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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殿里, 戚云恒正一边翻阅礼部递交上来的秋考规划,一边琢磨着今年的这场进士大考应该从哪个方面出题, 魏公公便凑上前来,小声通禀:刑部尚书朱边求见。
——反应倒是很快。
戚云恒扬起嘴角,示意魏公公放朱边进殿。
很快,朱边就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进入戚云恒理事的内殿,朝着戚云恒躬身见礼。
“何事?”戚云恒淡然问道。
“微臣技不如人, 愿赌服输, 特来向陛下认罪服法。”朱边很是光棍地表明了来意。
戚云恒被他给逗乐了,反问道:“朱尚书倒是说一说,你犯了什么罪, 该服什么法?”
朱边没有含糊, 当下就把自己私自调查杨德江,并将其嫁人诱骗至京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说完之后, 朱边再次请戚云恒赐下责罚,只是又额外追加了一点,“还请陛下告知个中因果, 让微臣死也死个明白。”
“朱卿言重了。”戚云恒微微一笑,对朱边的态度很是满意,“你乃刑部尚书,又亲自主持编撰了《华律》,自当清楚,刑律不能以‘想如何’而问其罪。朱卿虽有犯禁之心,却无犯禁之举。难道朕要因为朱卿将一户人家引至京城而治罪?朱卿倒是给朕说说, 这是什么罪过?”
朱边扯了扯嘴角,垂下头,没有作声,心里却悄悄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挨过去了!
戚云恒继续道:“至于朕是如何知晓此事,说到底,不过四个字:机缘巧合。”
说到这儿,戚云恒话音一转,“您所雇佣的那位周壮士,如今却是要称其为周侍卫了。”
金刀卫和禁卫的官职通用,普通成员均称为带刀侍卫。
朱边一听便恍然大悟,“金刀卫把京城里的‘包打听’给收编了!”
戚云恒笑而不语。
“陛下……真乃天命之人!”朱边把牙一咬,送上一记马屁。
戚云恒顿时心情更好,“朕说了,不过就是机缘巧合。”
“想要这般机缘巧合之人多矣,然得偿所愿者,除陛下外,微臣不曾得见其他!”
对于戚云恒的运气,朱边真的是打心底里佩服。
拍完马屁,朱边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过关,立刻神色一正,躬身向戚云恒请求道:“臣恳请陛下赐下圣恩,允臣加入金刀卫,接替金刀卫都督一职。”
呃……
戚云恒听得嘴角一抽,赶忙把脸一沉,蹙眉道:“朱卿莫要胡闹!”
“微臣并非胡闹,微臣是认真的!”朱边挺起干瘪的胸膛,振振有词,“自打在刑部任职,微臣便觉得自己成了瞎子、聋子、瘸子,遇到疑难之案,亦是知其然却难知其所以然……”
朱边张开嘴巴,巴拉巴拉一通引经据典,说得是口沫横飞,绘声绘色,而其中心思想,便是刑部要啥没啥,想查个案子都找不到可用的人手,只能花钱雇街上的地痞流氓替自己办事,还不如金刀卫,眼线多多,又不受各种条条框框的限制,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即便是想知道哪位国公昨晚睡了哪个小妾,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底裤,都可以手到擒来。
——才不可能知道!
戚云恒听得满头黑线,却也不免有些意动。
朱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要不让这家伙亲自上阵杀敌,做个运筹帷幄的将军都未尝不可一试。这家伙又是个天生就喜欢走“小道”的,放在金刀卫,定是如鱼得水,兴许真能让金刀卫发展到无孔不入的地步,即便想知道某位朝臣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底裤,也可以迅速查得一清二楚……
——不对。
——这样不行!
戚云恒很快清醒过来。
以朱边的性子,才不会像潘五春一样老实听话,令行禁止。
让朱边去查某位朝臣的底裤颜色,他非得把自己这个皇帝的底裤也给一起查清楚不可。
再说,金刀卫的势力若是真膨胀到那种程度,先不说其他朝臣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家皇夫却是肯定要炸毛的!
如今的京城里,还有哪个会比他家皇夫的秘密更多?
真要让朱边掌管金刀卫,这家伙会不对他家皇夫生出好奇,不对他家皇夫展开调查?
到那时,他家皇夫即便不把朱边咒死,也定会在京城里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为了天下太平,也不能把金刀卫的权柄交给朱边!
戚云恒下定决心,却终是没敌过朱边的嘴炮攻势,虽没同意让他去金刀卫里任职,却允了他和潘五春一起审问杨德江。
——以后绝不能再和这家伙单独说话!
