一一听了,暗道沈清梅这人是记暗仇,季映兰得罪了沈清梅,沈清梅当给当不给的好处便不给,不过上一世她那样折腾沈清梅,到了末了沈清梅还想迎她回季家,也真是难得。这一头想着便又多了几分信任,不再言谈此事,将帖子转给清音道:“去放着。”
清音捧着帖子入了寝居,如画上来添热汤,沈清梅瞧了如画一眼,转头问海棠说了句:“送你的这两个人可还乖巧趁手?”
季海棠想是沈清梅也听说了她打了如画,这才来问上一问,可她哪里会说沈清梅的不是,反是答道:“既是您送的人,都是乖巧的,就算是有些不听话的,□□几句也就听了。”
她既这般说了,沈清梅自是不再插手,只端了手中的热汤饮了小口,同她说了些闲话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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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月被关进清心斋后,清音常提些糕点或是荤菜来探望,同郑月说说心里话,又讲了些季海棠的坏话。而郑月在此时已是困兽,得了清音这一丝曙光,还真越发信了清音,叫了季映兰来相会。
季映兰来到清心斋,见婢女立在院门口守着外人,瞧见她进来行了礼也不多说。
她一路到了清心斋房门口,嘎吱一声推门而入,见到郑月一身乱糟糟却神情平稳坐在坐榻上,极怕自己看错了,忙上前捉住郑月喊“阿月”。
郑月看见季映兰脸蛋儿瘦得干白,下巴已经显出尖尖形儿,顿时心疼,捧着季映兰的脸道:“让你吃苦了。”
季映兰扑在郑月怀里哭:“我当你真疯了,你怎么能疯了?”
郑月抚着季映兰的发丝轻轻安慰着,这慈母形象全然不像个使毒计的黑心妇人,清音微偏开了头看向门外,避开眼前这母子情深,如画则是上前殷勤安慰季映兰。
母女二人哭过一些时候,郑月扶起季映兰:“你与季海棠在一处定然要处处落下乘,清音与如画能帮你。”
季映兰擦了泪,转过脸来看清音和如画,眼光掠过如画,却将清音打量了片刻,忽然指着清音骂郑月:“你怎么这样糊涂,她本是季海棠的心腹,怎可为我所用?”
郑月也被季映兰杀得措手不及,正是不知所措,清音也有些诧异,原本以为季映兰缺了郑月就是个没了线能提的木偶,却不知她还能发这个火出来。
面对季映兰这试探怀疑,清音砰地一拍板子,跳下榻来喝道:“好个糊涂的二娘子!我受她的气还少么?本是有心投靠你,却不想你竟然如此怀疑我!”
季映兰说:“我难道不该怀疑你么?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清音心中一转,负气似的跌回榻上,倒了一杯水喝着:“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法子,我们这些做婢女的受气也无妨,只是你是这府中嫡女,你可忍得下她的气。”
季映兰道:“这也不必你担忧。”
如画看着眼色,忙来团季映兰,拉了季映兰的袖子道:“您为何不信咱们,咱们能骗你么?远的不说了,就这些日子有个近的,大娘子将赴青城诗会,夫人专程找了给大娘子写了帖子,还要专程跟过去照顾大娘子呢。”
季映兰一瞪眼:“你说什么?那我呢?”
如画看季映兰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暗想是拿下了季映兰,捉着季映兰的手哀愁道:“只是夫人与季海棠皆言您文采好,不必去那里浪费时日。”
这是个什么混账由头!分明是卡她!季映兰猛地抽手,撑在榻上的案几上,半晌缓不过气来。
郑月亦是生气,对季映兰道:“我替你争不了,你要自己争了。”
清音咯咯笑起来:“您说得好听,这谁争得了,前些日子您这为了争个嫡女位置,将夫人得罪了,她这会子夹磨你,你还能找出她的不是了?你可找得出她的不是?若找不出,还是别去找了,奴可知道,这事儿是老夫人亲自替大娘子开口的,您这去了,看着是伤夫人的面子,可落下来就伤了夫人老夫人两个人的面子!二娘子的路早已难走,这不是自己添堵么?”
