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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噹噹——’
三声清脆打木声响起,只见那老先生粗糙的中指快速的弯曲了三下后,一把提起琴弓,架在琴弦之上,身板挺的笔直。
琴弓一动,忽有娓娓之音传出,遍布大屋各处。曲律开头缓慢,音长而沉重,犹如大漠长空,黄沙滚滚,冷风簌簌。
果真是硬底子!
听着这开头一段,南炀不禁开始在心中暗夸起这老先生来。就如同这老先生自己所言,他这二胡功底确实深厚,一拉一收,屈张自若,压弦、抖弦都恰到好处,既不重,也不轻,基本功扎实无比,甚至可能还要超自己几分。倘若没个十几年的底子,确实是做不到这般,也难怪这老先生会如此自大了。
忽然,琴声急促起来,曲律由缓渐急,音调拉高,阵阵节奏感由弱渐强。
这前后之反差,又不禁令南炀耳边一亮,眼中一惊。随即便闭眼仔细聆听起来,耳中所闻皆化为脑中所想,一幅幅画面渐渐从南炀的脑海中浮现……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黄沙漫天飞舞,枯草随风凋逝。
一望无际的黄土大漠上,一轮昏红夕日直挂西边,将那大漠也映得通红。
‘咚!咚!咚!’
一声声震天彻地的步伐声,夹杂着热血的喊声,从那大漠尽头两侧传来。忽有狂风大作,直扬起漫天尘沙,一排排手持兵刃,身披战甲,眉宇中尽显弃之生死的士兵,从那沙尘中显现出来。而另一头,千米之外的地方,也亦是如此。
‘吼!’
悲壮的战吼一瞬即出!战鼓打响!军号齐鸣!道道铁刃白光从两边军队中闪闪射出!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杀!!!’
万声齐发!两边士兵视死如归!一排紧挨着一排!奋马疾步朝着敌人方向冲去!骑兵打头!步兵紧跟其后!手中兵刃无论或长或短,或剑或刀,都齐齐的对准敌人的同一处——心脏!
“轰隆隆!!”
犹如两道万丈急流相撞!顷刻间尘烟弥漫!搏杀四起!
刀光剑影!明枪暗搏!残肢断臂!血雾横飞!
怒斥声!吼叫声!不绝于耳!
哀嚎声!惨叫声!撕心裂肺!
尘烟在这场战争的渲染下,已是泛起阵阵殷红,那是血液的颜色,那是生命死去的颜色。
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鼓、号之声不再响起,原本那振奋人心的战吼已皆成哀嚎。
战场一片狼藉,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目光所到之处触目惊心!
大漠再次归于平静,冷风依旧簌簌吹过,尘沙依旧漫天飞舞……
‘嘎——’
曲声终,南炀脑海中的画面随之消失,大屋内再次归于平静。
‘啪—啪—啪—’’
三声鼓掌响起。
南炀站起身,双手作揖,笑道:“老先生果然技艺超群,小生由衷佩服。”
“哼!只不过是区区露了一手罢了!”老先生将手中二胡重新放置到桌上,歪头瞄了站起的南炀一眼,随即又道:“这里是将军府,所以老夫就应景拉了一曲战场之律。不过,我估计你这小乞丐也是听不懂,毕竟连身上的奶味都还未散去,又怎会懂得这战争之雄魄,千军万马相搏相杀的壮景呢?呵呵,要不干脆你就随便拉一曲小桥流水得了,音律全对齐的话,我就算你赢,怎样?”
战争之雄魄?千军万马相搏相杀的壮景?
南炀听着心中不禁暗叹一声。
曾经身为一代帝王,经历了多少战争!见证了多少厮杀!尸骨累累,血流河山,战争之残酷又岂能是这一个区区二胡先生能够了解的?
