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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郑月疯了以后,全府上下无不同情二娘子,季嘉文也不强拧着要郑月出府,只令人将她锁起来治病,季家又安宁了几日。
十多日光景过,待到九月初,天气凉爽怡人,吴先生将课堂移至院落之中,让几位娘子练习绣丹桂,季海棠早在闲暇时刻绣了半幅,此刻腻味起桂花来,便在原来的面子上添了两棵橘子树上去。
四娘子前些日子因“落水案”没帮海棠,怕姊妹二人疏远,这几日缠着海棠玩闹,即便是绣花也得在一旁大姐姐、大姐姐地叫唤。
海棠让人取了块甜米糕来塞进四娘子嘴里,逗得四娘子在那里叽叽咕咕直闹腾。
姊妹几个干干脆脆花儿也不绣了,在院子里疯跑,扑得一院子的桂花似雪粒子翻飞,吴先生对季海棠满意,也未多拘束他们,任由他们疯癫去。
“娘子们,阿郎请出去见客。”老太太身边的秀云来传的这话。
几位娘子被打搅,顿然失了乐趣,一个个垮下脸儿来,四娘子去拉着秀云的撒着娇:“云姑姑,是谁这样大的脸面,要让父亲这样里外忙活。”
他们是内宅女眷,平日里也不见外客,若真是亲戚来访,必当前几日就通报,可见这人是得季嘉文重视。
秀云拉着四娘子的小手答道:“是阿郎在长安的好友谢家六公子,亦是老夫人谢氏娘家那头的公子。”
三娘子脱口道:“谢家?郑国公么?”
秀云微微诧异,平日不说话的三娘子倒是比别人都留心呢。
长安谢家乃是长安望族,原是百年商贾之家,在高祖揭竿时,老太爷帮着筹措军资,因而高祖登基后,封谢老太爷为郑国公,自此商家谢府成了朝廷豪门郑国公府。季吴氏是谢家老太太友人之女,但因季吴氏父母早逝,则被寄养在谢家,不想得了谢家老太太的恩德,当半个女儿养着,因而季谢两家关系非比寻常,即使季家被贬,谢家也与这方书信不绝,老太太亦常提起,但蜀都距长安山高水远,他们这些娘们儿们哪里去记这些富贵亲戚了。
秀云笑了道:“正是呢,郑国公府,谢家六公子。”
一听是郑国公,几位娘子又叽叽喳喳起来,对这客人未见先热,季海棠却热络不起来。
她父亲贬谪岭南之时,谢六郎已经袭承郑国公爵位,在朝中任职相爷,且其为皇后娘娘的胞弟,单论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拉季嘉文一把不在话下,那会儿整个季家都盼着谢家能出手相助,她亦是凑了一箱子的珍宝送去,结果那人连面也没露,反而多退了一箱子珠宝给她,递信儿的奴仆给她递了一份朝廷要员的名单,说道:“这些人皆与季大夫有些交情...就当是相爷的绵薄之力。”
她捏着那份名单,想着位高权重的谢相爷都不肯出来帮季嘉文,那其他人怎么又会出手呢?立时差点儿就在厅子里哭出来……
谢靖这一手计策就耍了个婉转迂回,说要恨死他,不见得可恨,说他心善,鬼才相信,琢磨来去,就是狡诈!
季海棠没到恨谢六郎的程度,但绝对看不顺眼这人。
几位娘子告别了吴先生随秀云去前堂,四娘子还乐呵呵地取了季海棠的绣花绷子拿着,说是要给老太太看,向老太太讨赏。
三娘子随声附和几句,二娘子却默不作声,约莫是让季海棠治得厉害了,从郑月被关起来之后,她就成了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哑巴了。
季海棠自不会拦着四娘子替她讨赏,有人帮她在老太太面前显摆,她该乐得合不拢嘴。
却说几位娘子说说笑笑去了前堂,除却老太太、季嘉文、沈青梅三人跪坐在垫子上,倒还有一人跪坐在右手侧。
几位小娘子一进门皆偷偷张着脑袋瞧那人,这一见皆微微吃了一惊。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没见识,眼前这人也就二十一二岁年纪,不束发冠,只在鬓角起了两支利落的细柳小辫将脑后微卷的头发款住,深深轮廓之上长眉及鬓、鼻挺唇薄,眼角微微上吊,稍带了点笑意,凶狠未及,只是过于锐利,显得英俊慑人,这形容确与寻常汉人相貌大有不同。
季海棠倒不吃惊,毕竟她上一世见过这人,亦是知晓他是胡姬与汉人所生,深邃的轮廓与卷发应该皆来自于胡人血统。
娘子们闪神片刻,像长辈们一一请礼,临到那男子面前,季嘉文才笑道:“这是你们谢叔叔。”
娘子们齐齐唤“谢叔叔”,那人施施然起身,因着一身藏青窄袖骑装,露出挺拔腰线,身形更显颀长。
十四岁的季海棠微微仰了仰头,才望见他那点子笑容,暗骂了句:流着胡人的血就是不一般,娘的真高!