清音说起来真是头头是道,连同郑月也不得询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清音说:“别的我不敢说,只这季海棠最能忍,不到时机绝不出手,咱们也不妨忍上一手,待到时机来了杀她个措手不及。”
季映兰仍旧是心中有疑,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凭什么?”清音一把捉过如画来,拉开如画的外衫,三下两下揭了罩衫,露出背上那条条伤痕,发狠道:“就凭我也挨过这些鞭子!难不成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郑月和季映兰被清音的怒气一震,缓了缓才细细看上去,那疤痕真是实打实的,他俩倒不好再挑。
如画批了外衫替清音说话:“清音姐姐也受了不少苦,这些年摸了那玉面罗刹的性子才少挨打,我不懂她那喜怒无常,才招了这几鞭子,二娘子和阿月还不信么?”
季映兰与郑月相视一眼,季映兰伸手去拉清音:“我该是信你的,指望你不要怪我方才说话狠毒了。”
清音说:“只要您信我,咱们一起压了大娘子下去只最好。”
季映兰与郑月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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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青城诗会,按季嘉文的意思,他们九月八出发,到了青城游玩小半日等待次日诗会。
四人到了青城,去观中落脚,正遇上来赶诗会的其他人,皆是热络起来,约同去赏玩青城山色,男眷露脸前行,女眷带着面纱幂篱走在其后。
青城山不高,但其草木茂盛,十分幽静,颇有一番乐趣,女眷们相熟之后难免话多一些,叽叽喳喳折腾不停,大多是对着草木吟诗作赋,季海棠是个诗书渣渣,只在一旁笑眯眯听着,差点儿就打起瞌睡来,正此时又听得前面男眷一阵拍手大笑,季海棠伸着脖子看去,虚虚实实间只看见几人对着谢靖揖礼。
且说季海棠这好不容易熬过一群“酸秀才”,回到了观中,观中厅中悬起了一道长帛,将厅子隔成两块,一边摆了一条长案,长案之上全是膳食,道姑来请他们去长帛另一头与众位女眷落座,不过片刻又听见另一头响起了男人们的说笑声。
隐隐约约似乎有几句:“守固作的诗好,不知师从何处?”
又听得略微沙哑的男人声:“从师一匹戒尺七#八载。”
这话雅俗共赏,引得那些男人们轰然大笑,这头女人们听见了也忍不住跟着笑,皆谈起今日那一场“拍手大笑”的缘故,因这些有才之士瞧不上谢靖这个半胡人,刻意刁难他,谢靖做了一首“赏青城”让这些个有才之士服了气、拍了手赞叹。
季海棠约莫只听见了谢相爷的厉害,其余那些诗书酸话是一句也听不明白,只一心一意抱着馍馍啃,也不知谁玩上了行“茶”令,偏要每人一句诗来行令,吓得季海棠差点扔了那半块馍馍,到头来为了躲这个宰扯了个出去小解的幌子。
到了外面见到月色正好,就倚在柱子上干巴巴立着,立了片刻又怕人发现了,将她捉了去,就又偷偷溜去看马。
她才一到马厩,又见谢靖在那处喂马,谢靖看见她,只挑了风情长眉笑道:“你真是挂了满身的胆子,在哪里都敢乱跑!”
季海棠......
她倒不是不怕人家对她做什么,毕竟她也算是个花容月貌,只是让屋里那群女人逼得急了,才出此下策,又因她是拜托过沈清梅才能来着诗会的,自然不敢告诉沈清梅自己是为了逃躲行令才打了小解的幌子跑出来。
谢靖觉得她真是大胆,细细将她看去,但看她立在那转角之下,月光洒在她饱满艳丽的面庞上,将她显得颇有几分妩媚神色,他蓦地想起那日也是在马厩里撞见她的情形,便移了眼光去看她的手腕子,却见她腕上关了只掐金翠玉镯,衬得那一截腕子盈盈如玉,越发觉得这样的人白日里看像个女娃,夜里看像......女人。
他这一想,微微吃了一惊,发觉这一看是真的越了矩,可他骨子里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当下不屑再多想,只管继续不紧不慢将她这样看着。
季海棠不知他心头所想,也没想过人谢相爷会对她有些什么绮念,只在那头憋了一会子才说:“我诗书不行,他们行令,我就偷跑出来了。”
她这头侧脸迎着光,饱满的唇张张合合,声音脆如珠打玉盘,他眼皮一颤,轻轻吸了口气,方移开了目光:“听你父亲说,你明日还要去诗会,你连这点儿都怕,怎么去诗会?”