眼见着朱边志得意满地离开乾坤殿,戚云恒咬牙扼腕,追悔莫及。
朱边没有浪费戚云恒给他的机会,离开乾坤殿之后,转头就去了金刀卫的理事衙门。
潘五春刚把杨德江的家人安置好,还没想好要怎么利用,朱边就笑呵呵地出现在他眼前。
潘五春顿时一阵郁闷。
戚云恒登基之前,潘五春是正正经经的斥候头目,做的也是堂堂正正的侦查之事。然而戚云恒登基之后,斥候营改为金刀卫,其职责也由对外转为了对内,潘五春的日子也从阳光明媚变成了不见天日。
对于朱边这种皇帝亲信,金刀卫原本并无严密的监控,潘五春和朱边也少有交集。
然而最近两个月来,因为杨德江一事的牵扯,潘五春不得不对朱边展开了详细的调查,随即发现,这家伙明显比他更适合做金刀卫的都督。
但让一个有着丞相之才的人去做见不得光的金刀卫都督,恐怕皇帝陛下也是舍不得的。
潘五春感慨之余,也对朱边提高了警惕,此刻见他到访,不由得加了小心。
朱边今日却没心情与他绕弯子,直接表明来意,请他立刻带自己去见杨德江。
潘五春嘴角抽搐,却也没敢大意,先派人去乾坤殿里走了一遭,确认了朱边带来的口谕,然后才转过身来,将朱边领去了关押杨德江的地牢。
在朱边想来,杨德江被关押了这么长的时间,十有8九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然而进了金刀卫私设的地牢,亲眼见到被关押在牢房里的杨德江,朱边却发现他衣着干净,面容整洁,除了神情很是萎靡不振,半点不像受过摧残。
“一直没审?”朱边疑惑问道。
“我们审人的法子和刑部不太一样。”潘五春漠然答道。
“怎么个不一样法?”朱边立刻生了兴趣。
潘五春没有回答,直接命人把杨德江从牢房里拖了出来,送往地牢的更下一层。
一看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杨德江立刻就变了脸色,奋力往相反的方向挣扎,口中更是大吵大叫,“不要送我去那里,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潘五春却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向朱边招了下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跟在杨德江的后面。
地牢的更下一层并没有朱边想象中的可怕刑具,相反,这里比上面一层还要整洁干净,通道两侧也只有一个个用铁门密封的隔间。
朱边探头往里看了看,发现隔间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空无一物。
潘五春没有解释,抬手将杨德江推入一个隔间,然后关上铁门,将其锁死。
隔间里立刻传来咣咣咣的敲击声,隐约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号。
潘五春转回身,将朱边带回到上面一层。
“这就是你们的审法?”朱边狐疑地问道。
“对。”潘五春点点头,“别问我什么道理,我也不知道。”
“那……”
“陛下教的。”潘五春知道朱边想问什么,“在此之前,一直是无往不利,关一个时辰还不肯招供的,关十个时辰肯定会说。”
“在此之前?”朱边眨了眨眼,“就是说,在杨德江的身上失效了?”
“是啊。”潘五春叹了口气,“也不是失效,就是审不出来。这家伙,什么都说,连自己小时候偷看隔壁女人洗澡的事都供认不讳,就是不说咱们想要知道的——他和秦国公的私密。”
“或许你该问问继国公。”朱边道。
“问过了。”潘五春一脸郁闷,“他肯说的,都是我们已经知道的,再深问,就顾左右而言他,乱说一通。”
“兴许是真不知道?”朱边随口猜了一句。
潘五春叹了口气,没有接言。
朱边立刻意识到潘五春或许也是这样作想,只是他上头的那位皇帝陛下并不相信。
朱边眯了眯眼,沉思起来。
潘五春也没出言打扰,任由朱边在那儿动心眼子。
大约一炷香之后,朱边开口道:“把人放出来,换个正经的房间……唔,最好是杨家人的隔壁,让他在进去之前能看一眼家人。”
“稍等。”潘五春没有质疑,直接命人按照朱边的要求安排。
没过多久,杨德江就被带了出来,押送到了地表之上一个有窗的房间,而他的父母妻儿则被安置在了隔壁,使杨德江进门之前正好能从窗户里看到他们。
让朱边稍感失望的是,不知道是杨德江变化太大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他的父母妻儿虽然也从窗户里看到了他,却没能将他认出,只是漠然看了一眼便忧虑依旧地转过头去。
好在,杨德江倒是认出了自己的父母妻儿,脸上的表情也在刹那间出现了些许改变。
——万幸,没找错人。
朱边悄悄松了口气,抹去额上悄然出现的几滴冷汗。
进门之后,朱边没跟杨德江摆架子,与潘五春一起在上首处坐下,然后便把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杨德江与自己按宾主落座。
杨德江微微一怔,紧接着,就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现出了些许喜色,挺起腰板,在朱边的下首处坐了下来。
朱边朝他微微一笑,“不必理会隔壁,我知道,就算我把钢刀架在你父亲的脖子上,你也不会有半点动容,该胡说八道,照旧胡说八道。”
杨德江眉梢微动,似乎对朱边的话有所触动,但终是没有给出回应,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朱边进一步表明意图。
“咱们直说了吧。”朱边如他所愿地继续说道,“我见你,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这个目的,用两个字便可形容,那便是……招安。”