谢靖似乎察觉她的别样心思,目光在她眉目上停留片刻,转而看向她发髻上落得那几粒小桂花儿,勾着唇畔:“上一次来季家的时候,你还这么小呢。”说着,伸出手掌在空中拉了个六七岁岁小童儿的身长来:“在院子里捉猫。”
季海棠是懵了懵,仰着头看他,却听老太太笑道:“那会儿你也小呢,也才十四五岁。”顿了顿又添话:“已经跟着吴王四处征战了。”
谢靖跟着笑了笑,任由老太太说,自己不做回答。
其余几位娘子也依次行了礼退去一旁坐着。
四娘子什么时候都敢讨巧儿,拿着季海棠的绷子溜到老太太跟前儿:“祖母快看看,这是大姐姐绣的。”
老太太拿着绷子细细看起来,见面子上针脚密实平稳,却是比她想象得还好,立即夸赞道:“这是好绣工!”又伸手唤她过去:“你什么时候练得这样好的绣工?”
季海棠说:“您喜欢,那海棠就绣一副慈悲佛挂在您屋中。”
老太太看她这样懂事,乐得眉开眼笑,拉着她直夸她好。
沈青梅去取过绣品给季嘉文看,季嘉文虽看不大懂,却也跟着夸季海棠好,谢靖举茶欲饮,又顿了顿手,偏首朝那画面子上看了几眼,不只是真心还是假意,夸赞道:“令嫒真是秀外慧中。”
就着这事,几位长辈又聊开来,正说着谢家老太太也喜欢蜀绣,老太太就说:“六郎,前些日子我听说谢阿娘身子骨不爽利,本该去探望探望的,只是我也不是个好体魄,经不得舟车劳顿,你这次回去替我给谢阿娘带些蜀绣回去。”
谢靖:“谢过老夫人。前些日子来了个老大夫,祖母的病已大有好转,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忧祖母。谢某来之前,祖母还让我递信,请您去长安小聚。”
老太太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
几人又说开来笑,还未至夜间,厅中就掌了十余盏灯,案上美食珍馐自不必说,两位男子又互相敬酒饮酒半晌,偏那谢靖不着醉,反而将季嘉文灌得醉醺醺,闹了好半晌才各自回院歇息。
季海棠本是要回海棠院,走到一半想起了谢靖有匹踏云宝驹,心头痒得不行,也不顾日头已经落下,提了盏灯就跑去马厩里看马。
马厩里窝了好几匹马,季海棠在马槽前提灯照了一照,马厩里唯有一匹皮毛油亮的黑马和其余几匹隔得远远地,那马虽是卧着也掩不住它一身矫健肌肉。
季海棠咋舌道:“怎么是个马中尤物!”
清音听她话里颠三倒四,着急得推了推她:“您魔怔了,咱们得回去了,明儿再看不行么?今儿夜里闹得叫唤吵着人呢。”
季海棠是个爱马的人,早年为了一匹汗血,成日里小尾巴似得黏着老太太,直到老太太应下给她买一匹,她才肯罢休,这会儿看见这样漂亮的马哪里管得住自己心,赶着多事的清音:“你走远些,别吵醒了它,我就看一会儿。”说罢,像做贼似的踩脚朝里面去。
马睡得精,一听见点儿动劲儿就伸头来望,但见是季海棠这个主子,又安心眯眼睡着,那黑马被谢靖一赶五六日,早乏得昏天黑地,此刻便是能听见季海棠的动劲儿也懒得动。
清音看她真是着魔似得,只能提了另一盏灯到转角处去给她守着。
她低着身儿去摸马,嘴里骂道:“呸,你和你那主子一样,臭了不得,连睡都要独霸一方!明儿我就要想法子骑着你四处跑!”她声音轻细,一面骂得欢实,一面还在占着那马的便宜,正是捋毛捋得欢乐,忽见灯影晃动之中一个影子罩来,吓得她猛地转身来,却被那人一把捏住手腕。
“小丫头别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