季海棠撇了撇嘴:“明儿丢脸,丢了就回府了,今儿丢脸,丢了还得睡一夜等到明儿再丢脸,磨人......”
她是躲不过丢脸,还这样死不要脸地认命,逗乐了谢靖,引得他一串低笑,季海棠又低了脑袋下去奉承他:“不像谢六叔,能骑马打仗还能吟诗作赋。”
谢靖道:“季兄疼爱你,绝不会怪你丢脸。”
季海棠“嗯”地点头,心想到别处去说不定还真出些意外,还不如跟谢靖呆在一处,若是有人来寻她,她抽腿跑回去也快,于是继续立在那儿。
二人也不再说话,季海棠喉咙里发干,偶尔看谢靖两眼,却见谢靖又毫不避讳地看她,这样黑麻昏暗之中他眼珠格外清亮冷然,就像是只栖在寒枝上的麻鹰正在盯她,她忽然有些尴尬,偏过脸去看月亮,却不知那偏着的脸庞与皓白的颈部成了一片景色。
静夜之中,观中阵阵说笑声飘来,林间和谐的鸟叫声反倒有些突兀。
忽地,一阵鸦雀惊飞,季海棠吃惊地耸了耸肩膀,又听见山路上一阵扑棱声,提了裙子跑过去看,看到一只巴掌大的灰麻鸟跌在地上扑腾,就伸手捧了起来,看见这鸟展不开翅膀,伸手去摸了摸,才知道鸟翅膀断了。
这鸟总不能自己睡着了跌下来摔断了翅膀?季海棠捧着鸟朝马厩走去:“谢六叔好手艺,只是要抓鸟用笼子也成,还会伤了鸟,岂不更好?”
谢靖拍了拍手上方才捡石头的灰尘,笑道:“你带回去将它伤养好,它则与你更亲近,与你用笼子抓的鸟不同。”
季海棠心中一震,只觉这人真是冷血又聪明,一时无言,伸手将雀鸟递给谢靖。
谢靖瞧了一眼那半死的鸟儿道:“你带回去,他们定然没心思和你说那些诗词歌赋。”
海棠还没想到这一层,赶紧将那雀鸟收回怀里,道了声:“谢过谢六叔,海棠告辞。”
谢靖轻轻“嗯”了一声,终于踏出马厩,走到那转角处立了片刻,扬起嘴角低喃道:“怎生得如此艳光照人!”
却说季海棠抱着那麻鸟没走到几步就遇上来寻她的沈清梅,挨了沈清梅好一顿训,又问季海棠那麻鸟是哪里来的,季海棠说:“我遇见谢六叔,他顺手打了一只给我。”
沈清梅蹙了蹙眉,又笑道:“他不过也就二十一二岁,还真像叔叔似的将你当作个小娃娃。”
季海棠也稍稍一凝,听出沈清梅话中的试探,便笑了起来:“辈分怎么能用年纪来算呢,谢六叔就是谢六叔,就是只有十五六岁,我也得叫他叔叔不是么?”
沈清梅听后直笑:“你可别说给他听了,这样的话不讨喜。”
季海棠说:“也不讨厌。”
两人一路说笑进屋,正是一屋子书香少女们等着她来吟诗,却见她怀里抱着只雀鸟,就都新鲜地围了上来,叽叽喳喳说起鸟儿来,闹着要给鸟扎翅膀和喂食,早将那吟诗的话扔到了八千里外。
当日夜里,季海棠为了感激这只雀鸟帮她逃过一劫,就用漆盒给这鸟铺了个窝,将鸟放了进去。
次日清晨,各位参加诗会的才子才女们都起来收拾,季海棠这个懒货为了端正态度,也极早爬起来,由沈清梅给她总了两个小丫头髻,没有双螺髻那样繁复漂亮,是衬得她又要年幼一些了。
季海棠看着铜镜里的面庞笑道:“母亲,你说我这样年少,他们会不会少为难我一些,我若说的不好,他们也不笑我。”
沈清梅以为她是害怕,就说:“我托了人照顾你,你不必害怕。”
这话说完,就听见有人叩门:“季夫人,海棠?”