虽然这老先生的曲子中,确实勾勒出了战争豪壮的一面,但却只认其面,不悟其心,就是拉得再好,也是枉然。
南炀没有回话,只是微微一笑,又坐回了位子上。
不是南炀不懂礼节,不懂尊重。而是他觉得,能将战争看成如此这般之人,理应没有资格获得别人的尊重。
端起二胡,南炀微微轻叹一声,双眼轻闭,缓缓拉动起手中的琴弓。
轻快、欢泼的曲调立即飘荡在这大屋之中,犹如莺莺燕鸣,闻者心情舒畅、开怀。
白舞闭起了双眼,面带微笑,听得一阵入神。而一边的老先生可是听得一阵直皱眉头。
竟然拿这路调调与我那大气磅礴之曲相比,这是故意在调侃我吗?先不说这小子实在是有够无礼,问其话,不答也就算了。可是连说也不说便自顾自的拉了起来,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
一想到这里,老先生也是满脸的不愉快,准备开口将南炀叫停。
可就在他刚要张嘴之时,那欢快的琴声却是猛然一变……
琴声凄凉,似是叹息,又似哭泣,发出瑟瑟断续之音,跟着传入他的耳中,将他的心一把揪住……
漫山遍野的尸骨,一片殷红之色。
其中,一座城池,大门已破坏尽碎,墙壁坑坑洼洼,缺石少角,残缺不全。
城内,已是毫无生气。房屋皆毁塌殆尽,树倒鸟飞,大火肆虐,哀嚎遍天。
逃!逃!逃!
无数身穿简陋布衣的百姓,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残或全,或健或伤,全都在拼命的逃着!为得就是能够从那攻入城内的‘强盗’手中活下去!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画面一转,又看到城外的土地上。
只见一群数百,浑身伤痕遍体的士兵。
他们嘶吼着!顶着前方百万雄军,丝毫不虚!挥舞着手中的刀刃,一下又一下!
纵使敌人千千万!残躯屹此不退还!
他们的鲜血不断飞洒着,眼中的满腔热血却未因此而退却!
因为,他们的身后有着他们必须要守护的人……以及……家园!
‘噗!!’
直至一道残血飞溅,撒在了已经尸骨累累的大地上。最后一个士兵倒下了,他望着那已经大开的城门,眼中尽是不舍。
‘哗哗哗——’
大雨瓢泼而下,冲刷着这战后的城池。洗却了那满城的猩红,却洗刷不了那已固在此的悲凉……
已经无法再想下去……
老先生怔怔的张开眼睛,看着那已经闭眼流泪的白舞,还有那依旧拉着二胡的南炀,心中百感交集。
他仿佛是看到了,在那白发少年的身边,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正在他的身旁,默默的哭泣,默默的低喃。而那白发少年,满面悲凉,面庞已是留下了两行清泪。
“一曲肝肠断,故时故地无故人……”南炀停下了手中的琴弓,抬头睁眼,望着那已经有些说不出话的老先生,说:“老先生,今日这一曲无非胜负,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
“啊……你你说……”老先生似乎是被南炀这突然而来的问话弄的惊了一下,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南炀点了点头,说:“战争永远只会带来悲伤以及痛苦,并非是何光荣雄魄之事。只有真正懂得一个词所表达的真正意境,才能拉出最适合它的曲子,曲子是走心的,不是走手的。还望老先生记住。”
听完这一席话,老先生已经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没憋出一句话。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那老先生竟然将头顶帽子取下,作揖颔首道:“唉……小兄弟,我认输了……”
南炀没有理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拿起二胡便径直的朝着门外走去。
可还未走两步,南炀便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给抓住了。他回头望去,只见满眼泪光的白舞正怔怔的望着他,任由眼泪往下落,却依旧睁着眼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那一刻,南炀感到自己的心颤动了一下。
那么像,为什么会那么像?那模样、那声音,就和月儿一模一样……
“哈哈,好!好!好一个一曲肝肠断!”
忽闻,一声浑厚雄音传来,并伴随着一个人影,一齐进到了屋内。
那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身高八尺,模样俊朗魁梧的中年男子,看其模样,似乎是有四十左右。
“啊……将军!”
“嗯?父亲?”
那老先生和白舞皆一脸吃惊的望着那名中年男子,而那中年男子的目光则是落在了南炀身上,脸上淡然一笑,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