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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院长走时,在门口与何氏夫妇交谈几句。从那以后,夫妇二人再没支使恪文干过活,堆柴禾这样的重体力活自然不用说,连给番茄盒子打标签这样的轻活也一并免去。不仅如此,他们还眯着笑眼问恪文有什么生活上的要求,他们会尽量满足。恪文一直后悔打包行李的时候没多带几本书,夫妇俩立刻让她尽管开单子,吩咐羽娜到图书室为她借来。
恪文知道,他们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并非出于良心发现,而是徐院长临走前的警告。她当时虽然在二楼,可是静谧的清晨令大门口的对话听来清清楚楚。
“她的身体不太好,体力活能免则免。”徐院长道。
“哎哟这姑娘有福气啊,狄医生和裴队长都替她操心,现在又多了您。”何叔笑说。
“那就遵医嘱吧,对她宽容一些。”
“我们对她挺好的,您放心吧。”赵婶插进来。
徐院长安静了几秒:“有些事情你我心里有数,别忘了,你们的农场终究是归学院管辖的。”
恪文对天发誓,她从来没有,也不打算将受过的苦告诉过任何人,更不用说偷看日记本这件事情。可听徐院长的意思,她知道的似乎比自己想象的多。
虽然不用做农活,但是家务事还是力所能及地帮忙。吸尘、擦家具、做饭,恪文心甘情愿地为这一家子服务,只因为有了新的精神依靠。她盼望日光快些褪下,夜幕尽早升起,憧憬羽娜为她开门的一刻,坐在台灯下手指触摸键盘的瞬间。
今天似乎是她时来运转的日子。晚上,恪文刚刚登录邮箱,就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辛西娅联系她了。
收件箱里的邮件依旧是广告占了多数。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标题中,夹杂了一条新亚银行给她发来的提示信息。她的账户收到一笔汇款,请及时登录查看。
恪文刚看到信息时还纳闷,现在不是发放稿费的时间,出版社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给她汇款,直到登录网上银行,才意外发现该笔汇款只有区区十块钱,同时附带一条英文留言:
“我很好,勿念,勿联系。”
恪文一口气读了几遍,捂着嘴巴差点哭出来,又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四五下。
新亚银行的账户只有恪文和辛西娅知道,连母亲和恪生都一无所知。恪文进入学院后唯一一次离岛前夕,辛西娅私下给过她一个建议,希望她千万要记得单独执行。
“开一个自己的银行账户,把赚的钱都存进去。只有你方能支配的钱,才是你的财产。”
许多听上去离经叛道的话,其实都富含真知灼见。恪文听从了她的建议,瞒着母亲与恪生开通账户。辛西娅偶尔会帮她把出版社寄来的稿费支票存进账户里,这也让她成了恪文身边唯一的知道银行帐号的人。
恪文也想过联系辛西娅,向她解释一切都是场误会,自己也受骗至深,等她证明清白回到天鹅岛后再向她道歉赔礼,但一直苦于没有别的联系方式。如今辛西娅主动以只有二人知道的方式报平安,也算是让恪文心中石头落地。
接下来是今天的重点任务。
调出昨晚保存的网页,《身后的黑影——西北公司深度调查报告之一》。网页底部有作者安平的联系方式,恪文重新申请了一个邮箱,给他发去了一封试探性的邮件。她不敢一来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十几年的安全教育让她本能地避免暴露自己,邮件内容只有两句话:
“章佰龄被捕是由于参与非法组织,而非商业欺诈。”
邮件相当于回答了文章末尾留下的悬念——章佰龄究竟因何事被西北公司抓捕。恪文希望能借此,暗示自己也是相关人士,且看安平下一步有何举动。
此时已是半夜十二点。如果是一个早出晚归的上班族,他早就应该上床睡觉做美梦了,但是作为一名调查记者,他应该随时准备翻身起来,精力旺盛地工作加班,因为新闻大事从来不等人睡醒。看了许多新闻调查的书,恪文对这个职业抱有信心。
果不其然,五分钟不到,叮咚一声,原本空空如也的收件箱里多了一封未读邮件。
“你是谁?”