沈清梅打开门,进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衣妇人,说是李绍权的夫人庄秀梅,带季海棠去参加诗会,季海棠恭恭敬敬朝庄秀梅行了礼,跟着出门去,又见院中已经有些女眷顶好了幂篱站在一处聊天,上前打了招呼,庄秀梅将她交给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大眼美人,而后一起去山腰的子云亭。
一行人朝山上去,季海棠与那大眼圆脸少女也相熟起来,得知她是李绍权的女儿李芙蓉,又知李芙蓉照应她,不免多与李芙蓉玩笑几句。
李芙蓉亦是听过她的那些“威名”,不仅没有看不起,反而有些艳羡:“我听说你会骑马,我都不会呢,我只坐过一次,坐在马上可看到很远之处。”
季海棠哄着小女娃娃:“只你多照应我诗会,待你到季府来玩,我教你骑马,保准你一日骑会。”
李芙蓉略有些为难说:“可我没有骑装。”
季海棠豪气道:“赠你一套即可。”
两人说笑声音不免大了些,一旁瘦脸贵女不屑地瞧向二人道:“且说女子者需言行得体,朗声阔步便是差错,何况还打马扬鞭?”
李芙蓉低着头不敢反驳,只拉了季海棠退在最后悄悄道:“咱们这诗会原是她长姐主持,她长姐出嫁之后没再来,就将这事拜托在我娘手上,她性子好强,您都让着她。”
季海棠朝那个瘦脸背影打量了一会子,点头道:“我自是不会和她计较,况且你娘还跟着呢?”
李芙蓉又道:“原本也不该我娘来主持诗会,但前几年那些年纪稍长、性子稳重的名门贵女们都出嫁了,留下咱们几个年幼的,吟诗作赋是好,只是性子有些娇...但大家好着面子,不肯撤了这诗会,就让我娘先代替着打理打理,做些杂事,因而我娘并不参同咱们一道儿吟诗,也不大管得住他们。”
季海棠听这一层,也觉得麻烦,自己花这样大的力气来了,原本以为来天堂却不料这天堂早变成了个镶金烂泥坑,但不好说这诗会的不是,便安慰李芙蓉:“你且放心,绝不会有事。”
子云亭位于半山腰,遵从道家的勤俭,青瓦覆顶,四角如翅,依照五行,背靠青山险壁,亭下花草丛丛,不远处即有瀑布悬挂,若在亭中可纵观山水奇景。
亭中早有人来煎茶,茶香漫漫,当真营造出了个修仙之所。
众位贵女纷纷感叹如此美景,当下赶紧收了每个人的帖子,确定了每个人都是被请来的,就要开始吟诗作赋,季海棠只能在心里默默背自己前几日看的那些诗词,期盼待会儿能够这样敷衍过去。
几位贵女休息好了,定下以这山为题,各自作诗一首。
且说季海棠拿着笔不知写些什么,李芙蓉已经作了两首,将她拉到一角,偷偷塞给了她一首,季海棠尚未展开,就被一人夺了过去展开来看,待看过之后一片冷笑:“快来看看,这诗会还有作弊的!”
女儿们皆围过来看,将那诗看过几遍,皆是面上愤慨不屑,更有瘦脸贵女出来骂道:“咱们这诗会什么时候混进来这些腌臜之才?若是白丁就该好好自量身价,跑在这里来坏咱们诗会的名声!”
庄秀梅看事情闹大,赶忙出来劝说:“芳娘,这许是误会,芙蓉只是将那诗词递给海棠看看。”
李芙蓉吓得缩脖子,软软出口辩解道:“魏姐姐,真是递给她看看。”
又是魏少芳跳了出来,拉着李芙蓉骂道:“方才我听她同你说要教你骑马,你就香脂油蒙了心,在这儿来帮着她作弊,你倒是想想你李家好歹是百年书香,让你败尽了颜面。”
这骂了还不够,又对着季海棠骂:“听说你是长史之女,不知你用了什么卑劣手段来了咱们诗会,这才一次就带坏了咱们诗社里的人,用什么劳什子骑马来引诱着高洁的女儿!”
这女子骂了,跟着那些女子也一人几句地开口,纵然有不想开口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也得骂上两句,季海棠是个脸皮厚的,站在那处任他们唾骂,李芙蓉年纪小也没见过这阵帐被骂得嘤嘤哭起来。
庄秀梅口齿不如这些女子利索,只气得发抖,大声喝道:“还是一个个贵女,简直不成体统,不快快认错还在那里做什么?”
但有一位贵女看这吵起来的架势,急忙趁着乱溜了出去.......
这庄秀梅平日就是个宽和的人,这些贵女们又是出尽风头的,此刻是没人听她一句劝,魏少芳更是记恨庄秀梅主持这个诗会,夺了她的风头,使了个人将火还烧到庄秀梅身上:“你来主持咱们诗会,却让这些白丁混了进来,都是些书香之人,怎们你就愿意去染着一身脏臭!”
庄秀梅被这些人骂的还不了口,李芙蓉又在那头嘤嘤哭泣,季海棠看着这场面真真是可笑得紧,趋步朝外道:“既怕我季海棠这个白丁污了你们的清白,那季海棠就此告辞!”
那些个贵女又来拦,魏少芳又说:“你走也行,须向我等服个错,认了你用了些不干不净的手段来,须指清楚是谁偷偷用手段放你进来的,咱们才好清理着内贼!”说毕又瞥了眼庄秀梅
季海棠看她这样咄咄逼人,不过就是想赶走庄秀梅,自己揽大权,而不自知这样四处得罪人这样是因小失大了。
季海棠一时是好气好笑,闹不明白她怎么就裹进另一堆烂事里面了,当下气得冷盈盈一笑道:“那要不要我给你写个认罪书?”
魏少芳显然没想到季海棠气势这样熊,当着这样多姊妹的面定然不敢认输,便道:“你既然说了,那你不如写了!也省得说我们栽赃你!”
这头闹到了写认罪书,有人开始拉魏少芳,让她放过他们一马,魏少芳转眼就骂:“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咱们诗会里什么时候混过这种宵小?你们不要这诗会,咱们解散也罢。”
庄秀梅骂道:“你这个蠢货,你敢!”
魏少芳转脸也骂庄秀梅:“你怎敢骂我是蠢货,你诗词不会,还主持诗会,更与人狼狈为奸,放了这等人来诗会,别人不知道,我还猜不到么?定是那长史家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就是让她指出你来,指出你这个内贼来!”
她话里狠毒无比,庄秀梅被气得差点缓不过气来,李芙蓉又来拉着季海棠说:“你别去,我帮你写。”
季海棠轻轻一推李芙蓉:“你别着急,我被她逼着写一个怎么了?怕她那一层皮不够被魏家人扒!”话说毕,三两步踏上亭子,提了笔蘸砚台里的墨水,笔尖在纸张上一点,转口就骂:“写你娘!”忽地抓起案上的砚台在柱子上啪一声磕。
那墨水洒了一地不说,砚台是打成几块!季海棠手上极快,将魏少芳摁在柱子上,而季海棠手中一块碎砚台就抵在魏少芳的脸上,吓得魏少芳大叫,季海棠倒是平平淡淡,仿佛手里没捉着个人,轻飘飘道:“你们再折腾,我手上就失了轻重了。”
这会子一亭子人都不敢动,庄秀梅也没想到季海棠还是个混人,作为长辈再气她也得先开口劝道:“海棠,您放了她,她晓得错了。”
季海棠不搭话,只弯着一双杏眼,笑眯眯看着魏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