安平很机警,没有随随便便相信恪文。恪文立刻理解了他,谁知道屏幕那头坐着什么人,或许是值得信任的盟友,或许是喜欢恶作剧的捣蛋分子,也可能是读了他的文章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西北公司。恪文必须想个办法透露自己的身份,同时又要保全自己的私密。然而此事看似简单,实则不然。
兰道,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和他手下的NSAG,有着强大的情报搜查能力。当初与恪文对质时,把她家查了个底朝天。他们什么情报都可以搞到,任何人的资料都可以掌握,要想在网络上伪装成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如果让NSAG假扮恪文,恐怕连母亲和恪生都难辨真假。
但是,他们可以庖丁解牛般将人解剖开来,却无法伪造一个人的回忆。
恪文回自己房间拿来日记本,翻到第一页。这个本子是恪生送她的生日礼物,恪生在第一页贴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姐弟俩和父亲的合照,下面留了一段祝福之言。照片是独一无二的,留言下也署有恪生的签名。恪文用白纸盖住自己的脸,将日记本对着摄像头拍张照,在回邮中传了过去。
床上的羽娜见她对着摄像头喀嚓,嘲笑般地说:“你在给哪个男人传照片呢?小心点,被人发现你吃不了兜着走。”
安平没有回复信件,而是直接发来加为好友的申请。恪文点击“同意”,对方立刻发来即时通讯的对话框。
“你是谭恪生的姐姐,谭恪文!”
恪文几乎惊叫出来,在键盘上打出一行字,手因为抖得厉害,接连打错好几次。
“你有恪生的消息?”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对话框里跳出新的信息:“你知道谭恪生在哪里吗?”
恪文像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冷水,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眼皮。
安平还在不停地发来信息,系统不断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恪文最终睁开眼睛,重新开始阅读信息,越看,越是心惊胆颤。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有没有认识的亲友,能帮助他逃亡?”
“章佰龄弃车保帅,就是为了保他成功逃脱。”
“他现在处境很危险,我们必须抢在西北之前找到他。”
恪文马上回复他:“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处境危险?”
对话框中出现一排省略号,表示对方正在打字。短短几秒钟,秒针仿佛卡死,空气中的尘埃都停止了浮动。
“西北发疯似地抓他,就因为他手上有天演会的重要秘密!”
“什么是天演会,你说清楚。”
恪文鼻子都要碰到屏幕了,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回音。再一看右下角网络图标,显示网络已经断开。恪文又急又慌,把羽娜从被窝里拖出来,让她看看怎么回事。
羽娜黑着脸看了看电脑,又查看了路由器,两手一摊,不知道怎么回事,网络信号断了。恪文急问能否修好,羽娜摇头,像是有人直接切断了这里的信号,又指着恪文说:
“你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恪文心跳得厉害,没有告诉她实话,趁她不注意关闭网页。
一种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次日是个乌云密布的阴天。早饭期间,恪文和羽娜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位长辈的颜色有何异样。何叔把头藏在报纸后方,赵婶唠唠叨叨家长里短,一切都一如往常。直到门铃声响起,恪文手中的刀叉随即停下。
羽娜主动跑去开门,回来时手不自在地揉搓着围裙:“爸,裴队长来了。”
恪文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声。
“裴队长,这么早有何贵干?”何叔忙上前迎接。
裴队长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他站在客厅里,对何叔请他落座的信号视而不见:“来向您通报一声,部队昨夜切断了这里的网络信号。”
“这种小事何必由您亲自来说呢,往常不都是由迟小队长负责的嘛。”
“还是我亲自来比较妥当。”
何叔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裴队长不是在开玩笑。
“您说,您说。”
“昨晚,部队网监的高级防火墙被触发。事件性质严重,特来通知。此事将上报学院,等待相关处理。在此期间,部队将切断网络信号直到处理决定下达。”
裴队长不带半分感情色彩地说完,将白纸黑字的声明交给目瞪口呆的何叔。
当啷一声,恪文手中的刀叉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